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年西遊記的連載,宣州月報可謂是揚眉吐氣了一把,不僅在宣州當地銷量狠狠壓過大周月報,在其他地方也同大周月報分庭抗禮。甚至在京城這塊大周月報的大本營上,也絲毫不讓。因此宣州月報這一期的報紙一出來,大周像是被扔了個炸彈一樣,直接炸開來了。
從大周這塊土地住人以來,也經歷過十多個王朝,但就是沒有一個真正治理蝗蟲的方法。每次蝗災來了,老百姓們只能望着烏壓壓的蝗蟲大軍破口大罵,對着一掃而空的田地垂淚。即使是掌握所有人生殺大權的皇帝也只能乖乖地下所謂的罪己書。
因此安寧這篇蝗蟲記一出世可謂是石破天驚,不僅點出了蝗蟲的藥用價值和治理方式,還直接將蝗蟲當做美味佳餚來對待,形容蝗蟲炸了後如蝦一般的鮮美。彷彿蝗蟲這生物只是如同雞鴨一般的尋常吃食。
有的直接直接表示這文章定是在隨便糊弄人的,蝗蟲這種有靈性的生物怎麼能夠吃呢?怎麼敢吃呢?食用蝗蟲這種事情實在是前所未聞,匪夷所思。
也有一些吃貨則表示那些做法看上去似乎很美味的樣子,反倒有些躍躍欲試。
還有人認爲安寧這種捕捉蝗蟲來使用的做法是對老天的冒犯(安寧表示:我都還沒真正吃呢,冒犯個鬼啊!)。
說書先生們也將這當做一件樂事,宣傳出去。於是不管相信不相信的人家,都默默養起了雞鴨,有備無患嘛。
原本因爲旱災帶來的沉悶氛圍也因此而歡樂了一些。
不過大多數人對於這篇文還是半信半疑的。
安寧等大家討論得差不多了,繼續投下一個炸彈——她直接請來了路無名路神醫,在宣州月報上寫了個關於蝗蟲的小文章——這位纔是所謂的權威。這位路無名可謂是這個世界最有名氣的神醫,人們常說他所要救的人,即使是閻王也要讓三分。只可惜這位脾氣太差,即使是當今天子邀請,說不去就不去,救人治病全憑自己的心情。
安寧之所以能夠請動他,還是通過雲水道人的緣故。但她爲了讓路無名出手,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她特地將現代的一些細菌學常識給整理了出來,裡面點名了爲何水得燒開後才能引用。她將滅菌、消毒、隔離等概念都點了出來,花了大力氣闡述這細菌可能會引發的一些譬如腹瀉、發炎、潰爛等病症。爲了讓這細菌論不僅僅只是理論,有所謂的事實基礎,安寧還找了蔚池,畫出了放大鏡的圖案,讓蔚家的玻璃廠幫忙製作出來。這對蔚池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他一個命令下去,第三天便將好幾個安寧所要求的鏡片拿給了她。
安寧用這些鏡片組裝成了一個簡單的顯微鏡,即使放大倍數同現代不能比較。但是路無名還是成功在放大了好幾倍的簡陋顯微鏡下在水中看到了無數微小的生物,又看到水燒開後,這些微小生物大部分被除去……他直接激動得差點厥過去了。
他性格雖然古怪,但是對醫術這塊的確是一片的熱忱,更是拉着安寧不斷地問細菌論的內容。安寧只能推說是自己師門的研究,又將自己所記得的知識都寫了下來。
路無名看着這些前所未有的知識,真是恨不得和安寧那位傳說中的師傅來一個促膝長談。只可惜他再三詢問,安寧也只是露出一個茫然無辜的表情。路無名只好十分憂傷地自己研究去了。
周李氏看在他是神醫的份上,也就不計較這人將她閨女指示得團團轉的事情了。
看在安寧貢獻的這東西上,安寧請他出山寫一篇小文,他也就很自然地答應了下來。
田碩在知道安寧居然能夠請動路無名這位神出鬼沒的神醫時,欣喜得不能自已——他覺得自從自己搭上安寧後,一路上都順風順雨了起來。那大周月報再能耐,能請的動路神醫嗎?果斷是不能啊。
