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傅西城所言,面對着這樣一件既成事實的事件,事件外的人幾乎是無能爲力的。
這樁二十多年前的陳年舊事,對事件中的三個當事人的影響固然大,然而理應承受最多非議的丁夢卻早已過世,於是這樣的壓力便直接轉嫁到了黎湘身上。
對黎湘而言,媽媽是內心深處最純粹最美好的存在,可是如今,這份美好和純粹卻忽然遭到了外界鋪天蓋地的質疑和侮辱攖。
這麼多年,她一路走來,承受再多傷痛,內心深處卻依舊有最溫柔而強大的支撐,可是如今,這份支撐卻遭到了這樣肆意的破壞償。
不僅僅是外界的辱罵和質疑,也許還有她對自己的堅定不移的懷疑——
這樣令人難堪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她再堅信媽媽的溫柔美好,又如何解釋這樣的事實?
陸景喬幾乎可以想見黎湘內心深處所有的痛楚與困惑,與此同時,他也爲自己的無能爲力深感挫敗。
甚至,連他的陪伴對她而言都是可有可無的。
然而這並不是她的錯。
畢竟從一開始她就已經告訴他,她即便接受他也不過是因內疚和感動而產生的動搖。僅僅是動搖而已,她就已經許了他溫柔和陪伴,他要如何奢求更多?
那之後的兩天時間,陪在黎湘身邊的人都是宋衍。
得知宋衍回來,並且還陪在黎湘身邊兩天之後,第一個無法接受的就是思唯了。
雖然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吃這種乾醋有些不可理喻,可是理智與情感哪那麼容易分清楚,因此在第三天早上,思唯在黎湘的公寓樓下跟宋衍狹路相逢了!
那時候宋衍手裡正拎着給黎湘買來的早餐,看見許久未見的思唯,還是微微笑着跟她打了招呼。
思唯卻只是斜着眼瞪着他手裡的東西,“你拿的什麼?”
“早餐。”宋衍回答,“湘湘喜歡的蝦餃。”
思唯頓時嗤之以鼻,“切,我還以爲是什麼了不起的好東西呢!”
說完,她瞪了宋衍一眼,在宋衍有些莫名的眼神中甩頭走進了公寓大樓。
經過這兩天的休息之後,黎湘看起來似乎平靜了許多,見到他們兩個人一起來,她輕輕笑了起來,只是笑意隱隱約約,卻似乎並未傳達進眼底。
思唯好些天沒見到她,一見她只覺得整個人彷彿消瘦了一圈,到底也做不到在這時候“爭風吃醋”了,因此只是拉了黎湘的手說:“宋衍給你帶了蝦餃,你吃過早餐,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吃午餐!”
“好地方?”黎湘看着她,微微笑了起來,“什麼好地方?有什麼好吃的?”
“總之就是一般人一輩子都沒機會吃到的啦!”思唯笑嘻嘻的,“要不是沾一個長輩的光,我肯定也沒機會吃到。”
“這麼了不起啊。”
“那當然。”思唯伸出手來攬住她的肩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帶你一起去的,其他人我才懶得理呢。包括我四哥!”
