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地宮之內。
葉竹嬋靜坐於祭壇中心,雙手搭在膝側,捏着奇異的法印,周圍一縷縷藍白詭魅的光線如靈蛇般相互交織、纏繞。
旁邊,九條尾狐慵懶地趴着,蓬鬆的狐尾隨意地散落在地上。
它半眯着雙眸,似在假寐。
忽然,葉竹嬋緊扣的玉指猛地彈開,發出輕微的“啵”的一聲。
周身光線紛紛斷裂,消散於無形。
葉竹嬋猛地睜開眼眸。
“怎麼了?”
九尾妖狐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連忙問道。
葉竹嬋眉頭緊蹙:“很奇怪,我竟然感應不到小姜弟弟的水月夢鏡了。”
“會不會是夢鏡考驗開始了?”
九尾妖狐說道。
葉竹嬋搖了搖螓首:“不應該這麼早,況且染輕塵還未完全入魔。”
葉竹嬋伸出纖細如蔥的手指,輕輕掐算起來。片刻後,女人俏臉陡然一變:“不對,似乎真的是考驗開始了。”
葉竹嬋起身說道:“把妖力融給我,我去見個人。”
九尾妖狐道:“別緊張,或許是那隻妖尊在作怪,和姜小子在交流,你再等會兒進行感應。”
“快點!”
葉竹嬋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瞪着九尾妖狐。
九尾妖狐不滿的低聲嘟囔了一句,隨即九條華麗的尾巴輕輕一揚,化爲一道璀璨的白光,融入了葉竹嬋的體內。
下一刻,葉竹嬋出現在了淮蘭湖畔。
湖畔外,無禪寺的僧人們正在奮力修復着金佛,試圖重新鎮壓湖底的九尾妖狐和葉竹嬋。
看到葉竹嬋出現,衆人愣了一下,大眼瞪小眼,而後衆僧人紛紛雙手合十,對着葉竹嬋行禮:“施主,一路走好。”
葉竹嬋沒理會他們,徑直掠向禎王府。
禎王府內。
被稱爲天下第一神算子的諸葛玄機,正握着一隻油汪汪的雞腿,大快朵頤。
全然沒有一絲平日算命時,仙風道骨的模樣。
對面的夜鶯卻滿臉愁苦,雙手無力捧着香腮,眼神裡滿是憂愁之色。
忽然,一陣香風拂過。
卻見桌前多了一個女人。
反應迅速的夜鶯下意識拔劍,不過當她看清女人面容後,登時呆在了原地,一臉的不可置信:“鳳……鳳凰!?”
在天影組織裡,沒有人知道彼此的真實身份,除了利益之外,沒有所謂的友情。
包括她和鳳凰。
當初鳳凰與她做了一個交易,讓她去安和村救一個叫姜守中的年輕人。
之後便傳出了鳳凰的死訊。
後來通過“水月夢鏡”,她才明白原來鳳凰就是姜守中口中的葉姐姐葉竹嬋。
然而此刻,這個應該死在安和村的女人,卻出現在這個地方,怎能不讓夜鶯爲之震驚。
沒等夜鶯回過神,諸葛玄機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狼狽的弧線,隨後重重地砸在牆壁上。
他的脖頸似被一隻無形大手緊緊扼住。
夜鶯面色一變,下意識朝着神秘女人揮掌攻去,卻發現自己身體無法動彈。
下一秒,撲通跪倒在地上。
她緊咬銀牙,拼盡全身力氣擡起頭,死死地望着眼前的葉竹嬋,大聲質問道:“鳳凰,你幹什麼!?”
“水月夢鏡的第三場考驗明明還沒到時間,爲什麼考驗突然開始了?”
葉竹嬋沒有任何廢話,直勾勾的盯着諸葛玄機,美目綻放着殺機,“說,是不是你在暗中搞鬼!?”
諸葛玄機臉頰憋的通紅,喘不上氣來。
他揮舞着手裡的雞腿,又指了指桌上的羅盤,嗚嗚叫喚着。
而夜鶯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畢竟她知道水月夢鏡在姜守中身上。
葉竹嬋揮動衣袖,諸葛玄機“撲通”掉落在地上,劇烈咳嗽起來。
諸葛玄機一邊咳着一邊說道:
“你這女人脾氣也太臭了吧,姜小子出了事,跟我有個屁關係,我……”
見女人目光銳利起來,諸葛玄機原本到了嘴邊的抱怨之語瞬間被他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他手腳並用,極爲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抓起桌上的羅盤,同時嘴裡說道:“你且等等,讓老夫算一算究竟怎麼回事。”
說着,他那還沾着雞腿油漬的嘴一張。
“噗噗噗”三聲,三枚油膩膩、閃爍着可疑光澤的銅錢被吐到了羅盤之中。
隨後,諸葛玄機雙手緊握住羅盤,開始用力地搖晃起來,那模樣活像一個街邊行騙的神棍。
啪!