他簡直恨不得將安寧這位大財神供起來,一天上三炷香。也幸虧安寧不知道他心理,不然估計恨不得踹他幾腳。
宣州月報原本是月刊,但因爲安寧和路神醫的緣故,在七月份直接就發了兩份。一份是爲了蝗蟲論,另一份則是爲了路神醫。西遊記的粉絲簡直要喜大普奔了,一個月能直接看十回,簡直是無上的享受。
路神醫的那篇很是贊同了一番蝗蟲的藥用價值,還完善了一些內容,並且告訴大家,蝗蟲比所謂的豬牛羊雞鴨更補,平時沒法吃肉的人,可以做些蝗蟲粉,營養價值槓槓的。不僅如此,他還寫了幾道同蝗蟲有關的藥膳——安寧看了看烹飪步驟,深深覺得,這些若是做出來,絕對都是黑暗料理啊。
有了路神醫的蓋棺定論,安寧那篇文瞬間被大衆給接受了,這就是權威的力量。一些家境貧窮的甚至還因此期待起了蝗蟲大軍的到來,打算到時候捕捉一下給全家補補身子——既然糧食都已經損失得只剩下殘杆了,還不如用來多抓幾隻蝗蟲。
鮮蝦的味道啊……想想口水就要留下來了。
羣衆們的心態也因此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以前是害怕蝗災,咒罵蝗蟲,現在則是養着鴨子眼泛綠光地等着蝗蟲到來,來一隻吃一隻,來一羣吃一羣。
這其中最開心的不是老百姓,而是天子凌青恆。久旱成蝗災的道理他都明白,見到這次難得席捲而來的大旱時,凌青恆自然而然會擔心很有可能隨之出現的蝗災。每一次的
出現的蝗災。每一次的旱災下來,他這皇帝都得寫長長的檢討書,不寫還不行。如果他是所謂的昏君,寫就寫了。問題是凌青恆自認爲自己登基以來,雄才大略,勵精圖治,將大周治理得井條有序,任下百姓安居樂業,即使後世書寫他的一生,也但得上一個明君的評價。偏偏這樣他還得寫所謂的罪己書,不得不說的確很憋屈。
正因爲如此,看到安寧的那篇文,他第一反應就是“老子不用寫檢討書了”——當然凌青恆的語言表達會更加含蓄委婉,但意思都是差不離多少。
等路神醫的文章出來,他更是龍顏大悅,直接下令,“若是那蝗蟲膽敢犯我大周,我便舉辦一場蝗蟲大宴來招待他們!”
話語之中殺氣騰騰——這絕對是“學霸”凌青恆過去被迫寫了好幾次檢討書的濃濃怨恨。
在氣勢洶洶的天子面前,衆臣也只能高呼天子聖明瞭。
至於一些本來想彈劾安寧這種鼓勵吃蝗蟲的御史也默默收起了自己的摺子——所謂御史的節操,聽聽就可以。
……
安寧看着站在她面前有些侷促不安的春蘭,她定力不錯,纔沒在玉蘭說出那話的時候噴出一口水。
“你打算養蝗蟲?”安寧語氣帶上了一絲的疑惑。春蘭、繡姐兒都是她當時一起在學堂上課的小夥伴,性格有些嬌憨,安寧對她的觀感更像是小妹妹一類的,平時也很願意同她來往。
“不好嗎?”春蘭有些猶豫,“我只是覺得,既然蝗蟲像你所說的那樣好吃,倘若這次真有蝗蟲到來,肯定會有不少人嘗試一下,說不定就有喜歡吃的人。等蝗蟲被抓完後,大家沒得吃了,我到時候再推出這些蝗蟲,肯定有人買。”
春蘭年紀比安寧還小,現在也纔剛過十歲生辰而已。
安寧看着她,眼中露出幾分的讚賞,“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倒是有幾分看頭。”在她們一起上學的時候,春蘭就愛吃東西,她對這個感興趣也不是沒有可能。
春蘭嘟起了嘴巴,“是啊,我同我爹孃說了,我爹孃還說我胡鬧呢。哼,我若是賺了大錢,到時候肯定不分給他們。養蝗蟲多好啊,隨便給他們草吃就可以。”她停頓了一下,像是要從安寧這邊徵求意見一樣,“蝗蟲可以吃草吧?”
