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上官青淵蹲下身子,輕聲勸慰,“兒子在這裡,會很好。”
陳舜華看着上官青淵,眼裡珠淚滾滾,她很清楚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可怕的事,可是她不想勸阻自己的孩子,因爲她清楚,一個孩子倘若想長成驚天巨樹,一定會經歷很多的磨難,坎坷,挫折,慘敗,她不能代他承受,只有他嘗過所有一切,仍然堅強而獨立地活着,那纔算是成功。
“我們走吧。”上官青淵心有不忍,扶起她走了出去,步出寺廟門,陳舜華到底忍不住,又跑了回去,扒在門邊,她真地還想再看一眼兒子,再看一眼他,她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他,能不能。
還能嗎?我的歡兒,或許,等你再從那座寺廟裡走出來,將變得完全不同,他柔嫩的筋骨經歷捶打之後,將如銅鐵一般,你的眼神會變得銳利,兇狠,你的意志會遠遠強過世間千千萬萬人。
或許,你真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但你也要失去很多。
“舜華。”上官青淵用力拽她的胳膊,“既然作出這樣的抉擇,就要有勇氣面對和承擔,我們不會失去他的。”
“不。”舜華搖頭,伸手去推寺門,“我想看看他,再看看他,哪怕是最後一眼。”
“舜華。”上官青淵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怎麼能有這樣的婦人之仁呢?”
“我不是婦人之仁!”陳舜華大喊,她的心好痛,好痛,感覺自己就要失去兒子了,她的雲歡,雲歡。
“走吧!”上官青淵用力地拖拽她,終於把她帶走了。
上官雲歡莫明其妙地看着眼見這羣人,他不知道他們要對他做什麼,但是他的感覺很不妙。
“小子。”其中一名武僧拍拍手,“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什麼?”
“先給你講一講,咱們少林寺的規矩,每個入門的弟子,在寺中習藝,不得低於十年,十年間,可以挑棍,棒,槍,戟,刀,也可以挑內功,外功,拳法,長腿,短腿。”
那個武僧一面講解,臉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十年之內,不得見自己的親人,不得見任何外人,藝成之後,必須和寺內的銅人過招,倘若打不過,那就得再練十年,小子,這種非人的折磨,不是一個普通人能承受的,吃不了這個苦,就趁早回去。”
上官雲歡不由打了一個抖,雙腳微微有些發軟。
“小子。”對方咔吧咔吧捏着拳頭,“想練武是一回事,真正練起來,那又是另一碼事,很多人笑着進來,哭着出去,豎着進來,橫着出去,爲了不讓你爹媽臉上太難看,你可以現在走。”
上官雲歡真地有些抖,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覺悟,只是感覺,能像武僧那樣耍兩下威風很帥氣,自己也想成絕代高手。
“看你這模樣,還是有些不明白,那行,今天就先讓你嚐嚐滋味,兄弟們,上。”
武僧一揮手,立即有七八個身材健壯的武僧手持棍棒,朝上官雲歡衝了過去,照得他一頓拳打腳踢。
當武僧們散去,上官雲歡滿臉鮮血地倒在地上。
“起來。”武僧雙手環胸,站在他面前,語氣冷漠到了極點。
上官雲歡雙手撐地,努力了好幾下,始終爬不起來。
四周響起一片鬨笑聲。
那武僧低下頭,擡起他的下頜,深深望進他的眼底:“小子,連這第一關你都過不了,還學什麼?”
咬着牙,使勁地咬着牙,身體搖晃着,上官雲歡一點點地站了起來。
武僧們發出一聲輕喟:“咦,這小子還真有點明堂。”
“來吧。”小小的上官雲
歡,擦掉臉上的血漬,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來!”
又是三名武僧圍了上去,對着他一頓暴打。
第二次,五名。
第三次,七名。
這一天,上官雲歡盡捱揍。
最後,他終於趴在地上,像死魚般一動不動。
這個時候,教他習藝的武僧師傅才走到他身邊,半蹲下身子,用手指撥了撥他的頭髮:“小子,還學不?”
“學!”上官雲歡擡起頭來,眼裡一絲倔強,一絲陰狠。
武僧倒吸一口氣,收回手去,開始另行思量,眼神復又冷冽:“那行,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的,別怨他人!”
“我不怨!”
“行,從明天開始,這樣的日子要持續一百天,一百天之後,當你的身上找不到一條傷口,當你不再是這般慘樣,那就算過關了。”
上官雲歡埋下頭去,沒有說話。
他就那樣躺在那裡,許久許久,沒有人理睬他。
夜色黑了,月亮升起來,上官雲歡翻了個身,看着空中的月亮,兩行淚水方纔潸然而落,然後,他爬起來,艱難地朝角落裡走去。
“疼嗎?”
一個聲音忽然傳來他的耳裡,上官雲歡轉頭,卻見一個光頭小和尚正看着自己。
“疼。”
“你——”小和尚看了他許久,忽然道,“你比我勇敢。”
“嗯?”
“我以前也想學武,但只捱了九十天的打,便再也受不了,你知道嗎?最開始他們用拳腳,用木棍,最後,他們使鐵棒,鐵錘,你不怕被他們打死嗎?”
“他們打不死我。”上官雲歡非常果決地道。
“啊?”
