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的夜晚,晚夕定省後,沈嘉芫被老夫人留在了頤壽堂。似乎未有任何變化,亦不曾提及爲何突然安排沈嘉蔓替她去安襄侯府,兩人只圍繞着慶安寺的話題說。老夫人出言叮囑:“那裡主持與我們沈家多有往來,我和你幾位伯母、嬸孃經常過去聽華恩方丈誦經,方纔已讓人送了訊過去,你之後聽他的安排就好。”
“是的,祖母。”沈嘉芫乖巧頷首。
沈老夫人就捋了縷少女脖間的青絲,放緩了語氣低嚀:“芫兒心裡,可不要埋怨祖母。”
“怎麼會?”沈嘉芫擡頭,雙目晶亮的盯着對方,笑顏回道:“姑姑做壽,我只不過替她在佛寺裡儘儘孝心,哪裡會埋怨祖母?”
“好孩子,你能這麼想是最好不過。”
老夫人似有寬慰的摸了摸對方的腦袋,復說語了番才讓人送沈嘉芫出去,且關切的吩咐道:“天黑,讓婢子多提個燈籠,仔細着腳下的路,莫要讓姑娘給摔着。”
回到清涵院,許媽媽尚侯在了屋前,見到人影就迎上前,半扶着主子進了內室,“姑娘回來了。”
“這麼晚,明早又要出府,媽媽怎麼還沒歇息?”
許媽媽就笑,“老奴方從四夫人處回來,聽說明兒八姑娘和咱們一道去慶安寺,她交代了番奴婢。”
“嬸嬸都說了些什麼?”
“左右不過是些仔細伺候的話,兩位姑娘都在外,讓奴婢們注意着。”許媽媽說着。微微後仰了下身子續道:“其實老夫人已經安排了白薇姑娘跟在姑娘身邊,她自然都會安排好的。”
“說到底,媽媽和白薇姐姐原都是祖母身邊的,我倒是不擔心你們生疏。”接過香蕾遞來的茶水。沈嘉芫吃了口才喃喃自問道:“這也奇怪,我身邊都已經有媽媽你陪着,祖母怎的還放心不下。非差了白薇姐姐來呢?”
許媽媽臉上就露出了尷尬之色,“老奴進了這院子,自然就是姑娘的人,老夫人疼您,必然還是要人跟着才放心的。”
這層意思,沈嘉芫懂。許媽媽如今已經代替了她原先乳孃的位置,那便是六姑娘的人。跟頤壽堂就無多大關係。雖說過去,白薇只個年輕婢子,無法跟資長的媽媽相比,可如今她是代表了老夫人,這姑娘院裡的人。誰能不敬着幾分?
說到底,祖母定是沒有絕對信任許媽媽,這才故意安排白薇。否則,長幼尊卑,八妹妹跟前的丫鬟、婆子自然是無權拿主意,便只能聽從自己這邊安排。若然如此,在外事宜,必然是許媽媽全權負責,如今有了白薇。凡事她就無法專權。
其實,沈嘉芫亦不信任她,從許媽媽之女春藤被安排到外院服侍三爺,就知曉她已經爲母親所用。蔡氏既然想知曉自己院裡的事,或者監控她身邊的一切,就必然要收服個她能信任且差遣的人。即便自己再設法驅走了許媽媽。自然還會有其他人出現,許是還會將腦筋動到香薷香蕾身上,待到那時,自己身邊就真尋不到可培養的忠奴了。
“可不是?祖母她疼我,我身邊的人都是她細細挑選安排的。”似純粹歡喜的少女,表露着這份受寵的喜悅,沈嘉芫待她素來敬重,輕聲道:“聽說到寺裡要不少時辰,媽媽亦早些回去,省得明兒路上打盹。”
“這個姑娘大可放心,定誤不了差事的。”
許媽媽雖是說着,不過察覺主僕氣場輕鬆,自家姑娘亦是對她信任的緊,便也沒有多家逗留,叮囑對方亦要早些就寢才退下。
沈嘉芫就望着燭臺處跳曳的燈光發愣,沒有想任何,就是突然發怔,總覺得世間無常,寄身沈府,終究找不到當年慕府那種親情的感覺。
約莫戌正的時候,總沒聽見喚聲服侍的婢子進了屋,望着主子的側影,竟覺得有片刻恍惚。香薷先上前推了推其胳膊,輕聲提醒道:“姑娘,不早了,就寢吧?”