在她心中,安寧無所不知,這種知識肯定難不倒她的。
安寧含笑點頭,“野草他們吃,蘆葦、狗尾巴草、水拜子草、野雜草……這些都是可以的。唔,玉米葉子高粱葉子它們也是喜歡吃的。”
春蘭皺了皺小鼻子,越發顯出幾分的嬌憨之氣,“到時候我要養,直接去山上割草就可以啦。”
語氣透着小女生特有的清脆活潑。
安寧不由失笑,“這主意很不錯,你可以試試。”現代也有所謂的蝗蟲養殖場呢。她沒想到的是這春蘭年紀小小,還有這樣的經商頭腦。不錯,有前途。
春蘭頓時眉開眼笑,一張蘋果臉都笑得紅了,“那我就安心啦。有你這準話,我爹孃定不會反對我的,說不定還會摻一腳呢。嗯,看在他們是我爹孃的份上,我就勉爲其難同意他們的加入吧。”玉山村誰不知道周安寧從不做虧本生意的?
這丫頭倒是精明。
安寧這些天又是組織買米糧,又是寫文的,一堆事擠壓在一起,不免有些疲憊。看到春蘭愉悅的神情,似乎也受到了她的感染,眉毛不由舒展開來。
春蘭在得了她的準信後,着急着向她爹孃通報這個消息,便匆匆忙忙趕回去。
安寧順便送了她一罐的花茶,一盒的胭脂——春蘭來之前也是帶了兩籃的糕點過來的。他們家家境算得上殷實,開的還是米糧店,所以即使是在這種非常時期,也影響不到春蘭家的生活水平。
春蘭也到了愛俏的年紀,看了胭脂後眼睛閃亮閃亮的,開開心心地向安寧謝過後才離開。
春蘭回去後同自己父母一說,她爹孃一拍大腿就這樣定下了這件事。蝗蟲都還沒出來,還沒養,他們便買了個小商鋪,打算專門賣蝗蟲包子和蝗蟲餃子。等蝗蟲到來後,再正式開業。
安寧聽到這件事後也忍不住讚了一聲,看來這春蘭的商業頭腦定是遺傳她父母的。同時她也有點無語,這些人也對她太有信心了吧,信心強到都像是邪教了。她雖然寫了蝗蟲記,但只是防範於未然而已,根本沒說過一定會來蝗災啊。
如果可以的話,當然還是別來比較好。雖然因爲她的緣故,這蝗災似乎褪去了以往的可怕,甚至披上了一層娛樂的皮,但他們的到來終究還是會給這片土地帶來損害。
……
安寧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烏鴉嘴的天賦。說蝗災,蝗災到!
八月五號,在旱情仍然持續的時候,一場蝗災就這樣如波瀾壯闊的海水席捲而來。
爲了在第一時間發現蝗災,每個縣城都有專門的人員輪流盯着天空,一看到蝗蟲就敲鐘通知大家。
當那位年紀大約在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看見天空那烏壓壓的一片,不僅沒有以往可能會涌現而出的恐懼憤怒情緒,反倒被激動給替代!在他眼中,這些蝗蟲都是鴨子飼料啊!都是比肉還好吃的東西!
他擡起手,狠狠敲打了鍾,一聲聲的鐘聲伴隨着他帶着興奮的嗓音傳達了過去——“蝗蟲來啦!”
發現蝗蟲到來的也不僅僅是他
不僅僅是他,有些無意間看到的人也加入了尖叫的隊伍中,巨大的聲響在開原縣上空環繞。
“蝗蟲來啦!”
“擦,我這幾個月就沒吃過肉,等這個等好久了!”
“不知道這批蝗蟲夠大家抓嗎?”
