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書的角色設定上，陸續出現的人很多不在計劃之中。他們對本書有什麼明顯意義，尚不明朗。但是，他們無意之間來到了這個時間隧道，出現在本書的空間裡。我想，我應該以觀察者的心態，將他們納入我的觀察範圍。以不干涉主題特徵和主要人物的行爲爲準。至於人物之間的關係，是否存在因果關係，容慢慢思考。
在時間隧道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能夠進入我的視野的也不少，但是可以坐下來，花時間對話的人，卻不一定很多。
如果這些可以面對面對話的人，蘊涵着某種歷史巧合，或者展現出一些具備歷史價值的情節，也算作是本書對生活的真實記錄。
美國新新聞主義代表作家蓋伊.特立斯說，我們需要一種更廣泛的真實。
在我只能看到眼前事物的表象時，我應該以觀察者的心態，記錄下人們的對話、場景、矛盾和戲劇性的衝突。觀察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反應。
今晚，真的不能算作嚴格意義上的年飯，因爲它缺少儀式感，沒有鼓樂齊鳴的場面，聚會的主題也與過年無關。如果一定要賦予它某種辭舊迎新的意義，那麼這個意義也是隨着我的文字記錄，逐步揭示的。
……
深圳的一月份，通常是最冷的。
降溫和疫情嚴控，絲毫不能遲緩深圳人的快節奏。在深南大道的竹子林一帶，高樓大廈林立，世紀豪庭就在這一片區，一座20年前建成的大廈。
張紅江提前兩日在微信裡發截圖，是一張餐廳的VIP房間預訂單。別無語言提示，這個訂單的其他信息，例如誰做東，誰參加等。虎大山沒有去去提問，只是回覆兩個字“好的”。
下午，虎大山從世紀豪庭的正門進入，電梯上到三樓，餐館的前廳明亮，地毯上站着三位穿着紅色制服的服務員，一位走上前熱情地招呼，將虎大山讓進VIP包間。
虎大山第一個到。他請服務員倒一杯熱紅茶。服務員說沒有紅茶，只有普洱，並問道：“熟普還是生普？”
虎大山說：“那就熟普吧。你知道這是誰訂的房間？”
剛走進來的主管接住話茬說：“是陸大哥訂的。”
虎大山誤以爲是公司行政訂的，原來另有他人。他由此判斷出今晚飯局的主題。
服務員轉身退去。虎大山走到窗邊，掀起窗簾向外張望。此時，天色呈現出黑夜來臨前的那種特有的灰暗，大樓的泛光照明尚未打開。他看見深南大道上的車輛來來往往，像一條流淌的河。
距離六點半還有約半小時，他坐在茶臺旁邊的沙發上，閱覽起手機上的信息。大約十分鐘後，張紅江和吳不凡有說有笑地步入房間。張紅江一見站在對面的虎大山，道：“虎總 總這麼守時。”虎大山立即跨一步上前與他倆分別握手，笑着說：張總、“吳總早啊。”
……
第三位進門的，是今晚的請客人陸思敏。
幾個月前的一次餐敘會上，張紅江電話給陸思敏請他過來一次用餐。陸思敏那天因茂龍集團新樓盤發售，被臨時抽調去現場支援，負責安保工作。開盤火爆銷售，當天即創造簽約歷史新高，晚上團隊慶功，他喝多了，但還是趕了過來。他老婆見此狀況，也從家中趕到現場照顧。席間，他請張紅江幫忙召集老同事聚聚，由他做東。張紅江一口答應。
吳不凡提議打“摜蛋”。三個人圍坐在茶臺旁，陸思敏推說自己不會玩牌，但他見三缺一，不好多推辭，只好坐下湊成四人牌局。張紅江和陸思敏對家。幾把下來，張陸組合大贏，已經從2打到A。第二局開牌，虎大山和吳不凡的牌氣旺了起來，連贏兩把大滿貫。
此時，客人陸續到了。張紅江立即地起身，嘴裡說不打了，動作上，他快步走到剛從美國回來的薛國耀跟前，握手，寒暄起來。
虎大山也隨即起身離開茶臺，走到薛國耀跟前，開玩笑地說：“歡迎美國人回來。”薛國耀很機警，馬上笑着回了一句：“別說是美國人，這是罵人的話。”
陸思敏招呼大家入席。張紅江主位落座，他坐東朝西。吳不凡在他左側落座，陸思敏坐在張紅江正對面的副陪位置上，坐西朝東。
大家紛紛落座。
像這樣的聚會，張紅江已經召集過好幾次了。自去年與康居集團合作以來，張紅江借回歸茂龍集團的機會，發揮自己的影響力，與老同事頻繁交往。
在正式開席前，他不失時機地恭維陳萍說：“昨天陳小姐去辦公室現場勘察，提了一些指導意見。”陳萍抿着嘴，笑而不語，聽任張紅江那裡發揮。
