蒙時笑着接過了酒杯說道:“那是預料中的事。”
“爲什麼?”韓銘念好奇地問道。蒙時抿了一口酒說道:“她一進門那表情我就瞧出來了,她來湊熱鬧多過找我算賬。要是她真以爲我在這兒花天酒地的話,以她的脾氣,比千合好不了哪兒去。一進門,我話沒說出來,估摸着她就該動手了。”
“哇!”個人全都拍起手掌來了。趙遠明笑道:“這算不算是訓妻有道呢?說起來,我對我們家銀兒管教得也還挺不錯的。”韓銘念一臉羨慕地說道:“哥哥,你咋怎麼了解香草呢?你們橫豎來去也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呢!”
蒙時順手拿起筷子敲了韓銘念腦袋一下說道:“又學我說話,是不是?今天可得意了吧?多來勁兒啊,一巴掌打得人家千合郡主半晌沒說出一個字兒來!只怕她到今天爲止,也沒叫人打過一巴掌呢!你算開了頭了!”
韓銘念摸了摸腦袋,不服氣地說道:“那你說怎麼辦啊?她動手打我呢!難不成叫她打死在這兒,你們好送帛金嗎?”蒙時瞟了他一眼說道:“平日裡曉得躲,今天呢?忽然之間來了脾氣衝着她就是一巴掌,哪兒來的勇氣?”合銘好天。
“不是你們說的夫綱嗎?”話音剛落,其他個人撿起地上的碎瓷片爛蘋婆就朝他丟去。他忙擋住臉,說道:“我說的是實話呀!你們丟我幹什麼呀?”蒙時指着他笑道:“不說實話吧?難受自己一個人扛着吧!”
這時,紅梅樓的掌院媽媽忽然推門進來了。她剛剛從那五個姐兒口中得知了事情,忙跑來瞧瞧。一進門就見裡間一片狼藉,那五位爺倒是清閒地席地而坐,悠哉悠哉地喝着酒。她匆忙走了進來,哎喲了一聲道:“這可是怎麼回事呀?好好的,砸了我這屋子做什麼呀?”韓銘念道:“算算吧,砸了多少,我現成賠你銀子還不行嗎?小爺們玩得痛快,鬧鬧罷了,不必那麼大驚小怪的!”
掌院媽媽不好再深追下去,只怕點頭道:“要不,我另給五位騰間屋子出來,你們先挪那兒去,我給你們備些宵夜暖暖胃?”“嗯,就這麼辦吧!”
話音剛落,門外走來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韓銘念一看,竟然是黃忠。他不由自主地瞟了蒙時一眼,說道:“你跟班來了,是找你的嗎?”黃忠恭敬地彎腰拱手道:“二少爺,孫少爺,老太爺請你們倆回去一趟。”韓銘念翻了一個白眼,無奈地對趙遠明三人說道:“完了,哪個混賬王八捅我爺爺那兒去了。今晚請不了宵夜了,改天吧!蘇媽媽,賬單送府裡來,少不了你銀子的。走吧,蒙時,爺爺還等着呢!”他說完就一臉慷慨就義的表情徑直走了出去。
蒙時正要走,於自謙叫住了他,問道:“瞧出來沒?銘念今天有些不對勁兒呢!”蒙時點點頭道:“我曉得該咋辦,你們放心吧。”出了紅梅樓的後門,一輛馬車已經在那兒等着了。韓銘念和蒙時跳上了馬車,黃忠駕馬緩緩往韓府而去。
蒙時用腳輕輕地踹了韓銘念一下,問道:“說說吧,橫豎這兒只有黃忠。”韓銘念懶懶地靠在車廂上問道:“說什麼呢,哥哥?”
“爲啥那麼對千合?”
“討厭她唄!”
“可我聽香草說,你跟千合已經沒咋吵架掐架了,咋又忽然這麼討厭她呢?”
“受她閒氣受夠了唄!我好歹也是一正兒八經的爺們,老受她的欺負,我也有忍不住的時候吶!”
“那你真打算跟她和離?”
“對,和離!這事沒商量!”
“要是爺爺奶奶不同意呢?”“逐我出府,我也要和千合和離!”
蒙時忽然拽着韓銘唸的衣領拉了過來,小聲問道:“死小子,你到底想幹啥?”韓銘念嘿嘿一笑道:“哥你不很聰明嗎?你猜猜呢!”
