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汗血寶馬」失竊的事,就如風沐人所說的圓滿落幕,而且,從紀洪文臉上越來越多的笑容看來,很顯然地,他對風沐人的欣賞與日遽增。

他常常在言談間,毫不掩飾地提起風沐人的終身大事,不過,風沐人卻始終不爲所動,然而,他在若有似無之際,炯炯的目光就落在翩翮身上。

於是乎,整個紀府就開始了各種傳言,雖然大多數都是紀云云即將出閣的消息,可是少部分觀察到風沐人異樣目光的人,也散佈出和翩翩有關的謠言。

就在這時,身子骨向來柔弱的紀云云卻因爲染了傷寒而病倒。

爲了逃避,也爲了贖罪,這段期間,翩翩幾乎是衣不解帶地陪在紀云云身邊。

「翩翮,云云怎麼樣了?」子建雖然和她們是堂兄妹,可是紀云云的閨房向來不讓男子靠近,所以這段時間,他也只能詢問翩翩。

少均可沒有子建的耐性,他沒好氣地說:「哎呀!翩翩,你就讓哥哥進去好了,你不知道這些天他急成什麼模樣,我看,再看不到云云,只怕他啊——」

「少均,你胡說什麼!」眼看他越說越離譜,子建忙着喝止。

少均不禁翻了翻白眼。「本來就是嘛!還怕人說呢!倒是翩翩,你還好吧?聽小菊說,你好像也有兩三天沒閤眼了,可不要云云好了,你卻病了呢!」

翩翩虛弱地笑了笑。「怎麼可能?我的身體向來好得很,而且,云云姊已經醒了,我正打算回去休息一下。」

「那就好,你趕快回去吧!這裡有我們。」

「少均,你可不能闖進去喲!云云姊的脾氣你應該知道,她不大喜歡你這樣冒冒失失的。」

「知道啦!我們只在前廳坐一坐而已,不會真的進去啦!」

離開紀云云居住的滴翠軒,翩翩沒有回到自己的閨房,反而朝風沐人住的地方去。

「小姐,你要去哪?不是要回去休息嗎?」

翩翩這纔像回過神一般說:「小蓮,你先回去好了,我還有事。」

小蓮看着翩翮,停下了腳步。「小姐,我知道你要去哪,也知道你想要做什麼。」她的神色出奇地凝重,看到翩翩沒有理會,她激動地伸出手捉住她。

「小姐,你不能這樣!不能因爲云云小姐而犧牲自己的幸福,你應該要勇敢的去爭取。」

翩翩一愣,心中有些訝異,卻笑得若無其事。「小蓮,你在說什麼?我哪有犧牲什麼幸福,而且,我的幸福豈是別人拿得走的?只要你一輩子都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到老、到死。呵!那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呢!」她故意裝得一臉油嘴滑舌樣。

可是,翩翩越是如此,小蓮卻越覺心疼。

「小姐,你還要瞞我瞞到什麼時候?這些天,每當云云小姐夢囈喚起風公子,別人沒看出你心中的痛,難道從小照顧你到大的小蓮會看不出來嗎?而且,你雖然極力迴避風公子,可是他看你的目光……」小蓮話還沒說完,就被翩翮一口截了去。

「是不是很討厭我、又氣我的模樣?哈!我就知道,事實上,我才討厭他呢!老是自以爲是,我最看不慣他那種臭男人了。」她故意笑出聲,卻在轉頭低首時,滴下了淚。

慌忙拭去,卻拭不掉滿腔的酸楚。

「小姐。」小蓮腳一跺,衝到翩翩面前。「小姐,我知道其實你很喜歡風公子的,對不對?可是你並不打算表露自己的心意,而是有意退讓給云云小姐。」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

「我說你喜歡風公子。」她看着她。

「我?」她心中好苦,可還是得強顏歡笑。「怎麼可能?我討厭他都來不及了,還喜歡他?小蓮,你就不要再說笑了好嗎?」

「可是小姐……」

翩翩心中一嘆,握住小蓮的肩,正色說道:「小蓮,這話你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我可以不當一回事,可萬一傳到云云姊耳裡,那可怎麼辦?爹早就安排好云云姊和他的事了,我不希望這中間有任何的閃失。」她出奇凝重的神情,讓小蓮不由得一愣。