到場的客互相之間並不陌生。不一會兒，親熱得像當年在一個鍋裡吃飯一樣。每一個人的表情洋溢着喜悅。
多人在一起吃飯，圓桌的好處在於，彼此可以看到對方的表情。不同於長方形餐桌，面對面兩排座，同一排坐的人之間不好觀察。達芬奇那副名畫《最後的晚餐》，耶穌和門徒坐在一排，猶大的手上的一個小動作就不易被查覺。儘管耶穌說了有人出賣了我，其他門徒面面相覷，不知所指。
開場的三杯酒結束，衆人開始相互敬酒。這種場合一般是低級別的向高級別的敬酒，年輕的向年長的敬酒，位卑的向位尊的敬酒。
虎大山給張紅江敬酒，張紅江很客氣，站起身來拉着虎大山的手說：“咱現在能屈能伸啊，什麼活兒都要幹。”虎大山知道張紅江借酒表達一份謝意，針對自己近來工作付出。虎大山說：“公司剛開始運作，應該的，多做些基礎工作，儘量減少工作上疏漏。”
張紅江的局面掌控能力很強，每一個的內心訴求他悉數了解，在酒桌上，說出的話直接戳中對方心窩，不留拐彎抹角。
……
快節奏的都市生活，轉眼之間將一衆年輕人帶入中年。
今晚到場的人，已在多年前四散在社會上了。張紅江將這些人重新聚攏在一起，藉着酒勁兒，侃侃聊起往事。
中國加入WTO之後，零售市場完全開放。外資大公司紛紛踏入市場，一部分先知先覺的民企也迅速加入進來。
2001年至今的20多年裡，外資零售企業採取租賃物業的模式，快速擴展市場，一度保持了大幅度連續增長勢頭。
民營零售企業大都以房地產開發爲基礎，依託自有物業，以零售商場經營抓現金流，同時帶動房地產銷售。
時至今日，市場發生鉅變。大賣場經營模式逐步被邊緣化，消費趨勢朝着品質與服務方向發展，坐商，等客上門賣貨的方式，被電商、社區零售小店等切分，瓜分。外資零售企業在經營管理上的優勢也在消失。
同時，依託自有物業的零售民營企業，在營業額下滑過程中，雖然利潤被擠壓，但是因物業屬於自有，在資金週轉上用不着大量舉債，銀行收緊貸款時，沒有陷於困境。體現出穩健的特點。家樂福等外資零售企業出售大賣場業務，力爭轉型，創新，走精品化路線。
張紅江這次迴歸老東家茂龍集團，也是自己名下企業，遭遇到市場擠壓，資金不足，拓展速度慢，業績增長疲累。
新組建的輕資產平臺建立之初，通過競標，兩個項目中標，打開了市場新的一角。他非常用心。他深知人脈的重要性，但凡有機會，將舊部籠絡在一起，以敘舊方式，連接社會資源。
經濟社會，單純點敘舊談感情是不經濟的。出現急功近利及碎片化信息需求，這種聚會，無論利益如何體現，總是基礎。
十年前，張紅江在離開茂業之後，在惠州與一個地產投資商合作。對方起先說好給他8%股份。沒想到，那幾年房地產市場銷售火爆，產品供不應求，價格暴漲。對方立即反悔，不按合同約定給予回報，只同意給他兩百萬，且要求他退出。
張紅江也不是慫人，奮起抗爭，通過法律途徑，據理力爭。但是，礙於訴訟週期長，對方糾集社會勢力強力而爲。此時，張紅江老婆發起狠來。一天，不知從哪兒找出一把大砍刀去拼命。她說：今天要是敢於毀約，不按合同辦事，就要血濺三尺，同歸於盡。她果乾的行爲真奏了效。對方害怕了，提出妥協條件，按照4%給張紅江結算分紅。張紅江見好就收，僅這次生意，獲得超千萬淨利潤。這是張紅江的第一桶金。
今晚的飯局到場的，是張紅江得以立足深圳的最初班底。依靠這個班底，張紅江在茂龍集團站穩了腳。
張紅江的老大哥風範，受到老部下的尊重，現在張紅江掌控的新的輕資產平臺，也逐漸顯示出巨大的潛力。
敘舊，人們通常在得意之時，或者在好局開始前，今晚也不例外，兩者兼有。
……
吳不凡今晚異常地安靜。上身穿一件收腰的黑色西服，下身牛仔褲。頭髮有些稀疏，卻梳得整齊。從一開始，他好像沒打算說太多話。憑吳不凡的閱歷，他一眼可以看出，今晚是張紅江的主場。他暗自想，做好配角就好。
外人看上去，一羣人推杯換盞，嘻嘻哈哈。坐在桌上的人，卻知道孰輕孰重，秩序上，按照原來茂龍集團的職務座次，說話，論道，一板一眼。
薛國耀幾杯酒下肚之後，打開話匣，聊起這半年旅居美國的經歷和經驗。他母親在深圳過年，已經80多歲了，他是教順人。母親剛纔還電話給他催他回家呢。他講了他在美國的故事。
