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碗湯(八)
西苑裡,蘭芳等了又等,終於等來了一個人,可這人卻並不是她想見的,反而是她這輩子最不願見的。
清歡完全不像是個客人,小環將蘭芳的人都攆了出去,自己站在一旁,先是給夫人倒了杯茶,然後便剜了蘭芳一眼,在心裡抱怨這廝怎麼還愛作,都過去十好幾年了,還以爲自己是當年那個年輕貌美的姨娘麼?一門心思的想出去,是短了她吃還是穿,非要給夫人添堵?
“小環,你也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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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小環不樂意,她覺得蘭芳很危險,放夫人一個人在這裡還不知道要怎麼着呢。
可清歡看了她一眼,她就不敢再犟了,迅速退下,並且在門口守着,準備裡頭一有動靜就衝進去。侯爺跟少爺都不在府裡,可不能讓這賤婢將夫人給欺負了。
小環是跟在尉迎嵐身邊多年的,也是侯府爲數不多的對於當年之事清楚的老人之一,因此她才更防範着蘭芳,就怕對方一個狗急跳牆,就要對夫人不利。
清歡絲毫不怕,她抿了口茶水,淡淡地說:“這茶味道一般。”
蘭芳冷笑:“那當然是比不上夫人那裡的。”
“這倒也是。”清歡放下茶盞。“一個姨娘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不能跟侯夫人比的。畢竟我有誥命,而你不過是個下人。”
蘭芳只覺自己被侮辱了,她盯着清歡,像是恨不得將她給吃了:“你今日來是要做什麼?不敢讓我見哥兒,是不是心虛了?那是我的兒子,是你將他奪走的!不然現在我纔是新科狀元的娘!!”想到這個,蘭芳氣得心都在痛,本來是她的,是她的啊!可這也就一轉眼,自己什麼都沒撈着,全成了尉迎嵐的!
“呵。”
尉迎嵐輕蔑的笑讓蘭芳惱怒不已:“你笑什麼!”
“好好的孩子,有你這麼個鼠目寸光心思歹毒的母親,又能有什麼出息。”清歡把玩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鐲,“若是給你養,頂多養出個廢物來。”
“你!”蘭芳被羞辱更甚,她雙目噴火的盯着清歡。“你又比我高貴到哪裡去!不過是出身比我好,有什麼好得意的!”倘若自己也有好出身,不可能比不過尉迎嵐,肯定比尉迎嵐還好!
“我就是得意啊。”清歡說。“出身比你好還不夠麼,在這個時代,出身好就代表了一切不是麼。”
蘭芳心窩子中槍。可她想不到,接下來她還會聽見更可怕的更現實的更無情的話。
“是我讓你做侯爺的通房丫鬟的?”
“是我害你出身不高的?”
“是我擋了你當侯夫人的路?”
“你是這麼覺得的吧。”清歡難得對蘭芳笑了笑,只是笑容裡沒什麼溫度,反而滿是嘲諷。“麻煩你記清楚,是你自己要做通房,沒人逼你。你爲了榮華富貴想上位,不該踩着我來。即便不是我,侯爺仍然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像我這樣善待你不曾苛刻你吃穿用度的主子可不少見。心比天高,也不看看你有沒有這命。”
尉迎嵐什麼時候主動害過蘭芳?什麼時候視蘭芳如眼中釘肉中刺,想要她的命?
“你搶走了二爺!如果你不出現,二爺就是我的!”蘭芳紅着眼低吼,“我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誠實點兒吧,周圍沒其他人,在我面前你還說什麼謊呢。”清歡看她一眼。“你對侯爺說多麼真情,那還真不見得,不過是你想嫁個身居高位的男人,爲自己謀富貴罷了。你覺得我搶走了侯爺?麻煩你記住自己是什麼身份,我是侯爺正妻,有着誥命的侯夫人,我是他明媒正娶八擡大轎娶回來的妻子,你?你算什麼東西?我與自己的丈夫親近,你看不順眼,你想要破壞,你這人,倒也是有意思,錯的都是旁人,都是旁人對不起你。”
“你搶了我的兒子!”蘭芳大聲說,她不迴應尉迎嵐之前說的話,因爲她自己都要不記得了!
真的,快不記得了。
二爺不是貪歡之人,娶妻後卻一連宿在尉迎嵐那小半年,再沒朝自己這來一次。蘭芳怎麼能不怕啊?她想要的,是先成爲二爺的女人,然後再徐徐圖之,誰知二爺娶了妻,自己卻還不曾在他心中有半點地位。那段時間裡,蘭芳可真是恨死尉迎嵐了,她每天都要去尉迎嵐那請安,動不動就要跟尉迎嵐偶遇,說些似是而非扎心窩子的話——也就是遇到了尉迎嵐,放在別人家,厲害點的正室夫人都能弄死她。
說白了,蘭芳知道尉迎嵐不是壞人,做不來那些事,纔敢這樣囂張。
你能說她做了什麼壞事嗎?