諸葛玄機重重將羅盤拍在桌上。
他小心翼翼地撥了撥三枚銅錢,眼睛緊盯着銅錢的擺放位置,嘴裡唸唸有詞。
片刻後,諸葛玄機倒吸了一口涼氣,擡頭對葉竹嬋正色道:“你說的沒錯,第三關考驗確實開始了。”
“什麼考驗?”葉竹嬋問道。
諸葛玄機捋了捋沾滿油漬的鬍鬚,指着羅盤裡的銅錢,輕吟道:“幽境覓蹤仙路杳,曇香一縷化迷障。”
“幽曇……”
葉竹嬋瞳孔收縮,朱脣吐出兩個字。
諸葛玄機點了點頭:“正是她。”
葉竹嬋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對方:“爲什麼會是幽曇?按正常來說,接下來的夢鏡考驗應該是我安排的修羅纔對。”
“這真不是我搞的鬼啊。”
諸葛玄機苦笑道,“葉丫頭,老夫提醒過你,水月夢鏡不可輕易插手參與,哪怕你曾闖過十關,也無法真正駕馭它。
更何況,你那十關都是你使了小聰明,勉強過去的,否則你早就成爲水月夢鏡的絕對主人了。
正常來說,上一次婚禮時,姜守中應該完成他的第三關考驗。結果就因爲你的插手,幫他度過了一劫,如今纔會這樣。
這水月夢鏡的禁忌你應該比老夫更清楚,總之呢,眼下只能讓他自己過。”
葉竹嬋冷冷說道:“可問題是,幽曇也曾經是水月夢鏡的主人之一,屬於上古妖物,她有什麼資格來考驗?”
諸葛玄機嘆了口氣:
“那老夫就不清楚了,水月夢鏡本就有自我意識,或許它願意和幽曇合作,就是打算在姜守中闖你安排的修羅關之前,就將其誅殺,來報復你,不讓你繼續插手。”
葉竹嬋冷笑:“即便有自我意識,它也要遵守規則。一旦讓幽曇來考驗,小姜弟弟根本無法通過夢鏡提前預知。
而且,這妖物的目的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她是絕不可能讓姜守中順利通過考驗的。”
“不,不,不……”
諸葛玄機擺手說道,“規則肯定是要遵守的,姜守中必然能預見到自己要經歷什麼,而且不只是他,他身邊的同伴也會預見。
丫頭,你對幽曇並不陌生。你應該很瞭解,幽曇這隻妖物的能力是什麼?”
葉竹嬋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
“在對方心底種下懷疑的種子,無聲無息的蠱惑對方去殺身邊的人。”
諸葛玄機笑着點頭:“沒錯,所以姜守中現在的考驗,就是看他能否殺了身邊的人,或者,讓身邊的人成功殺了他。”
——
當月亮趨於圓狀,風暴再次侵襲而來。
不得已,姜守中和江漪只能繼續待在這個屋子裡等待殘月的出現。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江漪始終與姜守中保持着距離,很安靜。全然沒有了之前活潑的性子,似乎是藏着什麼心事。
或許對方是擔心自己的姐姐。
對此,姜守中也沒好詢問。
畢竟以這女人的性格,她不願說,你再如何強迫追問也是閒的。
望着外面彤紅宛若末日的景象,姜守中眉頭緊蹙,腦海中不斷回想着方纔的情形。
是幻象,還是……預示?
那箱蓋上的字,是在提醒自己嗎?
姜守中下意識地看向江漪。
女人如之前那般坐在牀榻上,微垂着螓首,神色看起來有些恍惚。
一隻玉手,輕輕撫摸着腿上的小狗。
她真的是幽曇嗎?
可如果眼前這女人是傳說中的幽曇,那真正的江漪又在哪兒?
還是說……
幽曇偷偷附在了江漪的身上?