沒多久,翩翩又恢復原先的笑臉說:「哎呀!小蓮你不要這樣,我又不是真的沒人要,而且,若真是沒人要,那不剛好?以後我們主僕倆湊一對浪跡天涯,你說怎麼樣?以後就會盛傳一對姊妹花闖蕩江湖的故事,那豈不是美事一樁?」

「難道不是嗎?在我的心目中,可是一直把你當姊姊看待,除非是你嫌棄我?」

「怎麼會呢?小姐,小蓮怎麼敢嫌棄小姐?」

「那就好,既然這樣,我們就說好了喲!以後我們就相約一起闖江湖,可別再說什麼我喜歡什麼人的話,那些,就留給我們一塊兒祝福云云姊好了。」

「小姐……」都到了這會兒小姐她還是隻顧着別人哪!這讓從小照顧她的小蓮不由得心酸流淚,

翩翩伸手攬住小蓮抽搐不已的肩膀說道:「好了,小蓮你就答應我,別再爲我擔心了,我們應該要爲云云姊高興,高興她終於覓得……風公子這樣的良婿,是不是?」她表面上笑着,可心中卻百轉千回,有着說不盡、道不出的苦,所有的酸楚和淚水都只能往肚子裡吞。

驀然,身後卻傳來了她最不願意聽到,卻又渴望聽到的聲音。

「那你是不是也應該高興自己有個如此傑出的姊夫?」這話,幾乎讓翩翩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凍結。

小蓮卻像在絕處中遇到希望似的迅速轉過身,高興地說:「風公子,是你啊!你什麼時候來的?」

「小蓮——」小蓮還想說下去,卻被翩翩阻止。「小蓮,別再說了好嗎?」

看着翩翩近乎哀求的眼神,小蓮即將出口的話卻吐不出來。

腳一跺,她流下淚,憤然地說:「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小姐,小蓮先走了。」

望着小蓮離去的背影,翩翩又何嘗好受,可她還是硬擠出笑臉說:「這丫頭真是的,越來越沒規矩了。」她儘量把話說得輕鬆,像在開玩笑,可聽起來還是萬分不自然。

風沐人壓根沒有理會,只是若無其事地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你竟然可以擅自更改我的決定,」

翩翩一愣,隨即從他逼人的目光中省悟,她的心幾乎要從胸口跳出,「沒有啊!什麼決定?我怎麼不知道?哎呀!我忘了,我還有事要忙,得走了。」

現在才知道自己的決心是多麼可笑,原來是想要去找他,請他去探望雲雲姊、鼓舞云云姊,讓他和她之間,除了云云姊外,再無其他,如今面對他,才知自己竟陷得如此之深,已退無可退。

風沐人立即擋住她的去路。「想走?」

「沒有,」她又是尷尬、又是爲難、又是心痛,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有,那最好。我必須在你和我一起回『風家堡』之前,讓你知道一些事,好幫你早點進入狀況。」

「不!l她脫口驚呼。

「不?爲什麼?」風沐人挑了一下眉。

「因爲……因爲……」她急得淚都快掉出來了。

「因爲我忘了跟你說,我根本不喜歡塞外的生活,如果脫離了長安這樣繁華、熱鬧的地方,我會很不適應,搞不好……搞不好會……」那般啃人心肺、奪人魂魄的痛苦已經夠折磨人了,卻又必須強顏歡笑。

「會怎麼樣?」風沐人一點也不放鬆地盯着她,目光是那樣逼人。

她深吸口氣,咬着牙說:「搞不好會得思鄉病。」

「思鄉病?那然後呢?」

「然後?」翩翩一怔,她沒料到他會繼續問。

「是啊!然後那會怎麼樣?」他的目光依然咄咄進逼。

「我不知道,也許……也許就會這樣死去也說不一定。」

不料,當她這麼一說,風沐人卻突然凝聲說:「我不許你在我面前說死這樣的字眼,知道嗎?我希望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