“你放心。”上官雲歡拍拍他的肩膀,眼裡閃過一絲狠色,“這世上,還沒有人能收走我的命。”
小和尚驚訝地張大了嘴。
從那以後,他親眼見證了所有的一切——上官雲歡捱打,捱揍,寺廟中那片空地上,血跡斑斑。
每一次被揍倒,他總是能很快地爬起來,被揍倒,再爬起來,再被揍倒,再爬起來,直到最後,所有的武僧都累得氣喘吁吁,然而上官雲歡卻完好無損地躺在地上,完全跟沒事人似的。
“來啊!”他躺在那裡,仰天大喊,“有本事的,你們就來啊,來啊,來打我啊!”
終於有一天,武僧不再打他,他的師傅走到他面前,臉色很凝重:“不錯,你過關了。”
“啊?”
“不過,接下來的一切,更難做。”武僧說完,站起身來,“跟我來。”
上官雲歡莫明其妙地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把自己帶到一棵樹下,樹上掛着個繩套。
“這是——”
“你相信我嗎?”師傅沒有急着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定定地看着他的雙眼。
“相信。”上官雲歡重重地點頭。
“那好,呆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頂住一口氣,記住,我不放你下來,你絕對不可以自己下來,明白嗎?”
上官雲歡看看自己,看看師傅,再看看樹上那個繩套,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別相信他!”那個小和尚終於忍不住,發瘋一般跑了過來,揪住上官雲歡的衣服,“你發瘋了?他在騙你!”
上官雲歡眼裡閃過一剎那的猶豫,但轉瞬就變得堅定起來:“師傅,我相信你。”
“好。”武僧拍拍他的肩膀,“站上去。”
“雲歡。”小和尚真地着急了,圍着上官雲歡又跳又叫,“你發傻了?你發瘋了?這樣的話你
也相信?”
“我,相信他。”上官雲歡轉頭,看了小和尚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站上凳子,把自己的脖頸套進繩圈裡。
“準備好了。”武僧吼了一句,然後伸腿將上官雲歡腳下的凳子給踢開,並吩咐所有人道,“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他下來。”
上官雲歡被吊在了那裡,武僧們圍着他指指點點,這樣的練功法子,實在太過驚世駭俗。
小和尚圍着樹轉來轉去,又把手伸到上官雲歡鼻端探了探,確定他還有呼吸,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好,真是好。
夜深了,武僧們都回房吃飯,只有一個很有心計,且誠心想學武的和尚,拿着饅頭站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上官雲歡——爲什麼師傅要把他吊起來?上吊不是一種尋死的辦法嗎?要是死了呢?要是他就這樣被吊死了呢?
夜,漸漸地沉寂了,所有人都回房安睡,只有上官雲歡,還被吊在那樹上。
第一次,他被吊了一天,完好無損地下來,第二次,吊了三天,第三次,吊了五天,但他都熬過來了。
神了!
整個寺廟的人都轟動了,跑出來看稀奇,然而他們看到的,卻依然是一個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上官雲歡。
這次武僧們心中開始有了些小佩服。
“從明天開始,你可以學習兵器了。”師傅的表情仍然那般平靜。
“是。”
上官雲歡在羅漢堂呆了三年,講經堂呆了三年,伏魔堂呆了三年。
最後一年,師傅要他獨自閉關,不許見任何人,也不許接觸外界的任何事物,要他自己單獨悟出一套功夫來,若他以自己悟出的功夫,打敗十八銅人,那就算是過關了。
上官雲歡不知道,經過如此一番折騰的他,可以說已經脫胎換骨,與一般人有着極大的差別,但凡他出手,不出則已,一出必是殺招。
上官雲歡一個人坐在石壁下,面對着堅硬的崖壁,渴了喝一點水,餓了啃一點乾糧,寺廟裡每隔半個月,會有人給他送水送糧食,但不給他衣服,也不讓他理髮,上官雲歡唯一要做的,就是坐在那石壁前,悟道。
一個陰雲沉沉的暗夜,武僧們驀然聽得後山上一陣虎嘯,頓時一個個光着腳全從僧舍裡奔了出來,卻見上官雲歡全身裸着,大踏步而來。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沒有人敢去招惹了。
智博看着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深知此子大功已成,但於這人世間,到底是福,抑或是禍,尚未可知。
“十八銅人陣。”武僧師傅擡手朝寺中最高的鐵塔一指,“就在塔中,你自己先沿着外塔檐,一直攀上最頂層,然後進入塔內,從最頂層,一直打出最底一層,便是成功,倘若打不過,那就是失敗,你還得回羅漢堂,繼續修煉十年。”
“是,師傅,徒兒遵命。”上官雲歡臉上沒有一絲懼色,邁着沉穩的步伐,朝鐵塔走去,所有人都爲他捏着一把汗,他們看着上官雲歡腳踏飛檐,飛快地攀上塔頂,消失在塔中。
“師傅,他,他真能打過十八銅人嗎?”
“十八銅人,乃少林寺祖師廣鈞所創,蘊含無窮變化,凡入此陣中,如果不是絕頂高手,根本無法脫出,咱們就安靜地等着吧。”
小和尚呆呆地站在檐角下,一顆心緊緊揪住。
哦,他如今已不是小和尚了,該是青年和尚了。
十年。
十年裡他親眼目睹上官雲歡如何從一個小小的孩子,成長爲一代武僧。
他的痛苦,他的絕望,他的無奈,他都看在眼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