而且仔細回想,從對方進入這個神秘地方之後,就感覺不太對勁。
一會兒癲狂,一會兒正經,一會兒又很安靜。
“你沒事吧。”
姜守中柔聲問道。
江漪愣了一下,擡頭望着姜守中臉上關切的神色,擠出一絲笑容,搖了搖螓首:“沒事,只是……可能是太累了。”
姜守中想要起身,卻看到女人下意識緊繃住身子,目光看向他充滿了警戒。
就好像男人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姜守中有些無語。
猶豫了一下,他又坐回了椅子,試探性的問道:“你有沒有看到過什麼不對勁的畫面?或者,一些幻象?”
江漪怔了怔,欲言又止。
但女人抿了抿脣瓣,最終還是搖頭道:“沒有。”
姜守中開口問道:“江夫人,你對我有多信任?”
江漪沉默了一會兒,反問:“你呢?你對我有多信任?”
姜守中聳了聳肩:“我覺得,我應該足夠信任你。”
聽到這話,江漪嘴角輕扯了一下,似是帶着些許嘲諷。
她撫摸着腿上的小狗,幽幽說道:“姜墨,如果我說,我從來沒有信任過你,你會不會很傷心?”
姜守中笑道:“這有什麼可傷心的。”
江漪目光投向窗外,淡淡道:
“你信任的不是我,而是小江漪。我們倆,曾經是利益夥伴,如今也不過是患難夥伴。這樣的我們,是很難彼此產生信任的。除非……”
“除非什麼?”
姜守中好奇問道。
江漪脣角微微上翹,指着自己脖頸間的掐痕指印:“除非我相信你不會掐死我,而你也相信,我不會殺了你。”
姜守中眉峰蹙起。
他隱隱察覺到,兩人之間似乎出現了一些隔閡,準確來說是懷疑。
江漪現在很怕他。
而他,也對這女人起了疑心。
這時,外面的風暴漸漸停止,與之前那場風暴相比,時間更短一些。
天空恢復了灰暗的色調。
圓月慢慢被蠶食,變成了下弦月。
下弦月,背月而行。
“走吧。”
姜守中打開屋門。
江漪跟着走出了屋子,見對方準備背對着月亮前行,開口問道:“爲什麼一定要相信那人的話呢?有沒有可能,他在騙我們?”
姜守中想了想說道:“我信自己的直覺,我覺得他不會騙我們。”
雖然與那大漢只是一面之緣,但從內心深處,姜守中確實對他比較信任。
江漪擡頭看了眼月亮,而後美目盯向男人:
“如果我想按照他相反的說法走,你願不願跟我一起走?或者說,你願不願信我?”
姜守中陷入沉默。
看到女人眼裡的執着,他明白自己是無法說服對方了,笑道:“你說得對,我信任小江漪,並不信任你。不過,我願意試一次。”
“不怕死嗎?”
女人問道。
姜守中只是笑笑,並沒有回答,向月而行。
江漪望着男人背影,猶豫了一下,蓮步輕移,跟了上去。
不過一會兒,兩人又來到了熟悉的村莊。
姜守中內心不禁有些煩躁。
這一次,他並沒有選擇前往那間屋子,選擇了其他屋子。
但奇怪的是其他屋子全都被封印了似的,門窗根本無法打開,也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姜守中只好回到那間唯一能打開的屋子。
然而剛進門,他便愣住了。
只見江漪拿着一把骨質金刃的匕首,站在角落的紅色箱子前,渾身顫抖,臉色蒼白。
女人的身上則沾着血跡,臉上也是一片血污。
沒等姜守中開口,江漪忽然丟下匕首,倉惶朝着屋外跑去。
而她似乎完全沒看到門口的男人,如幻影般徑直穿過了男人的身體。
等姜守中回過神來,女人已經跑遠。
目送着女人身影慢慢消散,姜守中木然的邁動腳步,走到紅色箱子前。
只見箱子裡蜷躺着一個男人。
男人奄奄一息,低喘着氣,後頸處淌着鮮血。
這男人並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噠……
輕微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姜守中幾乎本能地轉身,便看到方纔倉惶離開的江漪,此時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女人身上並沒有血液,右手背在身後,眼神裡透着複雜的情緒,更多的是憤恨。
不過這些情緒隨着男人的突兀轉身,很快被江漪斂藏起來。
她故作鎮定的問道:“怎麼了?”
姜守中再次看向紅箱子。
裡面果然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他的屍體,沒有血跡。
姜守中揉了揉眉心,煩躁感如潮水涌上心頭,他的視線落在女人背在身後的右手,直截了當的問道:“你手裡拿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