他出奇慎重而嚴肅的神情撼住了翩翩,也再次狠狠攫住她即將崩潰的心。

「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會這麼說,也應該知道我的心意,我不管你到底怎麼想,我只要你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心中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人,希望你不要再考驗我的耐心,或是測驗我的底線。」

「可是……」翩翩垂下頭,心擰着、絞痛着。「可是云云姊是那麼好,她個性溫柔嫺靜,不管到什麼地方,她都能適應得很好,而且,她長得又美,這絕不是我比得上的。」她低語着,像是說給風沐人聽,又像是給自己鼓舞。

「你說完了沒?」她以爲自己的理由夠充分,卻被他冷冷打斷。

翩翩擡起頭看着他,牙一咬,狠心地說:「沒有。總之,云云姊的好是說也說不完的,你能夠娶到她,可說是你前輩子修來的,應該要珍惜。至於我,早就決定一輩子不談婚嫁,或許一生一世常伴青燈,或許浪跡天涯、孑然一生,你聽懂了嗎?」所有的痛,只要她一個人嘗就夠了。

「你真的這麼認爲?」風沐人伸出手抵着牆,將翩翩牢牢地圈在懷中,逼視她。

翩翮心一橫,閉着眼點頭。

「爲什麼要騙自己?」

「我沒有。」她狠心咬牙,盯着腳尖的眼,卻看到一顆顆如雨般的淚珠,落下又落下。

「還說沒有。」風沐人無預警地擡起她的臉,雙眼灼燦燦,像是正在透視她的內心,讓她再無招架的能力。

「那這是什麼?」

「這……」她的心好痛,明知不該流淚、明知該拒絕,可一面對他,什麼都控制不了。

情字傷人……真的好傷人啊……

***

有那麼一瞬間,翩翩幾乎想什麼都不管地沉淪在風沐人戀戀的深情中,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猛然推開風沐人,翩翩抹去淚水,厲聲說:「不,不可以。」

她咬着脣逼醒自己,讓滲出的血腥味警惕她。「你知不知道我常常偷溜出府?不僅在外拋頭露面,甚至沒有顧及身分和許多三教九流的人交往,絕對不是你眼中所看到的名門閨秀、紀家千金,不要說女子該守的三從四德,就連半德我都有愧,而云雲姊卻是知書達禮、氣質優雅——」

「你知道有多少王孫公子等着云云姊點頭下嫁,哪怕只是一個微笑,也都可以令所有的愛慕者動容,可是你卻一點都不知道珍惜,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有多傷云云姊的心?」她撇過頭,再次抹去淚,深深吸了口氣。

「所以,你應該珍惜的人是云云姊,不是我。」爲了說服他,也爲了再次堅定自己的信念,翩翩狠狠地扯着撕裂的心,擠出她殘存的笑。

不料,風沐人卻突然縱聲大笑,笑得讓她錯愕,也笑得讓她倉皇而黯然,因而完全沒有注意他目光中堅定且不悔的深情。

她真是太小看他了,竟以爲用這樣可笑的藉口就可以改變他風沐人的想法?

翩翩卻誤會了他的笑容,緩緩垂下羽睫,她低語道:「太好了,你能這樣想,真是太好了……」想輕扯嘴角綻出笑,雙脣卻顫抖得無法自己。

「既然這樣,你能不能先答應我一件事?」她的心空了,只知道動口說話。

「你說。」他的聲音也沒有任何的情緒。

「先去見云云姊,她病得很重,如果見到你,我相信她會好些。」很奇怪,沒有了心,反而沒有負擔,說起話來雖然幽幽的,卻不再困難。

「我?」呵!此刻,她反而笑了出來。「我還是一樣啊!就像從前,沒事時四處溜達,然後聽小蓮數落,去師父那轉轉……對啊!師父很疼我呢!他雖然兇,可總禁不住我撒嬌,我看得出來,他的兇只是裝裝樣子,只能唬別人,唬不了我的。」說到這,淚卻不期然地滑落,一大顆、一大顆的。