沒有。沒有辱罵你,沒有毆打你,可她就是要隔應你要噁心你,要你睡不好吃不下,要你天天看着她。
就是這麼個人。
直到尉迎嵐懷孕,裴徳庸才到西苑一次,這一次後,蘭芳沒再喝避子湯,也有了孕。兩人各自生產,得知自己產下男孩的蘭芳欣喜若狂,可二爺還是很少到她這裡來。她只好將主意打到兒子身上,時不時的感染風寒,咳嗽體虛——其中固然有孩子身體不好的原因在,可大部分時候,是蘭芳自己掀開了孩子的被子,抱他到窗口吹冷風。
因爲只有這樣,二爺到她這來的頻率才能高起來啊。不管二爺晚上留不留宿,他只要來了,就能讓尉迎嵐難受。
這樣蘭芳就高興了。她就是不要讓尉迎嵐好過,逼瘋這個女人,早晚有一天會讓尉迎嵐變得惡毒,到時候自己就是最無辜的,二爺的心也會慢慢偏到他們母子身上,她是這麼打算的。
“都這會兒了,你還跟我在這胡扯。”清歡笑都懶得笑她。“你以爲我不知道,年哥兒小時候爲何生病頻繁?你讓他穿的少,又去吹風,還喂他喝些涼水,小孩兒能不感染風寒能不拉肚子麼?侯爺去看了,他若是不哭,你就掐他擰他,後來怕在他身上留下痕跡給侯爺看着,便換了個法子。下午就開始不讓乳母餵奶,一直餓到晚上,年哥兒歲數小,說不完話,餓了只知道哭。侯爺去了再哄,可不就讓你達成心願,將他留下?”
說完清歡感嘆:“倘若年哥兒真叫你養,說你養出個廢物都是擡舉你,畢竟在你手裡,他能活幾歲都不一定。”
聞言,蘭芳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你、你怎麼……”
“當初你派來的那個乳母,我雖然沒用她,但在她身上套到不少消息。”清歡微微一笑,這個笑容較之先前溫柔許多,也真誠許多。“你這腦子到底生來何用,難道就是爲了證明你是個人?當真是一堆漿糊,還想在我身邊塞人,你那點技倆,大概也只有那時候的我纔會上當。”
尉迎嵐生在一個父慈母愛的高門之中,難得的家庭和睦,所以養的她天真善良,遇到蘭芳才手忙腳亂,但凡是換其他人家的貴女,都能將蘭芳壓制的死死的。
“你、你——”蘭芳心緒大亂,在西苑的這些年,她總是在心中回顧過去是如何噁心尉迎嵐的,可現在知道自己在人家眼中不過是個跳樑小醜,頓時讓她氣血翻涌,胸口憋悶的想要吐出鮮血。
她忍耐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讓胸口不再那麼難受,可以說得出話了。“你怎能這樣惡毒!就算我那樣對你了,也沒有真的傷害到你,你自己不爭氣,生了個沒把兒的,那孩子沒福氣淹死了,你就拿我出氣,搶我的孩子!你這樣也配當娘!”
“是嗎?”清歡溫柔地問她,“你真的只對我做了那些無傷大雅的小事嗎?”
蘭芳頭皮發麻,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以爲我不知道,冰面是怎麼碎裂的嗎?”
伴隨着這一句柔和的問話,蘭芳渾身癱軟,竟然從椅子上摔到了地上。她連滾帶爬的往後退:“你、你胡說什麼!什麼冰面!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尉迎嵐怎麼會知道這個?!
難道她是要報仇?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麼多年來……老天,尉迎嵐心機如此深沉,自己怎麼玩得過她!
“怎麼,你怕啦?”清歡輕笑。“我又沒說要將你如何。”
蘭芳嚥了口唾沫,懼怕地看她。只覺此人越是溫柔,她就越是顫抖,停不下來。
她從沒怕過尉迎嵐,真的,在她眼裡,尉迎嵐就是個不解世事的小天真,不然也不會被自己耍的團團轉。可眼前的尉迎嵐真的好可怕!她怕的渾身哆嗦,無法停止!
“別怕呀。”
怎麼可能不怕!
“你說,歲歲可不可愛?”清歡歪着頭問蘭芳。“你沒抱過她吧?小女孩兒軟綿綿香噴噴的,叫孃的時候口齒不清,真是惹人疼啊。”
“她還不到三歲,那麼輕的小東西,怎麼就那麼巧,踩到碎裂的冰面上了呢?”
“蘭芳啊,你能告訴我嗎?”
“那個冬天有多冷,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