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確是一個沒人要的可憐蟲,還很天真愚蠢,他說的太對了,只是,她雖然沒對父母抱有任何期待,卻還是不願意聽到自己被他們給賣掉的真相。
她原來的生活一直很平靜,平靜的長大,平靜地上學,平靜地想着未來是什麼樣子的,他們虧欠她的,她已經不去追要,爲何還要毀掉她對未來的期望,自己何曾是他們附屬品?
若說紀亦箏卑鄙,那他們呢?自己這顆無根的浮萍又要飄到何時?
從紀亦箏的懷裡拼命地掙扎出來,莫寧跌跌撞撞地下車,這裡是近郊,走回市區還是可以的,她不需要任何人來憐憫自己,紀亦箏那種冷血之人,當然只會嘲諷她而已。
太陽漸漸地升高,本就虛弱的她,又被他一夜的折騰,此時早就搖搖欲墜,要不是硬撐着,她絕對會倒下去,再也爬不起來。
散着一頭亂髮,她那本該青春朝氣的臉上只剩下心力交瘁,撐着走到那個許久不曾回過的家門口,她按響了門鈴。
“喲,是寧寧啊,快進來,怎麼一直不回來看看。”
保養得很好的莫媽媽上前伸住她的手,溫柔慈愛地看着她,真的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還以爲她這個女兒有多寶貝呢!
“爸爸在嗎?我找他問一件事。”
莫寧垂下臉,視線掃過母親的樣子,仍是覺得陌生,拉着她的手,卻並無該有的溫暖。
“在的,你爸今天還沒出門呢!”
莫爸爸從樓梯上下來,看到莫寧也是一怔,然後臉上的笑便浮上來,那是一種不得不浮起來的笑,看着像是塑料製品刻出來的。
莫寧身上的那件衣服有些皺,還是自醫院裡穿出來的那件,而且她的臉色極不好,一看就是虛弱到隨時會倒過去,可是雙親在面前,他們笑得很樂和,似乎有什麼很高興的事情一樣,可是他們到底在開心什麼呢!
“爸爸,你拿了紀亦箏的錢嗎?”
莫爸爸滯了滯,臉上的笑僵住,然後古怪地看一眼莫寧,含糊兩聲道:“寧寧,你好沒禮貌,怎麼能直接喊姑父的名字呢?”
莫寧突然笑了,可是那麼傷心的情況下,卻沒有眼淚可以流,原來啊,他們還知道紀亦箏是她的姑父,卻硬生生地把她給推進那無盡的深淵,明知道摔下去,她就會死,他們卻拿着她的命換來的錢,過着所謂的富人生活,他們不覺得很無恥嗎?
“爸爸,我最後再問你一句,你知道我現在和紀亦箏是什麼關係嗎?”
莫爸爸和莫媽媽頓時面色如土,這把女兒拿去換來公司利益的事情,在心裡知道就行了,要說出來,而且還是當着女兒的面說出來,還是有點心虛啊!
已經看到了他們的表現,還用聽他們親口承認嗎?莫寧覺得自己真是命理出了問題,爲何生在這樣的家庭裡,爲何有如此的一雙父母,可惜出生是無法選擇的,否則,她寧願做孤魂野鬼也不要投擡。
轉身出了莫家,而從這裡走出去的她,也可以再不用回頭了,和他們之間,徹底再無一絲瓜葛。
嗬,人生真是一個多大的諷刺啊!
拖着疲憊的身體和心,沿着街道漫無目地的走,而今,她還有哪裡可以去?
路過的車輛,一輛接着一輛地帶着風聲呼嘯而過,每個冷漠的臉冷漠的眼冷漠的心,和她多麼遙遠。
紅燈亮起,十字路口,她被陽光曬得有些發暈,汗水溼了額角,來不及抹去,流進眼裡,生生地刺痛。
支撐不下去時,她多希望有人可以上前來扶一扶她,只是在天眩地轉裡,天空遙遠得像是抓不住的幸福,一點點地失去,落入一片漆黑裡。
最近常常會有一輛車跟在小女生的後面,只是他不能靠近,迫於某人的威壓和手斷,他只能遠遠地看着她,她的悲傷、她的痛苦、她的無助,都讓他無法輕易地放手,若是就此離去,只怕她一旦倒下,就沒有人可以站在她的身後了。
從車裡下來,顧不上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流,幾個箭步衝到路邊,一把抱起體重像是小孩子的她,輕得似乎隨時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永遠永遠不要醒來,只要可以一直睡下去,她就不用再面對那些痛那麼傷,那些個惡夢裡,每個人都戴着面具,跳着可怕的邪魔的舞,手裡揮舞着劍,然後揮向她。
掙扎在惡夢裡,她不知道自己大汗淋漓地昏迷了多久,一直守着她身邊的是她誤會了的男人,可他的情意,卻抵抗不過某人的勢力,永遠要埋藏在心底,不敢見光。
“莫寧,你要醒過來,無論多難,你都要去面對,不要退縮,要勇敢知道嗎?原諒我的無能,不能一直守護你,爲你撐起一片天空,你遇到的那個男人啊,我承認輸他太多,他太強,我已經輸不起……”
周子航一直照顧到莫寧差不多恢復,快要醒過來之時,便黯然地離開,不是他不夠勇敢,只是實力懸殊太大,就算他把整條命都搏出去,最後還是眼睜睜地看着莫寧那麼痛苦,只有這般悄悄地跟着她,給予最基本的照顧。
莫寧悠悠地醒過來,她做了好多好多的夢,每個夢都很長,長到她以爲,再也不可能回到人間。
一室的雪白讓她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躺了好久,她全身都在發酸,翻身下地活動一下腿腳,走到窗外看外面的仍舊炙熱的陽光。
在光暈的籠罩下,她對自己說,一定要站起來,不可以再頹廢,不可以自暴自棄,無論誰嫌棄自己,她都不可以對自己失望,當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了,還怕活着嗎?