她笑着抹去,「你看我就是這樣,難怪師父老說我長不大,爹——爹也說我總沒個樣,不像姊姊們端莊嫺淑,信守女子該有的賢德。」

媳又偏過頭,再強調一次,「尤其是比不上云云姊喔!所以……」

風沐人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吼一聲。「住口!不要再說了。」

翩翩一愣,晃了晃,虛弱地笑了笑。「是啊!我是不該再說了,那……那我走了。」

她正想轉身,卻猛然被風沐人抱住。「你爲什麼會這麼傻?」

傻?空幽幽的腦袋還在打轉,風沐人不由分說的就吻上她的脣。

這一吻,猶如石破天驚,敲醒了翩翩,她忙想抗拒,卻被風沐人如鐵鉗般不可抗拒的力量牢牢綑綁住。

風沐人就像在懲罰她的執拗,溫熱的脣狠狠地吸吮着她,讓她幾乎無法喘氣,她很想大聲反抗,在風沐人的緊擁中,她貼着他結實的胸膛,最後,竟失去了力量。

慢慢地,風沐人的吻變溫柔了,他的脣徐徐地,卻柔情萬千的磨蹭着翩翩,讓她渾身不由得竄起一陣又一陣的戰慄,她不由自主地反捉着風沐人,整個人依靠着他,雙眼緩緩合上,迷醉在他深情的雙脣中。

良久,他才戀戀不捨地移開她粉嫩誘人的脣瓣。

翩翩雙眼迷濛的看着他。

風沐人緊緊抱着她柔弱的嬌軀,剛剛的一吻,不僅喚醒了她內心最深沉的情愫,也使他爲之顫動不已,強烈擁有她的慾望,幾乎迫使他想不顧一切地就此帶着她離開。

他牽起翩翩的手,突然情深深地念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翩翩忘情地覆誦着,猛然又爲之一震。

「不,我不能、我不能。」她看着自己的手,也看着他,抽回手,像瘋了般不斷搖頭,踉蹌後退。

「我……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像揹負了天底下最深的罪惡,手指撫着猶帶一絲喜悅、一絲戰慄的雙脣。

氣一提,她身形如燕地飛離風沐人。

飄然站定後,她看着不遠處的風沐人,一身深色的勁裝,將他偉岸而挺拔的身軀襯托得更加玉樹臨風,大唐人少有的深邃五官,使他眉目之間的俊朗氣質增添了些迷人的豪氣,光從外表,他的出色就已經無與倫比,更何況是還加上他獨特的人格和氣質,莫怪……莫怪向來眼高於頂的云云姊會青睞於他。

真不知道當初自己爲什麼會討厭他,也或許是因爲下意識明白自己終有喜歡他的一天,怕自己陷得太深、怕自己無法自拔,也怕其實他纔是爹孃眼中爲云云姊相中的乘龍快婿……

爹嘴上沒說,可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無法和姊姊們相比的,誰讓她既不是男兒身,又沒姊姊們的出色呢!她對此一直表現得不在乎,可是,她真的不在乎嗎?

翩翩慘笑,笑得那樣淒涼而難受。

「你知道我有武功的事,但你可知道真正催促我習武的動機?」翩翩仰天一笑,兩行淚水簌簌從她晶瑩剔透的臉頰滑下,

「大家都知道紀府的千金各個國色天香、遠近馳名,爲衛國公爭了不少面子,照理來說,紀大人應該會十分喜悅,可是沒有人知道在大姊還沒有被選爲妃子,也就是爹沒有被皇上封官授爵時,他曾是邊關的軍事參將,真正的職務和興趣其實是軍事政務,所以,當他一連生了好幾個女兒後,可想而知他有多麼失望,即使後來的榮耀在外人眼中是那麼可羨和嫉妒,但,如果可以,爹會寧願要一個平凡無奇,但可以繼承他衣鉢的兒子。」低下頭,淚珠一顆、一顆地落了下來。

「但,偏偏我不僅不是爹期待中的兒子,娘還因我而死,所以,在我有機會可以跟從師父習武時,我是拚了命的練功,心中幻想着,或許有一天可以像父親一樣從軍、上戰場,即使這樣的機會微乎其微,甚至是不可能,我仍然懷抱着一絲希望,哪怕只是一點點都好……」說到這,翩翩幾乎泣不成聲。