沈嘉芫這纔回神,轉首輕輕點頭。後者便衝後招了招手,香蕾喊了人端着水盆等屋進來,服侍了她寬衣上榻。
次日清早,白薇就到了清涵院,說是候着一塊兒出發。香薷和香蕾過去都是在她底下做事,三人關係很是熟絡親密,沈嘉芫沒有端主子架子,聲聲“姐姐”喚得她嘴上忙不停道“姑娘,使不得”,眼角卻是高興的。
經常在頤壽堂走動,沈嘉芫清楚白薇是極受祖母重視的婢女,亦因此而在聽到是她跟着同去慶安寺裡時,心底難免真生了幾分動容和感激。
去慶安寺的路上,沈嘉芫同八妹妹是同輛馬車,起初對方還閒不住,愜意地用着車廂內備着的茶點與她說笑,可越到後面,便就越坐不住,喊着“六姐”問何時才能
到達。年輕的少女心性淺,自然會覺得煩悶,沈嘉芫倒是還好,亦或許是前世單獨處慣了,竟有些喜歡這種靜謐。
再後來,八姑娘見對方總是不痛不癢的回着“快到了”,整個人安靜如蘭。對比之下許是察覺到自己太過浮躁,就沒有再吭聲,只是目光不時地瞥着車帷,兩隻手絞着素帕,偏是顧着規矩和修養,硬生生忍下了那股想挑起看外面景象的衝動。
寺廟多坐落於山上,越是有佛名的寺觀門庭越是熱鬧。沈家的馬車停在山腳,早有穿着僧服的小沙彌侯在腳下,見着馬車標記就迎了上來,許媽媽上前道了門第,便由其引着上了臺階。
佛寺門口坐落着口青銅大鼎,其中燃着繁盛的香火,兩邊有攤販羅列着福牌和解籤的大師,往來香客很是熱鬧,均是華衣錦裳,攜僕帶婢,自然是非富則貴。入寺案例先進正堂跪拜了菩薩上香,而許媽媽則已帶人進後院安排的住所收拾準備,沈嘉芫同沈嘉蔓身邊緊跟了些近侍。
沈嘉芫作爲姐姐,有些事自然是要她出面吩咐的,上香後讓旁邊的香蕾去添香油錢,白薇卻突然插話道:“老夫人早吩咐過這事,奴婢進寺的時候就讓人去添過了。”
沈嘉芫訕笑,心道祖母定認爲自己大意,不會想這麼縝密。
白薇倒沒有這個想法,反覺得六姑娘很識大體,側身輕道:“這外面人多眼雜,想來廂房內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奴婢陪兩位姑娘進去,待會再去見過華恩方丈。”
八姑娘在府裡便是個活潑的性子,此時初到外面,雙眼好奇的在各處打轉,最後卻還是沈嘉芫拽了她下袖子,才興致散散的跟着進內院。見她有些失意,沈嘉芫就湊耳輕道:“咱們還要在這十多日,妹妹還擔心沒過來看新鮮的機會?”
沈嘉蘿這才展笑。
然拐進後院大門的時候,湊巧撞見了亦由着沙彌引路正要離開的羣人。在前的是個約莫四旬的婦人,正同個穿了紫羅錦衣的少女說笑,兩人眉目間有七八分相似,身後跟着五六名僕婦,均是衣着不凡,定非出自普通家族。
而沈嘉芫定住腳步的原因,不爲其他,正因爲認識那對母女。
都算是曾經相伴了三年多時光的家人。
“咦,是趙府的老夫人?”
沈嘉蘿亦看清了對方,湊近同身旁人低語道:“姐姐,是趙將軍府的老夫人和姑娘。你許是不認識,我在表姨家見過她們,當時亦在做客,我還和趙家姑娘說上了話,她很和善。”
八姑娘口中的表姨家便是四夫人程氏表姐陸氏的夫家——齊乾公府。沈嘉芫聞得她介紹,這才忙壓下了心底的那股情緒,沈延伯府和趙家沒有往來,連八妹妹都是在齊家才見過趙氏中人,這身子的原主必然也是不識得的。
她們倆低語間,趙家人已注意到了她們,似乎因爲對方率先停住了腳步而盯着她們看,便有些納悶亦停下了腳步。趙老夫人凝眉思索了番,似乎沒想起對方是何府,而旁邊的紫衫少女卻認出了沈嘉蘿,便湊近道:“母親,是沈延伯府的人。”
趙老夫人這才露出個不深的淺笑,淡淡的點了點頭。
沈嘉芫還沒反應的時候,旁邊的沈嘉蘿便上前了過去,行禮熱情道:“趙老夫人,我是沈府的嘉蘿,上回在齊乾公府,咱們還見過呢。”跟着側首與其身旁的少女打招呼,“怡姐姐可還記得我?”
兩府原就沒有交清,便是八姑娘在親戚家見過,亦犯不着如此特地過去行禮。沈嘉芫聽得白薇輕嘆了聲,跟着胳膊被人輕輕虛扶了下,“姑娘,見面是禮,您也上前打個招呼吧?”
沈嘉芫點頭,壓下心底對趙家的愧疚,用最平和的禮數見了趙氏母女。
兩方人沒有說上什麼話,匆匆而過,不過沈嘉蘿似乎心情大好,方纔的不虞一掃而光,還聞着帶路的小沙彌道:“師傅,她們也是來聽方丈誦經的嗎?”
那小沙彌就回道:“施主,趙施主是來拜祭的。”
“拜祭?”
由於沈嘉蘿的好奇心,沈嘉芫這才得知,原來趙家近幾年都有在慶安寺供奉牌位,說是替遠親立的。只有姓氏,並不詳細,小沙彌說只知道說是慕家人。
沈嘉芫聽得心底大驚,慕家?
在趙家三年,她從不曾聽過有這門親戚,亦沒有知道這回事,難道是將軍瞞着她?
可是,當初是瞞着身份接近的他,趙沛言根本就不知自己的出身。她走着走着突然面色大駭,莫不是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