大家你傳我,我傳你的,沒一會兒時間整個開原縣都知道蝗蟲即將到來的消息。
開門,放鴨子!
因爲安寧普及過的緣故,大家知道雞鴨都是蝗蟲的天敵,許多人早就已經準備好了這些畜生。就連安寧在寫文之前,也事先吩咐人至少買了兩千只的鴨子——事後證明她這個舉動是十分英明神武的。要知道,在《蝗蟲記》刊登出來以後,雞鴨的價格一路走俏,一個月的時間便漲到了原來的兩倍。這也導致不想養雞養鴨的人都在心中感謝安寧,若不是她,他們哪裡會大賺這麼一筆啊。
等到這些雞鴨被放倒田地中後,“嘎嘎”聲和“咯咯”聲此起彼伏的,整個縣城都是雞鴨的聲音。
與此同時,蝗蟲也抵達了開原縣的上空,他們嗡嗡嗡地來襲着,浩浩蕩蕩匯成了一股要將所有東西摧毀的力量,遮蔽了天空,使得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來。
飛蝗蔽空日無色,野老田中淚垂血。只是以前老百姓們對於蝗災的真實寫照,但是這樣的場景總算終結在了安寧所刊登出去的那篇文中。
當那些蝗蟲飛向田裡的莊稼上時,沒等他們飽食一頓,早餓肚子許久的雞鴨已經張開嘴巴,噠噠地吃了起來。蝗蟲味,嘎巴脆!對於雞鴨來說,沒有炸過的蝗蟲已經是極上的美味了。
原本還心有疑慮的百姓們看到以往讓他們苦手的蝗蟲就這樣被雞鴨乾脆利落地一口啄一個吃掉,怔了怔——就這樣簡單?
一個手裡拿着麻袋的百姓說道:“大家還愣着做什麼?去抓啊!難不成等着被這些扁毛畜生吃完嗎?我還等着給我兒子女兒加餐呢!”
說罷,他心裡已經沒有了以前對於蝗蟲的恐懼,拿着麻袋殺了進去,開始抓蝗蟲。爲了以防蝗蟲從麻袋裡飛出來,他還捏死後,才放袋子中。一開始力道還掌握不太好,不小心捏碎了幾隻,汁液都撒了出來。等殺習慣了以後,便可以做到力道恰好可以殺死蝗蟲,連腿翅膀都斷不了。
在他的帶領之下,其他人也衝了進去,同自家的雞鴨搶起了蝗蟲。在這種大旱沒啥收成的情況下,能多出一份口糧也是好的。神醫不是都說了嗎?那蝗蟲粉可是大補之物呢。
一時之間,田地一片的喧鬧,老百姓們同自己養的那些雞鴨一起熱火朝天地抓蝗蟲,就連小孩子也將這當做一件好玩的事情,跟着各自的父母一起。
家裡沒有那麼多錢買雞鴨的人則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一開始黑壓壓的一片蝗蟲看上去的確挺可怕的,但是隻要考慮到他們都是口糧,原本的可怕也就變成了可愛。
還有人在心底自我安慰:沒有鴨子幫忙吃也好,自家可以多抓一些做蝗蟲包子嘛。嗯,等下抓完蝗蟲就去山上摘野菜,同蝗蟲一起做包子味道應該十分鮮美的。家裡糧食缺乏的人看着蝗蟲眼睛都要綠了。
還有一些人則是抱着到時候把蝗蟲曬乾當藥材賣的心態——這些蝗蟲在他們眼中都是錢啊。
整個大周的人從未如此衆志成城地做着同一件事。一時之間,這場大旱所帶來的陰影和痛楚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
作爲開原縣的宣傳旗幟(安寧自封的),安寧自然也跟着下田抓所謂的蝗蟲。雖然她也可以把事情交給底下人做,但象徵性地抓幾把,做做榜樣也是相當能鼓舞人心的。