黎湘聽了,微微一怔,目光與宋衍相接片刻,才又輕笑了一聲,“好。”
於是中午時分,黎湘就跟着思唯來到了城郊附近一座毫不起眼的私家小院。
小院雖然看起來低調樸實,但是門口卻停了一輛實在是跟低調樸實不沾邊的車。
黎湘看了一眼那個車牌,認出是陸家的車,不由得微微一頓。
思唯看見那輛車,卻忽然“呀”了一聲:“四叔已經到了。”
“四叔?”黎湘微微一怔。
“對啊。”思唯說,“我不是跟你說了是沾一個長輩的光來蹭飯吃的嗎?就是這個堂叔啦,排行第四,昨天晚上剛從美國回江城的。”
說話間,思唯便已經拉着黎湘走進了小院。
小院以碎石和青石板鋪就,四合院型的屋舍按傳統中式佈局,庭院兩邊分別種有合抱粗的銀杏樹,青翠繁茂,遮天蔽日,格外具有古樸的氣息。
其中一株銀杏樹下站了個人,身形高瘦,西裝筆挺。
“四叔!”思唯喊了一聲。
那人回過頭來,黎湘看到一張中年男人的臉,清瘦而文雅,戴一副無框眼鏡,文質彬彬,溫潤清俊。
在含笑着朝思唯點了點頭之後,他目光落到黎湘身上,停留片刻之後,仍是頷首微笑。
分明是初見,卻似是故人來。
黎湘怔忡片刻纔回過神來,禮貌如常地打過招呼。
據思唯說,這小院裡住着退隱的食神肖瑜;也是據思唯說,她的四堂叔陸北堂是個留美的學者;還是據思唯說,只有她四叔這位學者纔有機會嘗得到退隱食神的手藝,因爲兩人是至交,所以他們才能吃上這一頓飯。
是不是真的食神黎湘不知道,只知道端上來的菜式雖是粗碗粗盤,也不講究擺盤,模樣看起來粗獷樸素,可是味道卻真是透着罕見的精緻。
學者與食神天南地北地聊着,而黎湘和思唯基本只負責吃。
黎湘這段時間以來胃口一直很不好,難得這天中午竟吃下了好些東西,思唯開心得不行,直言帶她來這裡是個超級明智的決定。
陸北堂大多數時候都只是跟肖瑜聊天,偶爾轉頭看兩個女孩一眼,見兩人吃得香甜,也只是微笑,並不多說什麼。
吃過午餐,肖瑜很大方地又做出了晚餐的邀請,陸北堂欣然應允,思唯立刻附議,黎湘也只是隨思唯一起。
幫着肖瑜收拾好碗碟之後,思唯拉了黎湘一起去附近遛彎,而肖瑜則衝了一壺好茶招呼老友。
“千里迢迢從美國趕回來,不就是爲了見見那孩子嗎?”肖瑜問,“爲什麼又不跟她聊些什麼?”
陸北堂端着茶杯,緩緩一笑,“她內心封閉,眼睛裡都是防備,我不想嚇到她。”
……
沒過多久就下了一場小雨,郊區天氣涼爽極了,思唯和黎湘遛到附近的小河邊,便在河邊吹風泡腳,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
眼見着太陽落山,兩人才起身往回走。
沒想到回到小院,卻已經又多了一位客人。
陸景喬坐在偏廳裡,正有些心不在焉地跟陸北堂說話,一擡頭,便看見黎湘和思唯從外面走了進來。
一看見他,思唯頓時面露不忿,黎湘一怔之後反倒緩緩笑了起來,“四哥也來啦?”
陸景喬看着她,目光微微凝住。
“你這兩天好忙的樣子。”黎湘說,“今天空了?”
陸景喬點了點頭,淡淡應了一聲。
“那你們先聊。”黎湘拉了思唯的手,“我跟思唯去廚房偷偷師。”
說完,她便拉着思唯走出了偏廳。
陸景喬一直看着她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這才收回視線,一轉頭,卻發現陸北堂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門口。
一瞬間,陸景喬心裡忽然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雖然只是飛快,然而他卻還是抓住了。
待陸北堂收回視線,陸景喬才又緩緩開了口:“您有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沒回國了,這次怎麼突然想到要回來?”
陸北堂聞言,淡淡笑了起來,“就是因爲太久沒回來,所以纔想回來看看。”
“是麼?”陸景喬說,“那時間還真是挺巧的。”
陸北堂微微一頓,片刻後才又笑了起來,“你一向眼神銳利。沒錯,我是聽說了跟黎湘媽媽相關的那些事情之後才決定回來看看的。”
果然。陸景喬目光微微一沉,想起了黎湘得來不易,總是反覆翻看的那些她媽媽的照片。在某一張十來個男男女女的合照中,他曾見到過年輕時候的陸北堂。
“你跟黎湘的媽媽是認識的。”陸景喬沉聲開口,“關係有多親密?”
陸北堂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開門見山,“這重要嗎?”
“重要。”陸景喬說,“如果會產生負面影響,那就永遠不要提及。”
陸北堂聽着這個侄子毫不客氣的冰涼語調,微微笑了起來,“你是怕對黎湘產生影響,她對你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