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雅自從那晚接了米香兒的電話，聽媳婦兒嗓音沙啞的說想孩子……心裡就不好受。
她在外面東躲西藏了那麼多年，最知道一個母親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是如何想念自己的孩子，是如何受着思念的煎熬。
將心比心，心同此理……
她就格外的心疼米香兒，雖然在電話裡沒說，可放下聽筒，就馬上給墨九打個電話，“冬陽，你幫我訂一張去省城的飛機票吧？越快越好！”
那個年代，一般人出門都是坐火車的，坐飛機的人很少。
墨九還有些奇怪呢，“五姑，那邊家裡出什麼大事了嗎？”
“沒！”許靜雅淡淡的，語氣卻不容拒絕，“小米剛纔來電話，說她想兒子，我給她抱過去看看！”
墨冬陽暗暗咂舌：這個五姑可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物，說走就走，還是坐飛機，就爲了兒媳婦的一句話……也是沒誰了。
立刻答應了，“我馬上去辦！”
“嗯！記住！要最早的！錢不是問題！”
許靜雅心裡對這個兒媳婦是格外的珍惜。
她和米香兒在一起生活了兩年，看着她獨自懷孕生子，本該是丈夫在身邊陪着的時候，她一個不到二十的小姑娘都自己默默承受了，不但毫無怨言的照顧孩子，還一直節身自好的等着丈夫……
作爲一個婆婆，她捫心自問，這個媳婦已經是做的仁至義盡了。
許靜雅喜歡米香兒，不知不覺的，已經把她當成了親女兒一般的疼愛了，對她也幾乎是有求必應。
墨冬陽確實是有手腕兒的，基本上就沒有他辦不成的事兒，雖然時間短，還是搞到了一張早班機票。
許靜雅也沒猶豫，帶着孩子就飛來了，按照地址找到家裡一看，米香兒沒在，馮秀珠正獨自在家裁衣服呢。
細細的一問，原來是兒子把米香兒接出去吃飯了，心裡爲兩口子的團聚而高興，再加上馮秀珠不絕口的誇雲景庭，許靜雅更是眉開眼笑了。
在米香兒屋裡坐了不大一會兒，就聽到院外有動靜，她順着窗口一瞧，就看見了兒子的身影。
許靜雅反應非常快，也怕雲老虎見到“小豐收”會立刻鬧起來，馬上抱着孩子就進了馮秀珠的房間。
誰知道這麼一折騰，本來睡着的“小豐收”醒了，大聲的哭了起來，雲老虎聽到動靜就進屋了。
許靜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孩子交到馮秀珠的懷裡，輕聲的囑咐，“秀珠，老虎來了！他人就在門外，不讓他見孩子，我心裡難受，你抱出去，就說這孩子是朋友的，千萬別多說話，也別提我！”
馮秀珠當然依言而行……
把孩子抱出去了。
許靜雅能在屋裡坐得住嗎？
兒子孫子都在外面，一家團聚，近在咫尺，雖然不能見面，她也珍惜這份短暫的時光，抻着耳朵聽動靜。
耳聽得雲老虎抱着孩子在地上走，嘴裡嘖嘖有聲的哄着小豐收……
許靜雅真是忍不住了，這才趴在門縫往外看了一眼，正巧跟米香兒的視線對了個正着，米香兒愣了一秒，許靜雅趕忙擺了擺手……飛速的又把頭撤了回去。
她是個非常沉得住氣的女人，在外面躲了這麼多年，一直沒見家人，不能說是心硬吧，只能說是慎重……此刻當然也不例外，許靜雅也認爲現在不是大家相見的時候，所以暗示米香兒別出聲。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情勢所迫，一家三代同在一個屋檐下，卻不敢相認。
雲景庭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個愛孩子的男人，可抱着手裡的“小豐收”感覺就是不一樣，尤其是米香兒在一邊笑眯眯的看着兩個人，他就是有一種恍惚的幻覺……自動忽略了馮秀珠，就認爲這是一家三口在團聚呢。
嘴角邊不由得掛起笑容，看着孩子和女人的表情更柔了。
馮秀珠見人家三口團聚了，就不動聲色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剛一進門……
許靜雅就撲過來抓住了她，壓低了聲音說，“你別回來呀，我知道你是好意，想給他們創造一個單獨在一起的機會，不過，老虎特別聰明，你別讓他看出破綻了！”
頓了頓，“這樣吧，你就說孩子困了，趕緊抱回來！我看米香兒那個樣子也有些暈暈乎乎的，一不小心就容易露餡了！還是讓老虎趕緊走吧，要不，依着他的觀察力，早晚要露出馬腳的！”
馮秀珠趕忙點了點頭，轉身就要往門外走。
許靜雅又一把拉住了她，“傻孩子，裝都不會裝嗎？你空着手進來的，又空着手出去，老虎一定要懷疑的！”