他在美國加州買了房，孩子在加州大學讀書。在白人社區住，那裡的房子容易升值。在華人區的房子升值慢。肖潤說他的房子價格，幾年下來只有2%左右增長。
薛國耀從茂龍集團出來，在東莞與一家地方國企合作，賺到了第一桶金。現在經營着兩個商場，每年進賬七、八百萬。十年前全家移民去了美國，在加州定居。
薛國耀對着大家說：“不應該再這麼拼命工作了，要將健康放到首位。”
“川藏線自駕旅行也不錯。”張紅江說。
“你們要到美國來旅行，美國西部開車遊，我全包了。”薛國耀說。…
薛國耀談興很濃。
陸思敏拿出一個手機拍的視頻，給大家看。視頻中，一位同事躺在重症監護室吸氧。他說，這位同事不喝酒，不抽菸，早睡早起，沒有不良嗜好。大家在興頭上，幾個人掃視了一下沒有吱聲。肖潤正聊得起勁，表露出不耐煩，嫌棄地阻止大家看這個視頻。
陸思敏是茂龍集團的老員工，一直在企業工作，從沒有離開。世紀豪庭當年開盤價格七千多塊，那時覺得七千多很貴。張紅江是主持世紀豪庭開發的負責人。他對這個項目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一些工作細節至今記憶猶新。
過了一會兒，沒能加入美國話題的陸思敏又拿全家照給虎大山看。照片上一對龍鳳胎孩子，孩子身後站着母親。陸思敏從保安員做起，目前負責世紀豪庭的物業管理。
肖潤與薛國耀談論着美國加州哪個地方房子增值快，大家覺得薛國耀更熟悉美國的當下情況。肖潤說的內容被薛國耀一句一句地覆蓋掉了。
場面熱鬧，人的話就多。酒已經喝不動了。酒杯閒置在臺面上，與空菜碟一起，顯得格外凌亂。
晚宴散場時，服務女孩立在房門外的牆邊，她們說了些慢走之類的話，其他說了些啥，虎大山已經不記得了。
……
較早來深圳在零售企業打拼的人，經過二十年的努力， 實現了財務自由。一種人成爲小企業主，獲得財富自由。另外一種受僱擔任公司高管拿到高薪，獲得財富自由。
今天在座的十個人中，有四位移民去了美國或加拿大，或者在這兩個國家買房置業。孩子在海外讀書。
整個晚宴毫無意外和戲劇性，用和諧、說笑、懷舊等詞彙較爲妥帖。
在企業高管層面，職業生態要自己構建和維護，要善於籠絡周圍的人與自己一起工作。
張紅江在這一方面領悟得透徹，在茂業時期就以老成持重而被尊敬。他不輕易批評屬下，多以優點誇讚他人。其實他心裡非常清楚孰是孰非，但他絕不點破。忍耐力和自律做得非常好。俗話說的心裡做事。
有一個細節，可以看出張紅江對老部下的籠絡手段。
在開席後，一隻大龍蝦盛在一隻白色的大盤子裡。張紅江站起身，將龍蝦的肉多的兩個部位，夾給了薛國耀和趙琛。
他說：“其他人自己動手啊喔。”緊接着他邀請三人一起給在座的敬酒，
他說：“我們三個從北京來到深圳，感謝你們接納和善待。”
這個動作即將三人拉到一起，又對其他老同事表達了敬意他。既表明自己的地位又表達了做大哥對兄弟的關懷。一句話，其樂融融。
圓桌上的菜轉到跟前時，虎大山將龍蝦的盤子輕輕地轉了過去。肖潤往自己的盤子裡夾了一塊。
吳不凡沒怎麼說話。他在社交場合，對自己言談舉止拿捏得十分準確。這在他落座，環視一圈來客之後，即已經想好了怎麼做。他明白，這是一出張紅江的主場局，是他表達老領導，老大哥風範的一場獨幕劇。其他人都是配角。連報幕人和主持人都省略了，全由張紅江一人單槓。
夜深，燈火闌珊。餐館的廚師已經下班好一陣了，本來補點一窩粥，也因此取消
虎大山從樓梯快步來下來，穿過廣場，來到馬路邊。恰好一輛出租車駛來，他上車。
出租車抵達家門口附近時，肖潤電話來，問去哪裡？他叫了代駕。虎大山說：“看你還在門口說話，我就先走了。”
肖潤顯出一些遺憾。他的世故已經蛻變成了油滑。
次日早晨，虎大山醒來很早。胃裡有些不適，是昨晚上喝酒的原因。他燒一壺水，倒一杯放在沙發的扶手上，喝下這一杯熱水，胃裡頓然暖和起來，痙攣的感覺消失了。
在辦公室他習慣性地先閱覽財經新聞，特別是幾家商業類上市公司的情況，美國股市在昨天尾盤時大跌。今早的A股市場仍然沒有出現上升行情。自己股票池中的閱文集團、果麥文化長勢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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