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是一片落葉了。
已近風燭殘年,實在經不起折騰。
顧九雖然很想知道祭祀的具體情形,但看着這張蒼老悲傷的臉,卻再也無法進行下去。
她嘆了口氣,柔聲道:“好了,那些事,都過去了,你的賢兒在等你,老夫人,醒來吧!一,二,三……”
她拿着棒槌,在木魚上用力一敲!
顧徐氏渾身一顫,倏地睜開了眼睛!
然而,身體雖醒來,意識卻仍沉在那深重的夢魘之中,無法自拔。
她大睜着雙眼,死死的盯着前方,雙臂緊縮,似乎在牢牢抱住什麼東西,一邊緊緊抱住,一邊拼力往後躲。
“顧玉安,你不能這樣!不能啊!他是你的親生骨肉啊!他就是生得再醜,他也是你的親生骨肉啊!”
“他們皇家人的命是命,我兒子的命,便不是命嗎?這江山是他們的,這國是他們的,這榮華富貴,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的!要獻祭,也該他們獻,關我兒子什麼事?”
顧九聽得稀裡糊塗,不明白怎麼又牽扯上皇室子弟,正猶豫着要不要問下去,那邊顧徐氏卻陡然變了腔調。
“兒子可以再生,更不用說一個醜兒子!可這機會難得,稍縱即逝!樑王答應過我,若能救回小景王的命,必提拔我作大將軍!我若做了大將軍,你就是大將軍夫人了!這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不是嗎?”
這番話,她說得粗氣粗氣,竟是模仿顧玉安的口氣,連表情神態,都模仿得維妙維肖,看得顧九毛骨悚然,簡直要懷疑她是被顧玉安上了身。
然而並沒有。
她只是被壓抑得太久,下意識的便把那日的情景重演了出來。
“我不要做大將軍夫人!我只要奉之和賢兒好好活着!玉安,我求求你,你去另找一個孩子吧!爲什麼非要找我們賢兒啊!”
“這情急之下,我到哪兒再去找一個年齡相仿身形相似的孩子?這醜鬼,活着也是丟人現眼!終日只能躲在地室裡做只地老鼠,樑王能用得上他,也是他的造化!他見不得光,活着也活受罪,還不如爽爽快快死掉算了!”
“顧玉安,你混蛋!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那是祭祀啊!賢兒要遭多少罪?那怎麼能是爽爽快快的便死了?”
“我到時設法早點殺死他便是了!快別囉嗦了!時辰馬上到了,快把他給我!”
“孃親!救我!孃親啊!”顧徐氏鬆開了手,突然又像個孩子似的尖叫起來。
她一個人分飾三個角色,在那裡哭哭喊喊,叫叫罵罵,最後,似是終於屈服了,哀聲叫着:“玉安,外面風雨大,你給賢兒遮一遮,他最怕打雷下雨了……”
顧九看得驚心動魄,不知不覺間,感覺臉上微癢,似有小蟲在蜿蜒爬動,伸手一抹,竟然是兩行熱淚。
顧徐氏那邊瘋瘋顛顛的圍着禪室轉圈,一邊轉,一邊呵呵傻笑:“升官了,哈哈,大將軍啊!哈哈,將軍夫人啊!哈哈哈……”
她瘋瘋傻傻的笑了一陣,突然又一聲慘叫:“賢兒啊!”
這一叫,人踉蹌了幾下,“咕咚”一聲,摔倒在地上。
顧九忙上前把她扶起來,伸手去試她的鼻息,指間微溫,知她無大礙,只是過於悲傷,受不了這巨大的衝擊,這才暈死過去。
她暈着,顧九坐着看她,內心竟有些煎熬。
思忖良久,她還是決定,把顧徐氏那段撕心裂肺般的記憶,稍微的改動一下。
親手將自己的親生骨肉,送上祭臺,替他人受過頂罪,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委實太過殘忍。
如果改成在戰亂之中,無意走散,相對來說,應該好接受得多。
她這樣想了,也這樣做了。
一柱香的時間過後,顧徐氏自昏沉的夢境中醒過來,腦子裡一片混沌,渾然記不起發生了什麼事。
但顧九的本事,她是知道的。
是以一醒來,便又恨又警覺的盯住她,張嘴便罵:“小賤人,你對我做了什麼?”
顧九不理她,只直白道:“告訴我,父親在哪兒!”
“我若是知道奉之的下落,早已救他出來,好生的管教你了!”顧徐氏咬牙回,“豈容你這小賤人,在我面前撒潑逞能?”
顧九呵呵笑:“徐雅儀,你的賢兒,已落入我和冥王手中,冥王是什麼性子,我又是什麼性子,你都知道的,他便算不死,也不再會是原來的蘇賢之,他註定要變成我和冥王的一條狗,又或者,一個人偶,你,別想指望他了!”
“我不信!”顧徐氏瞪大雙眼,面部肌肉抽搐,“賢兒聰明絕頂,算無遺漏,他的術法,遠遠強過你!他是教主,他身邊有那麼多能人異士,纔不會落在你們手裡!你休想來誆我!”
“就知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顧九嘲諷一笑,從懷中掏出一物,懸在她面前。
那是一隻半月形的玉佩,是蘇賢之的貼身之物,一直掛在頸間,即便睡覺時,也不會取下來。
“這上面的字,是你刻的,還是顧玉安刻的?”顧九歪頭看上面的小字,“我記得父親也有一塊,上面刻着他的名字,你瞧瞧,這上面刻着什麼呢?”
顧徐氏不用細瞧,便清晰的看到了那個已被磨損得有些模糊的賢字,當即情緒崩潰,失聲痛哭。
這麼貼身的物件兒,蘇賢之一向珍視得很,若不是已被人控制,失去自由,如何會落在顧九手中?
“你這小賤人!賤人!”她一邊哭,一邊喃喃咒罵,心神大亂的老夫人,瞬間變成鄉間村婦,還是最最粗鄙的那一個。
顧九聽着無數難聽骯髒的字眼,從她的嘴裡噴出來,竟如同茅房裡的糞水一般橫流,饒是她早已看透顧徐氏的本性,卻還是驚得目瞪口呆。
“徐雅儀,你好歹也是一品誥命夫人,說話非得帶髒字嗎?”她被她罵得頭腦發暈,心火蹭蹭的往上燒。
“因爲你賤!”顧徐氏老眼紅得滴血,“你的身體裡,本就流着叛臣賊子卑賤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