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懷只覺得自己一生也沒有經過這麼漫長的奔跑,跟在後面的敵人僅僅一步之遙,他們殺不死自己,自己也無法逃脫他們的追蹤,就是這樣的較量,要耗盡她一生的力氣,卻還是不服輸的跑着。
忽然聞到一陣藥香,猛地睜開眼來,人也跟着忽的從牀上坐起來,一陣頭暈,而後看清千面正蹙着眉頭打量怪物一樣看着自己。有什麼好看,難道還不能做惡夢,就算是從千離院出來的人,經過千錘萬煉,也始終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又不是沒有感情的刀劍,只會殺人,不會有七情六慾。
但對上千面那樣的目光,慕懷心裡抗議,卻還是默默滑回被窩裡去。
千面在桌邊坐着,這時起身端過桌上的藥給她,慕懷心裡還不知爲什麼犯着彆扭,雖然千面這樣的人能端藥給她她應該受寵若驚一下,但卻還是倔強的不理千面,扭頭看向窗外。外面竟是個淅淅瀝瀝的雨天,大約是巳時,客棧院子裡種的一棵桂樹被雨水沖刷,葉子亮的發光,雨滴落在那翠綠的葉子上,只停留一刻便哧溜一下滑下了葉子,極快地掉了下去。
脣邊一暖,是千面把一勺藥端到她嘴邊,她能做到這地步,慕懷心裡覺得有些怪異的疼痛,其實千面完全可以不必如此,直接捏着自己的下巴把藥灌下去非但省事,也更符合千面的風格。慕懷不情不願地張嘴喝下千面送過來的藥,頓時苦的蹙眉,但礙於千面就在面前,硬是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並很快嚥下了藥汁。卻見千面蹙了蹙眉,把藥碗擱在凳子上轉身出去了。
慕懷撇嘴,藥本來就苦,又不是不喝,幹嘛耍脾氣就走,於是賭氣地端起藥碗吹口氣,將一碗藥咕嘟咕嘟灌了下去,而後面部表情扭曲地端着藥碗,苦大仇深的盯着空碗看,彷彿自己的一切痛苦都是由這隻碗造成的。卻在此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千面站在門口,手裡拿着一塊方糖,先看見慕懷手裡的空碗及扭曲的表情,而後神情複雜地看住了慕懷。
慕懷看見千面手裡的方糖,心裡的抑鬱頓時去了一半,但也有很多的彆扭情緒,於是只低頭委屈道,“我已經喝完了……”這人何必一頓鞭子一顆糖,直接給鞭子自己也不敢說什麼,給糖,自己是不敢奢望。
“看見了!”千面十分淡定,將方糖塞到慕懷手裡道,“我們修養幾日再回去。”慕懷訥訥點頭,哦了一聲,又沒了言語。
千面蹙眉坐着,良久後道,“那個人已經沒有大礙了。”慕懷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低頭又道,“哦!”
“他中的飛刀有毒,與身體大有損傷,也需要修養幾日。”
慕懷一聽千面提起葉長卿,心裡頓時有點亂了方寸,根本沒有留神千面說的這句話裡有個“也”字,心裡只當千面要在此處修養是爲了葉長卿,只得惡狠狠又哦一聲,不再接話。
千面卻像是提起這個人就有無限話題一樣又道,“等那個人好一點……”
慕懷忍無可忍,氣哼哼自暴自棄地頂撞,“那個人,那個人,什麼都是那個人,那個人有那麼重要麼?”反正自己對千面來說也沒想象的那麼重要,完成任務也不出色,頂撞就頂撞,要治罪,隨她去。
千面神色一黯,看向慕懷的眼神裡似有沉痛的表情,頓了一頓才道,“你捨命救他,那麼危急的時刻都不願放棄他,我以爲他對你很重要。”
這還真是難得的在千面那裡聽到的長句子,只是慕懷根本沒留神到這方面,只是氣哼哼道,“他對你很重要纔是吧,長途跋涉,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給人家驅毒療傷,三更半夜還要去探望人家,又爲了他連回去的時間都要推遲……”
慕懷眼見着自己說一句,千面的目光便暗淡一分,冷一分,到最後便沒了底氣,聲音蚊子哼哼似的,自己都聽不清,千面卻皺眉聽完了她所有嘮叨之後冷笑了一聲,“我不認識他!”而後瀟灑的轉身出去了。
慕懷呆呆望着窗外,外面還是細雨纏綿,千面傘也不撐就那樣走進了雨幕裡,出了客棧的大門,成了寂寥的大路上唯一的一抹身影,慕懷心裡一酸,抱膝坐着。
雨聲瀟瀟,時間流逝,很快便是午時,慕懷肚子裡餓的咕咕叫,正要叫店小二弄點吃的來,門一響,千面提着食盒進來了,她身上一層水汽,渾身溼透了。
叫小二放一張牀桌,飯菜擺到桌上,整整齊齊一桌子菜,大多是補血的菜餚,兩人相對而坐,慕懷撇嘴,“不給那邊送點吃的麼?”
千面眉一蹙,“哪邊?”
這人忘心也太大了吧,之前還幫人家連夜療傷驅毒,才過了多久,說忘就忘,正要提醒,千面哦了一聲,隨便端了兩個菜出去了。
慕懷高高興興對着滿桌子的才大快朵頤,心情出奇的好——千面這個人嘛,雖然又冷又硬,但也不是鐵石心腸嘛。雖然這麼快就忘了還有葉長卿這個人,但這也說明,千面爲葉長卿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她以爲那個人對自己很重要才做的,也就是說,其實重要的還是自己嘛。
千面回來吃飯時就見慕懷笑的花兒似的嘴也合不攏,吃幾口飯就看自己一眼,十分的不習慣,於是冷下臉敲敲飯碗,慕懷趕忙點頭稱是,說要好好吃飯,但那嘴角的笑就是出賣了她的心情。
“那個,千面……大人,換身衣裳吧,溼衣服穿着會着涼的……”吃完了飯看臨窗站着一動不動的千面,慕懷忍不住提醒,千面聞言回頭,慕懷暗歎,拜託這只是善意的提醒,這女的看人時候的眼神就不能溫柔一點嗎,害的自己每次的話說到最後都沒了底氣。
千面終於還是換了一身衣裳,只是換衣裳之前先把慕懷擺了個頭朝相反方向的坐姿並擡手點了她穴道,慕懷十分鬱悶,不就換件衣裳麼,再說兩個人都是女的,用得着這樣嘛,好像自己是採花大盜似的。
但等換好衣服的千面解了她穴道之後,慕懷還是很不記仇地邀請,“千面大人今日過於勞累,還請略作休息……”說着挪動身子,讓出大半個牀來。
慕懷見千面閉目躺在身側,良久沒有動靜,試探着問,“千面大人,您沒睡着吧……”
“恩。”千面眼皮都不擡一下。
“哦……”慕懷措辭,遲疑着要不要問出自己的疑惑。千面似有感應一般冷冷道,“想問就問。”
慕懷伸手撫上脖頸,心想,問當然是能問,萬一問個你不願意回答的問題惹你生氣了,你還不是老大的耳刮子打過來,但既然有機會,能問就問吧。
“千面大人爲何來了乾州?”
果然不是什麼都能問的,這問題人家就不願意回答。好吧,大人物都懶得解釋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那麼做,不解釋就不解釋好了,慕懷都打消了好奇的念頭。卻見過了良久,千面淡淡道,“閒來無事而已。”
慕懷真想用口水噴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