「翩翩——」風沐人心中很是憐惜又不捨,但又很惱怒她總是爲人而不爲己。

翩翩深深吸了口氣,抹去淚,綻出笑說:「我會不會很傻?」

風沐人一嘆。

「所以,你不要爲難我,我不可能讓我爹失望的,他……他希望的是……你成爲云云姊的夫婿。」

風沐人皺起眉。「你也是紀大人的女兒不是嗎?」

「我不相信爹對你沒有一點暗示,你覺得爹心目中的人選是我嗎?」

風沐人默然不語。翩翩說得沒錯,紀洪文曾不只一次當面欲將紀云云許配給他。

翩翩一笑,卻笑中有淚。「何況云云姊是那麼喜歡你……」

「你口口聲聲都是紀大人、紀云云,那你呢?你又在哪?」對於翩翩一再地拒絕,風沐人不禁有些動怒。

「我?」翩翩看着他。

「你爲什麼不爲自己多想想,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有多讓人心疼?」他深情的目光是那樣難以撼動,幾乎再度眩惑住翩翩。

翩翩一凜,忙正色退開。

她背轉過身說:「不,你不要再說了,云云姊正在滴翠軒,如果你心裡真的有……真的有翩翩的一點位置的話,就請你看在這一點的份上,去看看云云姊——拜託了——」語畢,她提起氣,帶着淚縱身奔離。

***

早已決定的事,爲什麼真正說出來竟是如此痛徹心扉?

想到剛剛所發生的一切、想到風沐人的目光,老天!她的心口上就像被人狠狠刨出一個碗大的傷口,她要如何再能承受呢?

如何?

翩翩虛脫地倚在牆邊,任由淚水態意橫流,突然,模糊的淚光中,她看到白老頭自遠處走來,心中一驚,忙回過身將淚水抹去。

「師父——」再轉過來,她臉上已經刻意堆滿了笑,只是,她不知道她那微帶淚光的雙眸,以及她略顯倉皇的神態都看在白老頭眼中。

「小丫頭,來到這怎麼沒去敲師父的門?」

翩翩一怔,擡頭看,才發覺自己竟來到師父的居處而不自知。

白老頭什麼都沒問,只是拍着她的肩說:「來,進去和師父說說話,咱們師徒倆只怕以後要這樣說話的機會不多了。」

翮翩一驚。「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白老頭莞爾一笑,並不回答,反倒問:「翩翩,師父一直都沒對你說過我過去的事,甚至連名字你都不知道,眼下,師父若想說,你可想聽?」

翩翩不懂師父爲什麼會突然提起他始終不願意說的往事。「可是師父您不是……」

白老頭嘆口氣,幽幽說道:「其實,我都已經活到這把年紀了,過去的事縱然不光彩,也已經過去了,說出來給你這丫頭知道,也不怕你笑。而且,這也是告訴你,男女之間的情愛再怎麼樣的刻骨銘心,也終有過去的一天。」他意味深長地瞅了翩翩一眼。

翩翩沒說話,只是緊咬着牙,盈盈的淚光隱約閃動着。

在白老頭的娓娓訴說中,翩翩才知道,原來白老頭名喚作白展揚,二十年前曾是名動一時的風流金劍客,憑藉着一身傑出的武功,不僅打下「縱橫南北無敵手」的封號,面如冠玉的他,更擄獲無數佳人的芳心,不料,卻在他人生最顛峰的時刻,他最愛的妻子——月娘卻離開了他。

「那對我而言是個沉重的打擊,自此,我藉酒澆愁,失去了人生的目標,在一次仇家的追殺中,我身負重傷,接着又大病一場,整個人落魄得比乞丐都不如……」

翩翩沒想到師父竟然有着這樣的過去。「難怪您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可不是嘛!」他瞧着翩翩粉嫩可人的臉龐,緩緩嘆了口氣。

