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江宇錯愕，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孫才竟然會主動把後半本賬本交出來。
他已經做好了孫纔不會承認有後半本賬本的打算。
也已經找劉學斌幫忙調查後半本賬本到底是什麼。
可是，現在孫才竟然把後半本賬本交出來了。
“真是對不起，但是我爲了一己私慾，把後半本賬本毀了，毀了後半本賬本之後，我心裡一直很不安，”孫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幸好我這些年都是跟賬本打交道，而且那本賬本也看了很多次，大體的東西，都已經恢復完了，只有一小部分內容，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如果說完全復原後半本賬本，是完成了100%，那這份賬本，他已經完成了75%。
有一些細枝末節，不太重要的人，他都沒有記住。
但是，關於那個人的，他一定不會記錯。
江宇接過孫才手中的賬本，側過身子，對孫才說道：“孫叔叔，你先進來吧。”
孫才點點頭，走了進來，看到劉學斌，愣了。
顯然是沒有想到市公安局的副局長竟然會在江宇家中。
劉學斌卻衝孫才點點頭，說道：“你們先聊，我還是上去等你吧。”
說完，劉學斌便上二樓了。
孫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苦笑道：“我這輩子自認坦坦蕩蕩，但是沒有想到，老了卻晚節不保，做了這麼一件蠢事。”
“你是說你毀掉後半本賬本的事情？”
江宇微微蹙眉，給孫才倒了一杯水，問道，“孫叔叔，我可以知道爲什麼嗎？爲什麼您會毀了那後半本賬本呢？”
孫纔沒有急着回答江宇的問題，而是對江宇說道：“小江，你先打開來看，看完之後，你就明白爲什麼我當初要毀掉這後半本賬本了。”
江宇打開賬本，看着賬本上明細，看了半天，他的視線再一次回到了第一條上。
“唐孟慶的公司每年和潘宇峰的公司，竟然有這麼多的資金往來？”
“是的。”
“所以你想要保的人是潘宇峰？”江宇奇怪地問道。
孫家和潘家到底是什麼關係。
“也不能說我想要保峰子吧，而是我想要保住潘家。”
“峰子？你和潘家很熟？”江宇微微蹙眉，總覺得孫家和潘家之間有很深的淵源。
孫才點點頭，說道：“當時我看到這份賬本，看到後面拿到最大的人竟然是峰子，我就知道，唐孟慶到底是誰扶植的？只是我沒有想到，他竟然在這個地方扶植了一個人。”
這是個小地方，他剛開始一直沒有想明白，爲什麼李宏天會和唐孟慶合作，爲什麼潘宇峰會扶植唐孟慶？
現在他想明白了，這就是潘宇峰的後路。
不管是怎樣的大老闆，總會給自己找一條後路。
這是聰明人。
聰明人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冒險之行爲，自然就會給自己找一條後路。
潘宇峰可能早就想到了，自己的所作所爲，有一天一定壓不下去。
到時候，他就可以把清水縣當作自己的退路，盤踞在這個地方，那個時候，有唐孟慶的資金把持，他根本就無所畏懼。
“他想把這個地方當作自己的退路，”江宇的看法和孫才一樣，“只是沒有想到，我誤打誤撞，竟然直接把他的後路給斷了，既然，我已經把他的後路斷了，那爲什麼這兩個月以來，他毫無反應呢。”
按說被人踩住了尾巴，應該是瘋狂反擊，可是，潘宇峰就像是消失般，沒有做出任何反撲行爲。
“也許他有其他的左膀右臂，已經在動手了，也許他還蟄伏……”孫才皺眉，“其實，我對峰子並不是很瞭解，之所以冒着被發現的風險，也要把這份賬本藏起來，是因爲凌浩……”
“凌浩？”
這件事和孫凌浩還有關係？
“是的，有一回，潘宇峰到我們這裡來考察，凌浩出了車禍，急需要輸血，但是血庫告急，他挺身而出，救了凌浩一命。”
便是因爲這件事，孫才一直都記着潘宇峰的好。
當他發現，在後半本賬本里面，記載收到唐孟慶最多錢的人竟然是潘宇峰，他只想掩蓋這件事。
當然，他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也想到了後果，只不過在後果面前，他更想要幫潘宇峰掩蓋整件事。
畢竟，那是救命恩人。
“那你現在爲什麼又把這本賬本交給我？”江宇不是懷疑這本賬本的真假，只是好奇爲什麼孫才突然改變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我聽說你出事了，”孫才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我擔心是因爲賬本的事情你受到了牽連，如果你真的因爲賬本的事情受到牽連，那麼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而且我已經意識到，如果我一直不把後半本賬本交出來，調查人員還是會繼續調查這件事的。”