紀亦箏,我不會再陷進你的魚網之內了,愛還是恨?都通通地滾蛋吧!
八月中旬了,離開學還有不久,莫寧搬回了宿舍,讓室友倪安幫忙找到一份家教,雖然她們對自己這個富家小姐還回來兼職感覺到不可思議,但莫寧已經可以忽視所有的嘲諷,過自己的日子,讓她們笑去吧!
宿舍的溫度總是很高,夏夜又漫長,睡不着的幾個女同學,都紛紛抱起席子,到樓頂去睡。
樓頂的蚊子很多,女生們便湊份子,買來那種特大號的蒙古包蚊帳,然後一堆女生把席子拼在一起,擠在一個蚊帳裡睡。
年輕的十八九歲的小女孩,對愛情總是充滿了好奇和幻想,嘰嘰喳喳地把某某系的系草和某某學長拿出來比較一番,碰到有暗戀着他們當中的哪一個時,都會集體地來鬧一鬧。
莫寧一直閉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樣子,她的心怎麼就離她們那麼遙遠呢,曾經自己也是個愛做夢的小女孩,而今,卻沒了那個資格。
倪安觀察莫寧很久了,湊到她身邊擠了擠,輕聲道:“莫寧,那個周學長不是一直對你有意思嗎?這麼久沒看到他,你把他給拒絕啦?”
“沒有的事,他有女朋友的,你別誤會了。”
倪安纔不信,她可記得很清楚,那次莫寧回宿舍睡,周子航還特地用好吃的賄賂自己,纔給了他進宿舍的鑰匙的。
“我怎麼聽過他有女朋友,莫寧,老實說,周學長其實不錯啊!”
“安安,別提他了好不好,我不喜歡。”
莫寧翻個身,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的心事隱藏得越來越深,自己也越來越像一團難解的謎,無法透明地讓別人看見。
倪安撇撇嘴,於是嘟喃了一聲:“我覺得你變了好多,不過,倒是越來越漂亮了,感覺多了一些女人味。”
說完,倪安就找別的女生聊天去了,莫寧卻是一震,自己的心經歷了那麼多,外表也會跟着發生變化嗎?而她,多麼願意自己還是那個單純土氣的鄉下丫頭啊!
兼職的日子很充實,莫寧做家教的那戶人家爲人很好,常常留她在家裡吃飯,因爲鄉下還有親人,所以夏天的西瓜總是吃不完,莫寧倒是有口福了。
那天下暴雨,上完課要回家天已經很黑了,男孩的父親便說開車送她學校。
外面的路的確不好走,莫寧便上了他的車,才發動車子不久,突然一輛強光打過來,莫寧下意識地遮了眼睛,再看過去時,車門被拉開,一個男人身着黑衣,站在暴雨裡冷冷地盯視着她。
“下車。”
莫寧攥緊了揹包的帶子,她已經避得很遠了,爲何他還不放過自己,他的心怎麼可以那麼殘忍?提心吊膽地過着,就怕出現這一刻,她真好累好累。
手使勁地把車門往回拉,一邊道:“叔叔,你快點開,我不認識這個人。”
那位先生也是好心人,以爲小女生遇到壞人了,二話不說,把油門一踩,車子就啓動起來,因爲車速很快,外面又下雨,自然磕到了紀亦箏。
漫天大雨中,紀亦箏就那樣一襲黑衣,靜靜地眼看着車子駛離自己的視線,而她的話還猶響在耳邊,什麼?她竟說,不認識他。
“嗬!厲害啊,忘得夠快的,莫寧,你又忘記了我的警告吧!難道不知道越惹我,我的興致會更高?”