她和慧姐兒從小都屬於在田裡浪的,不同於普通見到蟲子就要花容失色的大家閨秀,這兩人抓的時候神色都很淡定。
慧姐兒還拿起一隻蝗蟲看了看,“以前都沒機會好好看蝗蟲的樣子呢,好像和蚱蜢挺像的。”
安寧解釋道:“蚱蜢本來就是屬於蝗蟲種類的一種。”蚱蜢,又叫做螞蚱,螞蚱則是蝗蟲科的一種類別。
慧姐兒似懂非懂地點頭,將一隻蝗蟲丟進了袋子中。
安寧在田裡同慧姐兒抓了半個時辰的蝗蟲後,這一片的蝗蟲基本都已經抓完。當然這也是因爲這一片的人比別的田地人數要多的緣故。雖然這兩位主子想要玩一下所謂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但底下的人也不可能讓她們真的同這些大老粗們抓半天的蝗蟲,所以安排的人索性在這一塊派遣了比別的地方多出三倍的人手。
這點小心機自然瞞不過安寧,只是這也算是他們的一片好心,安寧也不點破。
抓好蝗蟲後她就同慧姐兒一起到樹下休息。
即使她們戴上了帽子,在這種炎熱的天氣下幹活,仍然汗流浹背的。幸好兩人出門的時候都沒化過妝,不然恐怕這時候都要出個大丑,妝直接給花了。
玉容和紅棗連忙拿出扇子給他們扇風,樹下還備着消暑的酸梅湯。
一杯酸梅湯下肚,身上的熱氣便散了一半。
桂圓閒不住,見這片田已經抓得差不多了,同安寧說了一聲,便跑到另一片田地去忙活了。
天還沒黑,原本氣勢洶洶來襲的蝗蟲大軍要麼成爲了鴨子的飼料,要麼化作了麻袋裡的戰利品。
安寧和周慧名下的那些佃農們將一袋袋的蝗蟲倒了出來,堆積成一座大山,若是
大山,若是讓密集恐怖症的人看到,恐怕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偶爾有幾隻沒死的漏網之魚試圖飛起,逃離這個對於蝗蟲來說無言是地獄的地方,只是沒等它們獲得自由,直接被手疾眼快的農夫啪的一聲,打扁。
安寧笑道:“大家辛苦了。”
其他人連忙道:“不辛苦,爲小姐做事是我們的榮幸,哪裡稱得上辛苦。”
他們這話絕對是真心實意,周家全家上下都稱得上是善心人士,給這些佃戶的待遇一直很好,因爲旱災的緣故,安寧甚至按照人口,每個人都送了十斤的大米和五斤的地瓜粉條過去,讓他們輕輕鬆鬆熬過了這段時日,所以他們給安寧他們幹活越發的勤勤懇懇,發誓要報答這一份的恩情。
安寧望着那個臨時壘起的竈臺,讓人將大鍋架在上面,等下面的柴火點燃後,大鍋裡也倒了滿滿的油。
安寧望着這鍋,沒說話,等待着油加熱。
之前她曾有點印象的佃戶王方開口道:“鄉君這是?”
安寧含笑道:“給大家演示一下炸蝗蟲的做法啊,這蝗蟲可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所以我纔想着與諸位共享。”
她這樣做無非就是想要以身作則樹立典範罷了。
“鄉君也要同我們一起吃嗎?”
大家對此都頗爲驚訝——雖然這周鄉君在報紙上將蝗蟲形容得十分美味,但這些佃戶們真沒想到她還真有膽子親自品嚐這東西,不是說小女生都很害怕這些的嗎?