馮秀珠有點兒不以爲然，“會嗎？雲團剛纔又沒注意我！”
“會嗎？你把那個嗎字給我去掉！我自己的兒子什麼樣？我還不瞭解，他精明着呢！”
許靜雅邊說着話，邊四下找了一圈，在針線簍裡找了個刺繡樣子，“給，你拿這個出去！假裝在客廳繡幾分鐘，只要孩子一哭，你馬上說他要睡覺了，把他給我抱回來！”
“那……如果雲團跟着我進來呢！不就看到你了嗎？”
許靜雅瞪了她一眼，“我兒子還不至於那麼沒深沉，幹嘛硬往你房間裡闖？除非是他有真憑實據了，否則不會進你屋的！去吧！哈！”
馮秀珠點了點頭，拿着繡花篷子出門了，還真按着許靜雅的話辦了，坐到了桌子邊，假裝繡花，偷眼一瞧，正和雲景庭看似漫不經心的視線對上了……也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對方的目光凌厲，彷彿能洞察一切。
趕忙心虛的低下了頭。
雲老虎當然捕捉到了她這個動作，眉心一挑，抱着孩子，緩步走到她的面前，低頭瞧着她手裡的針線活，“呦，小馮同志，你這是蘇繡吧？”
馮秀珠的手抖了一下，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似的馬上站起了身，“嗯！嗯！”
她本來就是一個靦腆的人，根本就不善於撒謊，現在雲景庭站在她身邊，目光炯炯，不怒自威，她就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人莫名其妙的就緊張了起來，飛快的向自己的門口暼了一眼，趕忙又低下了頭。
雲景庭也不多說，淡淡的，“小馮，你纔來省城沒幾天吧？怎麼就幫朋友看孩子了？你朋友住在哪兒啊？”
“啊？啊？”
米香兒趕忙走過來解圍，微微揚着小下巴，擋在雲庭的身前，“你要幹嘛呀？平白無故的問人家這麼多？”
她瞭解自己的丈夫，也不用多說，小臉一沉，一把搶過孩子，轉身就回了屋。
這是以退爲進……她心裡最清楚，只要自己一生氣，雲老虎肯定要來哄她。
百試不爽！
果不其然……
沒有半分鐘，雲老虎隨後而至，也跟着她進了屋，隨手關上了門，站在門邊看她哄着孩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香兒，你有什麼話要講嘛？”
米香兒擡頭望着他……敏感的在他臉上察覺到了什麼，可卻強自鎮定，“雲景庭，是你有話吧？那就說！你別拐彎抹角的！”
話音剛落……
孩子哭上了……也許是察覺到了氣氛不對，也許是米香兒的聲音過高，總之是越哭聲越大。
米香兒心疼了，也沒心情跟雲景庭吵嘴了，低聲哄着孩子，邊哄邊唱，“嗯嗯嗯……乖，不哭哈！小燕子，穿花衣，哦……哦，年年春天到這裡……”
雲景庭眯着眼睛在一邊瞧着，喉結上下飛快的蠕動，嘴角緊抿，一聲不出，可臉色卻不好看，彷彿像是風暴來臨之前的平靜。
“小豐收”的哭聲漸漸收斂了，偶爾抽泣幾下，間隔也是越來越長……孩子哭累了，自然而然的也就睡了。
米香兒一手抱着他，一手拽過枕頭，動作純熟的把兒子安置妥了，又給他蓋上被子，掖掖被角，用個小毛巾把他臉上的淚都擦乾了，這才轉回頭，“你說吧！”
他本來以爲雲景庭會“噼裡啪啦”的放一頓“炮”。
結果卻恰恰相反。
雲老虎一聲不響的望着她，面上的神色複雜，過了好一會兒，突然撲到她的身邊，緊緊的摟住了她，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輕硬的鬍子茬颳着她的面頰……半天了，一動不動。
米香兒倒有些楞了，拍着他的背，“哎，你幹嘛啊？”
輕推他的胸口，試着看清他的臉，“哎，你怎麼了？”
雲老虎這才飛快的站起了身，扭過頭背對着她，大手在臉上囫圇了一下，說話的嗓音和平時有些不同，略微帶着幾分沙啞，“你別瞞我了！”
“啊？”
雲景庭轉回頭，眼眶略紅，聲音低沉醉人，“香兒，你當初離開我，就是爲了要生這個孩子，是吧？那時候臥牀三天不能動，是因爲孩子有先兆小產的跡象？你不告訴我，是怕我擔心放不下！你悄悄地遠走他鄉，是怕孩子會有意外？爲了不失去他，爲了護住兒子，你寧可苦自己……獨自承擔一切？”
米香兒張大了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還說啥呀？
人家把她心思裡的點點滴滴……都說得通通透透。
雲景庭苦笑了一下，“你回來了，躲着我不見，一直不承認有孩子，又爲平反的那張紙到處奔波，其實，歸根結底一句話，這一切都是爲了我的前途，爲了我在軍隊裡的事業！香兒，你爲了我……真是用心良苦！我無以回報！”
“我沒有……”