「月娘嫁給我時,也差不多就是你這個年紀,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全心全意對我,剛開始,她發現我外面有一個個的女人時,她還裝作不知情,只希望我能有回心轉意的一天,可是後來,她這是無法忍受面選擇離開,也到那時,我才知道她在我心中有多麼重要。」

「你爲什麼不去找她回來?」

「爲什麼?」白老頭苦笑了下。

「自尊吧!或許是男人的自尊在作祟,畢竟那時我可是名動一時的風流金劍客,多少女人投懷送抱……唉!」說到這,白老頭像是欲言又止的頻頻嘆氣。

白老頭扭曲變形的臉,翩翩雖然早已看習慣,可這還是第一次,她覺得這張臉不再醜、不再怪,而是在帶着深深的悲傷,她彷彿看到昔日那個叱吒風雲、貌若潘安的風流金劍客。

突然,白老頭看着她說:「你知道月娘是誰嗎?」

翩翩納悶的搖頭。

「月娘也是風家堡的人,我記得我在見到風沐人時,對他的面貌就覺得詫異,而他的名字又讓我想起了往事,可又不確定,畢竟時間過去太久了,但他實在是太像月娘他哥哥風亦云的長相了,雖然只見過一面,可卻很容易讓人記住。」

翩翩訝異極了,她沒想到師父竟和風沐人有着這樣的牽扯。

突然,白老頭又問:「你知道師父說這麼多是爲什麼?」

翩翩又是一驚,忙裝得若無其事地說:「我是師父的徒弟,理當知道羅!」

「你還要瞞師父嗎?」白老頭洞悉一切的目光像是看穿了翩翩。

翩翩心驚,卻又由不得滿口否認。

「我聽到風沐人和紀云云的婚事。」

翩翩一震,忍不住鼻子一酸。「那……那很好啊!家裡又要熱鬧好久了,到時一定會有很多吃喝的,我再拿來孝敬師父。」

她的強顏歡笑是那麼讓人心疼,從上回風沐人和翩翩在這會面,自兩人的言談之間,就讓同是過來人的他看出了一切,再加上這陣子流傳在府中的蜚短流長,對這一切,他又焉能不知。

白老頭忍不住深深嘆氣說:「丫頭,你老是這麼善良,師父若是離開,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離開?師父爲什麼要離開?是不是……是不是翩翩惹您生氣了?您大可以告訴翩翩的呀!」翩翩發急了,她已經碎裂的心再也禁不起任何打擊了。

白老頭拍拍翩翩的肩,緩緩說:「和你沒有關係,而是自從發生馬失竊的事後,雖然澄清了所有的誤會,可是這種寄人籬下的感覺,讓我有種不如歸去的感嘆。其實,若不是因爲你,師父很可能早就離開了。」

翩翩搖着頭,仍是一臉無法置信。

「所以,師父總望你能一直快快樂樂的,這樣我也才能放心的離開。」

「不,我不要。」她就像個小女孩一樣緊緊捉住白老頭的衣袖。

「傻孩子,天底下是沒有不散的筵席。」

眼看白老頭去意甚堅,翩翩衝口說:「那我和師父一起走。」

「翩翩,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可不是一般普通人家的閨女,說走就走,而且,你的個性向來樂觀堅強,怎麼這會兒卻有消極逃避的念頭。」

翩翩脫口又說:「我沒有消極逃避,我是捨不得師父。」

翩翩硬是咬牙說:「當然是真的,」

半晌,白老頭輕輕拍住翩翩的肩,就像個父親一樣慈愛。「丫頭,你如果連師父都這麼見外的話,那麼師父可是會傷心的。」

「師父——我——」

「從小到大,你哪樣事能瞞得過我?翩翩——」這聲「翩翩」終於將她的淚逼了出來。

翩翩投入白老頭的懷中,哭着說:「師父,您就別再問了,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您就讓翩翩和您一起走吧!現在我只想遠離這裡,離得越遠越好,越遠越好啊?」

看她如此傷心,悲痛的模樣,白老頭心疼極了,雖然他很不願意再去與姓風的人有所牽扯,可是爲了翩翩,他已經不能再顧忌這個了。

白老頭暗中下了決定,不管翩翩怎麼說,這一次,他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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