周慧看到這蝗蟲大山,想到自己等下也得吃一個,臉色白了白,卻沒有因此動搖原本的決定。若不是安寧這次行動迅速,聯合其他四家準備了那麼多糧食,恐怕這時候早就有很多人面黃肌瘦,別說飯了,連草都不一定吃得起。比起她們家四年之前的境況,吃個小小的蟲子算什麼呢?她作爲安寧的侄女,也想用這種行爲表示對自己姑姑的支持。
等到油燒至四成熱的時候,桂圓早就洗乾淨了一疊的蝗蟲,她不僅用井水將蝗蟲洗的乾乾淨淨的,還去掉了頭、肢、翅膀和內臟。
安寧說道:“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新鮮的蝗蟲先養兩天,完全排光了身體裡的東西,吃起來會更乾淨一些。這種情況,也只能將就一下了。嗯,現在還不算是蝗蟲最美味的季節,秋天時候纔是最肥美的。處理蝗蟲的時候要注意,不能去掉肚子,因爲肚子裡全是莊稼幼苗,可謂是蝗蟲一身的精華所在。”
她話語之中的惋惜讓大家不由黑線——這位鄉君吃東西還真是講究啊,真正做到了將蝗蟲當做普通食物來對待的態度。
油鍋燒開了一下,安寧將這一碟的蝗蟲丟進了油鍋之中,油鍋頓時滋滋作響,沒一會兒時間,就散發出一股誘人的味道,不少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等蝗蟲炸到了發黃的時候,安寧將蝗蟲撈了出來,一份撒上了鹽、另一份加蔥末和蒜泥。
她夾起筷子,每份都吃了一個,點評道:“加了鹽後能夠凸顯出蝗蟲肉質本身的鮮美,加了蔥蒜後則是另一股的風味,可謂是各有千秋。”做足了美容大師的派頭。
周慧也拿起筷子,嘗試了一下,在夾進嘴裡之前,眉頭還蹙着,等吃了後便舒展開來了——咦?姑姑還真沒騙她呢,這蝗蟲的味道比想象中還要來的美味呢。
等她放下筷子後,桂圓已經迫不及待地嘗試了,她對於各種新鮮的吃食一直抵擋不住。
她一邊吃得嘴巴都是油,一邊不住地點頭——嗚嗚,好吃!又酥又香又脆!咬在嘴裡滿口的異香。她一定要靜靜跟隨在姑娘身後,發誓吃遍天下美食!
桂圓在那邊吃的眉開眼笑的,沒一會兒時間,一碟的蝗蟲大部分都進了她的肚子。其他的佃戶看到她這樣的表現,也信服了幾分。
他們炙熱的視線頓時投注在那蝗蟲大山上。
安寧含笑道:“這大油鍋就放在這裡,你們若是想要炸蝗蟲,直接用油炸了便是。嗯,這些蝗蟲吃不完的話……”
“可以磨成蝗蟲粉!”其中一人喊道,顯然這位也是宣州月報的忠實讀者。
安寧失笑道:“若是吃不完,也可以下沸水中先燙過,再撈起來晾乾或者曬乾,等到了冬天再炸來吃。好了,我也不打擾你們了,你們若是想要帶回去一些的話,每人分上兩斤帶回家好了。”
桂圓道:“姑娘,我也可以有兩斤嗎?”
安寧沒好氣道:“別說兩斤了,我和玉容的那兩斤都給你也可以。”
玉容在旁邊直點頭——就算桂圓把那東西說得多麼美味,她也是不會去碰的。
桂圓頓時笑開了花,“那可就便宜我了。”
說罷,加入了排隊領取蝗蟲的隊伍,她好歹也是安寧的貼身大丫鬟,看在這一層的面子上,人們也直接讓她排在前頭先領取。
安寧看着這和諧的場面,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玉容在她旁邊低聲說道:“以往蝗災來臨,人們皆是無助慟哭,若不是有姑娘您,根本不可能在蝗災後出現這樣喜氣洋洋的場景。這可都是姑娘給大周的恩德。”她家姑娘直接將一場災難化作了美食盛宴。這點就連她家侯爺都做不到呢,想到這裡,玉容看向安寧的眼神更是充滿了信任和佩服。
安寧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了起來,不像剛剛那麼開心的樣子。她嘆了口氣,“即使