他之前以爲，只要隱瞞一段時間，賬本的事情便會不了了之。
但是，他發現賬本的事情，並沒有不了了之，反而那些調查人員還在調查賬本的事情。
也就是說，如果他永遠不說出後半本賬本的秘密，除非等到他死，否則他依然能看到調查人員在調查賬本的事情。
“而且，還人情歸還人情，我不能因爲還人情，又欠下你的人情。”孫才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差不多也該退下來了，我不想等我退下來之後，無所事事，翻開這些記憶的時候，發現這麼大的污點。”
“孫叔叔，你能這麼想，我真的很高興，”江宇真誠地看着孫才的眼睛，“你這本賬本，算是解開了我心中很多疑惑。”
包括爲什麼唐孟慶會在這個地方呆這麼久，也沒有人敢碰他。
“有了這本賬本，是不是你們很快就可以去抓潘宇峰了？”孫才微微蹙起眉。
江宇搖頭：“這本賬本我會交到市公安局，至於，是不是馬上就能去抓他，我也不清楚。”
說到這裡，他沉默地看着孫孫才。
孫才擡起眼眸看了一眼江宇，笑道：“你是不是在想如何處置我？”
江宇剛要說話，孫才就擺擺手，說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選擇走這一步，既然走錯了，那就要承擔後果，其實，按照規定我也不應該把這本賬本交給你，但是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把這本賬本交給你。”
他吞了一口口水，繼續說道：“我把賬本交給你，並不是因爲我怕死，想讓你把這件事瞞下來，相反，我之所以把賬本交給你，是因爲我知道只有你纔有辦法，把他拿下。”
“孫叔叔……”
“你聽我說完，”孫才擺手，一直是藏着賬本的秘密，讓他忐忑不安，今天他總算有機會一吐爲快，所以不妨把心裡話都說了出來，“我還是那句話，既然犯了錯誤，就要勇於承擔，如果現在連承擔的勇氣都沒有，那我也不會把這本賬本拿給你。”
“我把賬本給你，就是說明我已經有承擔的勇氣。”
以前之所以沒有把賬本拿出來，其實就是懦弱無能的表現，就是在逃避。
“孫叔叔，你有什麼打算？”江宇拿着賬本，忽然覺得手上的賬本沉甸甸的。
“當然是去公安局自首，”孫才毫不含糊的說道，“其實我今天來找你，還有一件私人的事情希望你能幫幫我。”
江宇幾乎不用想，便知道孫才所說的這件私事到底是什麼事？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想讓你幫我照顧照顧凌浩，”孫才頗爲不好意思的說道，“做了這種事情，說實在話，真的沒有臉來求你幫忙，但是，凌浩這個孩子太傲氣了，以前誰都不服，現在也只服你，所以，以後我不在了，請你一定要幫我看着他。”
“孫叔叔，其實，凌浩比你想象中的要強大，有能力……”
“我知道。”孫才滿懷期待地看着江宇。
江宇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說道，“好吧。”
來之前，孫才應該已經鋪好了所有的路。
包括自首，包括把孫凌浩交給他。
也就是說，他已經鐵了心要去自首。
無論他現在說什麼，也改變不了這一事實。
“你答應就好，”孫才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但是很快，他的臉上便恢復了面無表情，“這大概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叔叔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的信任。”
如果不是他毀了後半本賬本，唐孟慶案早已經查的清清楚楚。
江宇搖頭，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千錯萬錯，在孫才主動交出賬本的那一刻，已經都一筆勾銷了。
何況他已經爲自己鋪好道路，接下來是去公安局自首，他又不是審判長，能說什麼呢。
說什麼，都感覺是無力的。
“謝謝。”
孫才深深的鞠了一躬。
這位已經生出白髮的父親，最後的鞠躬，是爲了兒子。
江宇看着他微微佝僂的腰，除了輕聲嘆息，再無他法。
“我走了。”鞠完躬，孫才輕輕地說了一聲，就像是雪花融化，悄無聲息，輕輕地走了。
江宇站在原地，看着這位年邁的老父親，年邁的稅務局局長，再一次輕聲嘆息。
嘆息聲在空氣之中縈繞，卻繞不開那段走錯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