雲老虎擺手打斷了她，“你別再騙我了！剛纔在客廳，我就瞧出不對了，你抱兒子的時候，姿勢如此純熟，看孩子的目光和神情，也與馮秀珠截然不同，你以爲我是笨蛋，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
“還有，你剛纔哄兒子睡覺，如果沒有哄過千百遍，你會這麼動作純熟的一氣呵成？你會知道他喜歡聽什麼歌？你會知道怎樣在最短的時間裡……平復他的情緒？”
“我……”
“無論你再說什麼？也辯不過事實！你現在才20歲，以前又沒在家帶過弟妹，如果不是自己生過兒子，哪兒有這麼熟練的經驗帶孩子？”
米香兒沒話了，面對一個這樣觀察力敏銳的男人，“證據”也擺在眼前了……她再無法硬是瞪着眼睛抵賴了。
站起身，“老虎，你聽我說……”
“我不聽，你不用解釋，我什麼都明白！”
雲老虎俯身趴在牀邊，細細的端詳着孩子，嘴角掛着一份既酸楚欣慰的微笑，聲音柔柔的，彷彿怕驚擾了兒子的睡夢，“寶寶，我是爸爸，今天是咱們倆第一次真正的見面！真是可惜啊！你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我沒陪着，也沒機會親眼瞧着你出生，兒子，爸爸對不起你們母子！”
米香兒將自己的小手搭着他的胳膊上，輕輕地摩挲着，“老虎，你別說了，這根本就不怪你，我心裡最知道，你有多想照顧我和兒子，我……”
她的眼圈紅了。
雲老虎不想惹媳婦兒傷心，故意岔過了悲傷的話題，溫柔的在兒子額頭印下了一吻，“香兒，咱兒子……叫什麼名字？”
“他只有個小名……叫豐收，大名等着你取呢！”
雲老虎沒說話，手指輕輕地勾勒着孩子精巧的五官，撫摸着他的每寸肌膚，小心翼翼的，彷彿觸摸着世間最昂貴的珍品。
過了好半天，又拿起兒子的小手，細細地端詳着他的指紋，嘴角帶着幾分難以置信的笑，自言自語的低喃，“香兒，你看看他的手……多可愛，指甲是粉嫩的，皮膚上一點紋路都沒有，倒像是萱軟的肉包子！”
“嗯！”
雲老虎難掩興奮，目光眷戀在孩子的臉上，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兒子的眉毛像我，長睫毛像你，鼻子也像我，嘴像你……哎，你發現沒，他皺着眉的動作，很有我的真傳呢，還有，還有，他剛纔向我笑的時候，眯着眼睛的樣子，簡直跟你一模一樣！”
他擡起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怎麼感覺現在像做夢呢！眨眼之間的功夫，我就有兒子了，我就是個……爸爸了！”
爸爸這兩個字一出口，他就激動的站了起來，在屋子裡快步得踱了兩圈，兩隻大手用力的交握着，骨節都有些發白了。
米香兒輕咳了一聲……這個父子之間的相認，和她計劃中的時間有出入，“老虎，我的有些問題還沒解決，你先彆着急……”
她的話還沒說完，雲景庭就突兀的停下了腳步，在屋裡定定的站了兩秒，深吸了一口氣，一句話沒說，大步就往外走！
米香兒有點兒懵了！
本能的伸手去拽他，卻一把扯了個空……“嘭”的一聲門響，雲老虎的人已經在院子裡了，連頭都沒回，小跑着上了吉普車，發動馬達，一踩油門走了。
米香兒呆呆的坐在牀頭……覺得剛纔發生的一切，彷彿像是一場夢般的似幻似真。
直到……
許靜雅拍了拍她的肩，“香兒，發什麼愣呢？”
米香兒才如夢初醒，一把抓住了婆婆的胳膊，“媽，你說……老虎不會惹禍吧？”
許靜雅輕輕的嘆了口氣，目光深邃的望着窗外漸漸昏暗的天空，“丫頭，老虎知道真相了吧？”
米香兒點了點頭，“我根本就瞞不住他，他自己猜出來的！”
許靜雅笑了，笑容裡竟帶着幾分驕傲，“傻丫頭，這叫父子天性，血緣相親，再加上你剛纔見了孩子……那副暈乎乎的樣子，老虎如果再猜不出，那他就不是我兒子了！”
“媽，我怕他會闖禍！”
許靜雅自信的抿着嘴角，“不會的！老虎看似霸道任性，實際上呢，他的心思最細，他不會莽撞的！何況現在你和孩子都在這裡，作爲一個丈夫和父親，他更會三思而行！”
她微微的側過了頭，飛快的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他剛纔出去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眼圈紅了，丫頭，老虎是心疼你！你對他的好，他都記着呢！他要把你們母子堂而皇之的認回去，依我看，即便是把天捅個窟窿……他也會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