氣,“即使蝗災因此沒有給大家造成太大的影響,但旱災的傷害卻是實打實的。我雖然幫得了咱們開原縣,但是幫不了其他附近幾個同樣受難的縣城州府。”
人力有窮盡,單憑她一個人怎麼可能拯救得了那麼多人。在這場大災難面前,終究有不少人註定要失去生命。
想到這點,安寧的情緒不自覺低落了一些。
察覺到這點,玉容咬脣輕聲道:“我覺得姑娘能做到這地步已經很了不起了,您沒必要將所有人的生命都揹負,即使是陛下……”後續的話語她沒有說出來,安寧卻猜到了。玉容的意思不外乎即使是大周的天子凌青恆也不會這麼做。
她脣角抿出小小的弧度,“謝謝你了。”她知道玉容是在安慰她,也確確實實被安慰道了。是啊,她只要盡她所能做她能做到的事情,那麼也就問心無愧了。
這時候桂圓也稱量好了六斤的蝗蟲小跑着回到她身邊,六斤的重量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她眼底眉梢都是遮掩不住的喜氣。
安寧不免有些羨慕:這丫頭總是這樣沒心沒肺的,倘若她能像她一樣那大概就沒那麼多煩心事了吧。
也許是她注視的眼神有點久,桂圓以爲自家姑娘打上了蝗蟲的主意,討好笑道:“姑娘你若是想吃,我回去後分你一些。”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想吃的時候就去廚房做。”她沒好氣說道。
桂圓清清脆脆地應了下來,又問自己的好夥伴紅棗,“紅棗,你要吃嗎?”
紅棗視線落在蝗蟲上,臉色白了白,連忙搖頭,“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歡這個。”也完全沒有想嘗試的想法。
桂圓的語氣有些遺憾,“早知道如此,我就該把你那份一起拿了。”
走在前頭的安寧聽了這話,差點腳滑。
……
安寧下午吃蝗蟲的事情在她的刻意安排下傳了出去,一個晚上後,基本開原縣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有了她的以身作則,其他人也紛紛吃起了蝗蟲。春蘭家更是直接將蝗蟲包子店鋪開張,一個包子賣兩文錢,生意居然還不賴。
整個城市似乎也因此回覆了一些元氣,一切都在慢慢地好轉中。
只是她的顧慮終究還是發生了。開原縣之所以能夠較好地挺過這場劫難,安寧他們功勞不少,其他地方在義倉的糧食發完後,不少人因爲飢餓而不得不逃離自己的家鄉,踏上了逃難的道路,期望着能有一口飯吃。一些人家則是被迫賣掉了自己的子女,好去買那高價米糧。雖然說據說朝廷的賑銀很快下來,但在下來之前,他們也得竭力先活到那時候再說。
不少人打聽到開原縣有在賣平價的糧食,便一窩蜂地朝開原縣涌了進來。沈從文還覺得是因爲自己治下良好,吸引了這些難民,言語之間還十分得意。
難民的素質參差不齊,人數一多,一些小紛爭也就多了起來。整個開原縣因爲多出了這麼大一批的人而顯得擁擠了起來。在這種時候,周李氏更是不讓他們出門,生怕自家的孩子一不小心就被衝撞到受傷了。就連聰哥兒和金寶也暫時住在書院中不外出。
安寧覺得她娘更擔心的是他們家的人會被不小心拐賣,人數多了,龍蛇混雜,前幾天有個員外郎的女兒就被偷偷拐走,那位員外即使花了大力氣尋找,也仍然尋不到女兒的蹤影。特別是安寧本身還有被拐賣的前科,周李氏哪裡放心得下。
爲了安她的心,安寧只好直接從手下調來了二十個人充當周家的護衛。她現在所發展的勢力中,能夠用得上的就是五十多個,其中有十五個屬於打探情報這塊的。這二十個身手自然遠遠比不上蔚海他們,但也比大多數人要強上一些。看到他們,周李氏這才鬆嘴,安寧總算再次獲得了外出的資格。
安寧也曾看過這些逃難過來的人的樣子,他們大多面黃肌瘦,衣服破舊不堪,臉上帶着哀慼。安寧還曾經看到一個瘦弱的婦人背上揹着一個嬰兒,手裡牽着兩個孩子,看上去分外可憐的樣子。