那場暴雨下了一整晚,她的惡夢也一直未斷,一襲黑衣的男人,就那樣站在滂沱的大雨裡,用一雙狹長幽暗的雙瞳一直緊緊地盯着她,似乎只要一個不留神就會撲上來,把她撕扯成無數片。
大汗淋漓地醒來,天還未亮,發現自己的手一直放在胸口上,估計纔會導致一直惡魔吧!
時間尚早,室友都還在睡,莫寧翻身下地,去淋浴間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回來,就聽見手機在響,怕吵到其他人,她忙接起來,邊往門外去。
“莫老師——”
是她家教的小男生打來的,聲音裡帶着哭腔,莫寧嚇一跳,忙安撫道:“佑佑,出什麼事了?你先別哭啊!”
“莫老師,我爸爸不見了,我跟媽媽一直等一直等,電話也打不通。”
男孩子叫連佑佑,才十四歲,長得很漂亮,一家三口也過得很幸福,因爲父母對佑佑的期盼很高,所以才特地請家教來給他補習的,莫寧上課很認真也很細心,連家夫婦也很滿意。
昨天夜裡,連先生見外面下暴雨,便好心提出要送莫寧回學校,哪知出門後就一直未歸,剩下母子倆擔心一整夜。
莫寧的手機在回到宿舍後便關了,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被惡夢給驚醒後纔打開的,所以,這才接到了連佑佑的電話。
心裡咯噔一下,以她對紀亦箏的瞭解,自己得罪了他,纔會讓他遷怒於連先生?急忙拿了雨傘,莫寧衝進雨裡,往連家趕去,同時鼓起勇氣給紀亦箏打電話。
響了很久才接起,他的聲音帶着未睡醒的低沉,卻又仍舊一慣的冷深:“這個時候吵醒我,是你後悔了?想求我放過你?”
莫寧在大雨中艱難地行走着,一邊對着電話道:“紀亦箏,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
紀亦箏的聲音滯住,好象在思考什麼的樣子,半晌後才道:“寧寧,你知道一個人在淋雨後是會感冒的嗎?雖然我的體質很好,可還是會有點頭疼,你可以趁這個機會立刻買藥帶過來,把我哄高興了,說不定就會——”
“閉嘴!”莫寧已經急得不行,他卻還悠哉地跟她調侃,怒火攻心下,她不顧後果地吼道:“紀亦箏,你要是敢傷害無辜的人,我一定跟你沒完。”
電話突然就斷了,額頭上還搭着溼毛巾的紀亦箏,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眼裡閃過一線莫名奇妙,剛剛的那個跟自己瞎吼一通的人到底是誰來着?是他燒糊塗了嗎?怎麼覺得那樣不可思議呢!
莫寧好不容易打到一輛車,因爲雨下得太大,車開得也不快,在她催促無數次之後,才終於趕到佑佑家裡。
“莫老師,我爸爸呢?”
畢竟當時是送她出門,結果人不見了,母子倆會爲她這個問題也很正常,可莫寧心虛,碰到紀亦箏之後,她就一直不安,所以在聽到連先生沒回家的消息,她下意識地就聯想到紀亦箏身上。
“佑佑,你爸爸一直沒打電話給你們嗎?昨天我到了學校,你爸爸就開車走了啊!”
佑佑媽這時神情憔悴地走出來,狐疑地看一眼莫寧,語氣不好地道:“要不是昨晚下大雨好心送你,佑佑爸怎麼會在那個時候出門,結果你倒是一點事情也沒有,佑佑爸卻不見了,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你也別想推卸責任。”
莫寧被說得臉上一陣白,但也知道這個時候,誰的心情都不會好,她只得忍下來,衝母子倆道:“估計是因爲下雨,連先生纔會回不了家,你們不要着急,我去找朋友想想辦法,一定可以找到連先生的。”
一邊反覆撥打着連先生的電話,莫寧又再次衝進雨裡,這次她不得不上門去找紀亦箏,打車趕到郊區的別墅,在那扇門外猶豫許久才按響門鈴。
等了半天,沒人來給她開門,她只得拿起手機撥他的號碼,卻被告知機主已經關機了。
他是故意的,一定是的,擡眼看向露臺的方向,估計他一定就在窗口嘲笑她,壓在心裡的恨、積累下來的累,都讓她的脾氣爆發出來,扯開嗓門開始高喊:“紀亦箏,你混蛋!你給我滾出來,躲在暗處算計別人的小人,紀亦箏——紀亦箏——”
一邊大吼,還一邊擡腳踹門,也幸虧這房子的附近沒人,加上又在下大雨,掩蓋了她的聲音。
不過他要還活着,就一定聽得見,莫寧從未那麼瘋狂地吼過,扯着嗓門在雨裡拼命地喊。
“紀亦箏——紀亦箏——你出來你出來——”
腳踹得生疼,門也一直被踢得亂顫,她瘋子的樣子,一定特別可笑,就像自導自演的傻瓜,沒有欣賞的人。
直到嗓子啞了,力氣也用盡了,門鈴上的話筒輕輕地響了一下,低沉性感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