“我總覺着不是好事。”
“我幹過好事嗎?從小到大,我乾的都是壞事,沒幹過一件好事,對家裡而言,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娶了千合,”韓銘念說到這兒自嘲地笑了笑說道,“可這事對我來說,根本算不得好事!與其跟千合這樣打打鬧鬧下去,倒不如索性了結了,我也好自由些。”蒙時送了手,靠在軟墊上說道:“沒說實話,你是不是瞞着啥事?”“哥,我勸你,早點帶着香草離開州府吧!”
“咋了?替我擔心了?”
“不想給你收屍而已。”
“看來,你是曉得啥事情,是吧?”
“誰讓我是韓家子孫呢?”韓銘念滿帶嘲諷的口吻說道,“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不過你不同,不姓韓的,早點走吧。”
馬車在韓府的側門上停了下來,韓銘念和蒙時一前一後跳下了馬車。沒想到,剛走進門口,他們就看見了韓銘愈。
韓銘愈背對着門站着,聽見腳步聲,轉身看了他們一眼,說道:“捨得回來了?今晚玩得可好?”韓銘念忽然衝上去,推搡了韓銘愈一把,問道:“是你跟爺爺告的狀?說我和蒙時在紅梅里玩呢,是不是?”
“是,有人看見你們去了紅梅樓,這一點你們無可否認吧?但是令我沒想到的,你跟千合居然在紅梅里大大出手。雖說沒叫外面的人發現,可那隻不過是僥倖而已。”
“韓銘愈,你真他孃的不是個東西!你是不是派人跟蹤我們?”韓銘念指着他怒罵道。
韓銘愈看了蒙時一眼,說道:“我早警告過某些人了,所以沒那閒工夫派人跟蹤你們。有什麼話,到了爺爺跟前再說吧。爺爺已經在梨花園裡等你們了。”梨花園裡有一間韓太老爺很喜歡的花塢,是他特意吩咐人先栽種了滿園的梨樹,留了中間一片空地,然後依地形建起來的。此時,他正悠哉地往小茶爐裡塞着木棍子,打算燒開水煮茶。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時,他擡頭看了一眼,三個孫子都在花塢外了。他說了一聲:“都進來吧!”三人走到他跟前的樹樁木桌前,他點點頭道:“不必站着了,都坐下吧,水正燒着,一會兒就開了。今天我沒備什麼好茶,就單單備了點蒙頂石花,你們一會兒嚐嚐味兒,看爺爺煮茶的手藝好不好?”
“爺爺啥時候也開始學着煮茶了?”蒙時坐下來問道。
“閒下來沒事做了,就學那些古人風雅一把,將取清晨湖心之水,棗木之幹,黃泥砂壺,小火慢滾,煮煮茶罷了。蒙時,爺爺這話說得對嗎?”蒙時笑道:“我向來也不自己親自煮茶,偶爾跟遠明他們一塊兒才風雅一回,倒也不清楚煮茶究竟該咋樣纔算高雅之趣。爺爺要是真想鑽研,倒可以去讀讀陸羽的《茶經》,總歸是能揣摩一二的。”
太老爺嘆了一口氣道:“我倒是想,可惜啊,眼睛不好使了,看不清那上面的字兒。想叫你們給我抄一遍,又怕你們嫌煩,也就自己隨心所欲地煮一回罷了。”韓銘愈忙接過話說道:“爺爺要喜歡,回頭我讓悅媛給你抄份字體大些的。爺爺向來喜歡魏碑,就讓她按魏碑抄寫。她的字兒您總歸該喜歡吧?”
太老爺點頭道:“我喜歡悅媛的字兒,比你的字兒都好。所以我總說,往後這府邸有悅媛掌家,我就放心了。”韓銘愈點頭笑了笑說道:“只要爺爺吩咐了,我和悅媛都會盡心爲這個家出力的。”
太老爺點點頭道:“你是長子,爲這個家多費些心力也是應該的。好了,銘愈,你累了一天了,先回去吧,我跟他們倆說說話。”
韓銘愈看了旁邊兩人一眼,起身離開了花塢。他剛走,水就開了,太老爺捻起了爐蓋,一邊往裡丟茶葉一邊問道:“聽說你打了千合,還把她氣跑了,現下可知道她上哪兒去了?”韓銘念低着頭回答道:“橫豎是在這城裡唄!她一個大活人又不會迷路,再說還有香草和寶兒看着她呢!”