她嘆了口氣,同楊家、沈家、蔚家、周家、李家商量了一下,最終決定施粥賑災,一直持續到朝廷的救災物資下來。
安寧他們一共在城裡開設了十個施粥的點,好將這大批的難民分流開來。
聞着粥米的香氣,這些人的臉上總算涌現出了神采,排着長長的隊伍,領取粥米和窩窩頭。
安寧他們的名聲更是因爲這個舉動而越發響亮,人們提起他們的名字,都忍不住要豎起大拇指,誇他們是真正的善人。於是之前那些哄擡米價的商人又被拎出來鞭屍了一把。
被鞭屍的人家自然心中很不愉快。想也知道,等旱災結束後,楊家、李家等商鋪就會因爲這好名聲而受益。
有的人不會因此反省自己,反過頭來怪安寧他們僞善,就會做這種表面功夫,害了他們。
馬老爺聽到城裡的百姓甚至將他們幾個人的名字編成順口溜流傳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望着窗外,外頭正有幾個難民因爲爭一個饅頭的緣故打了起來。
他臉色陰沉了下來,“我纔不要把錢分給這種賤民呢。”
他眼睛眯了眯,望着那幾個爲了一口吃食而打起來的人,忽的眯起了眼睛,有了主意。
那幾家不是喜歡散播愛心踩着他們揚名嗎?那他就徹底成全他
徹底成全他們!
……
蔚邵卿坐在馬上,神情嚴肅。
到目前爲止,他已經跑了五個州府,也將救濟的東西都分發了下去。
他望着不遠處正在炸蝗蟲的一戶人家,聲音清越,“情況倒是比我們想象的要好一些。”
他的下屬走了過來,說道:“在我們到來之前,許多買不起米的人直接煮蝗蟲充飢。所以這次旱災的損傷情況比我們想象中要好很多。”特別是同以前旱災相比較。
另一個身材高壯的副手手裡拿着一盤的包子走了過來,他左手拿托盤,右手拿一個包子,咬了一口,滿足地點頭。
“大人,吃嗎?”
蔚邵卿趕路到現在還真沒吃過午飯,肚子不免餓了,他嗅了嗅香氣四溢的包子,問道:“從哪裡拿的?”他們纔剛到,即使要蒸包子也沒那麼快。
“我用了一兩銀子同一戶人家買的。”
蔚邵卿和他的下屬一人拿了一個包子,咬了一口,發現比以前吃的肉包味道更鮮美一些。
那下屬問了一句,“這是什麼肉做成的?怪好吃的。”
蔚邵卿也疑惑地看着他,他身份清貴,從小吃的東西種類不少,但還真沒吃過這個口感的。一個普通的農家也能做出這美食嗎?
副手咧開一個有些憨厚的笑容,“蝗蟲剁碎了,同野菜一起包的。好吃吧!那周鄉君果然沒騙大家,我之前還去問了,聽說這炸蝗蟲也很美味,又酥又脆。”
在場的都是男人,不至於因爲吃了個蟲子就產生什麼心理陰影——更何況這東西味道着實不錯。
下屬看了一眼蔚邵卿,說道:“侯爺,這位周鄉君是你的表妹吧?”
蔚邵卿脣角微微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她也算難得做了件好事。”話雖然這麼說,但其中與有榮焉的語氣怎麼也遮掩不住。
下屬和副手都沒料到他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怔了怔。
那下屬又恭維道:“不愧是大人的表妹,果真是蕙質蘭心,她那篇蝗蟲記可是幫了一個大忙。若是沒有那篇文,恐怕大周這次旱災加蝗災就要損失慘重了。”
蔚邵卿沒說什麼,他的眼前浮現出安寧帶着一絲狡黠的笑容。倘若是她,聽到有人這樣誇獎她,肯定會忍不住露出有點小得意的笑容吧。宣州這屬於旱災的受難地區,所以不出意外的話,蔚邵卿大概還是能夠去宣州一趟,說不定還會見一見自己這位最近處在話題中心的表妹。
只是現在的蔚邵卿卻不知道,他現在這位表妹正陷入一個小小的麻煩中呢。麻煩正是那羣難民給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