“去接了她回來,我好好替你們說合說合。原以爲你們近來消停了,誰知道越鬧越不成體統了,都已經鬧到紅梅樓去了。”。
“上哪兒接去?”
“想來該在蒙時家裡,你去接了回來,爺爺幫你說話。”
“不去!”韓銘念回絕道,“我已經打定主意了,要……要跟她和離!”這話一出,太老爺手裡爐蓋子就哐當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韓銘念小小地抖了一下,不敢說話了。太老爺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不能和離,知道嗎?”
“爺爺,我跟千合根本沒有感情,待在一起總是吵架掐架,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韓銘念着急地辯解道。“我是不會允許你們和離的。即便是千合有這樣的想法,我也是不會答應的。你最好現下就回去換身衣裳,去蒙時家把千合接回來!”
太老爺一臉嚴肅地對韓銘念說道。韓銘念低下頭嘟囔道:“我不去!”太老爺問他:“爲什麼不去?難道你已經不打算聽爺爺的話了嗎?”韓銘念半帶撒嬌的口吻說道:“我已經打了千合了,她一準記仇呢!往後指不定變着法子對付我呢!爺爺,您也不心疼心疼您的孫子?”“我還不夠心疼你嗎?可你有沒有心疼過我這爺爺?爺爺都這把年紀了,還在爲韓府打算,你就不能做些事情孝順孝順爺爺嗎?去,接了千合回來!無論怎樣,她始終都是你的妻子!”
“我不去……”
“去!”太老爺忽然喝道。
韓銘念愣了一下,用畏懼的眼神瞟了瞟太老爺,緩緩地起了身。他正要轉身出去時,卻被蒙時拉住了。他愣了一下,低頭看着蒙時問道:“哥,怎麼了?”蒙時口吻淡淡地說道:“先坐下!”
“啊?”韓銘愈又驚又喜,沒想到蒙時居然會這樣說,迫不及待地坐下了。
太老爺也十分詫異,看着蒙時問道:“你爲什麼不讓銘念去呢?你先和我說會兒話,讓他去接了千合回來,我們再幫他們倆說合說合,這事也就算完了。”蒙時看着太老爺問道:“那您先告訴我,爲什麼你這麼肯定千合在我家?”太老爺微微地怔了一下,垂下眼簾說道:“你已經猜到了?”
蒙時點點頭道:“我想剛纔韓銘念是錯怪了銘愈,因爲銘愈並沒有派人跟蹤他,是您派人跟蹤了我,對吧?想必從我稱病不去官署的時候,您就開始派人跟着我了,是吧?”
“對,既然你已經察覺到了,我也不瞞着你了。蒙時,你是我非常器重的外孫。我有多心疼你,你該知道的。你能告訴我,爲什麼你開始用這麼顯而易見的藉口辭官了嗎?你明知道御史就在城裡,但凡有居心不良的人上他跟前告你一狀,你這官就沒法再做了!”
“有沒有御史,要緊嗎?換句話說,有沒有朝廷,要緊嗎?要不了多久,整個州府不就是韓家的天下了嗎?”“銘愈都跟你說了?”
“說了。”
太老爺緩緩吐出一口氣道:“他跟你說了也好,我也本打算今天告訴你的。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我就不必再廢話了。眼下韓家正處於分水嶺,功敗垂成都在此一舉,所以我的心意你應該明白。”蒙時沉默了兩秒鐘後,說道:“抱歉,外公,我幫不了你。”
太老爺用略帶驚訝的目光看着他問道:“爲什麼?在韓府這麼需要你的時候,你就不能幫幫外公嗎?雖說你不姓韓,可你好歹是我的外孫,冬寧唯一的兒子。往後我掙下來的天下也有你一份子!我已經打算好了,將來銘愈掌權,你和銘念就是輔國公了!你們三兄弟齊心,絕對可以將韓姓傳承下去的。”
蒙時淡淡一笑,輕輕搖頭道:“我明白外公是信任我,才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可惜,我生性閒散,不是個做大事的料兒。輔國公還是讓其他人來做吧。韓家還有些本家親戚,您大可以從他們那邊挑選到您需要的人。而我,只想辭官歸鄉,安安分分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