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香兒爲了絕了雲老虎的念想,也爲了不讓丈夫再四處找自己,索性寫了一封絕情的信並且附上了離婚申請。
這纔是她出走的目的,必須把雲景庭從“是非之中”解脫出來,也就是信上所說的……斷絕夫妻關係。
斷絕夫妻關係這個詞兒,在那個年代意義非凡,好像比“離婚”兩個字夠有用,更能說明在思想上和身份上的“徹底”分開。
可她心裡也清楚,雲景庭不一定會把這份離婚申請遞上去,索性就準備去軍區鬧一出了。
米香兒雖然爲了孩子的安全決定離開,可真是覺得憋屈……雲景庭打了顧千行不假,可並不像對方上告的那樣,持刀搶劫和蓄意傷人,這明明就是血口噴人,刀和槍都是顧千行自己的“武器”,雲老虎只從他手裡奪了下來,怎麼反倒本末倒置了,還敢鬧着要與雲景庭道歉,這事必須得說清楚,堅決不能吃這個虧。
她也許改變不了時代的大潮流,必須得向命運低頭,可骨子裡還是“厲害”的,尤其是在顧千行這個人渣身上,她堅決沒打算妥協……對方不是要誣告嗎?那就誣對誣!看看誰怕誰?
到了軍區的大門口,直接進了門衛室,“麻煩一下,我想找雲司令的秘書馮援朝,請你們幫着通報一下!”
找司令員的秘書那麼容易嗎?
一般人肯定是不行了。
不過,米香兒在軍區裡住過幾天,大家對她早有耳聞,知道她是司令員的兒媳婦,略一沉吟,馬上就答應了,把電話打到馮援朝那裡,壓低了聲音問,“馮秘書,雲司令的兒媳婦在大門口呢,要見你,你看怎麼辦?”
馮援朝有些犯難了……
說實在的,他心裡以爲米香兒是來求情的,既爲她自己,也爲了雲景庭,可馮援朝心裡最明白,這件事情鬧得這麼大,司令員都不敢往身上攬,自己出面又有什麼用呢?
然而,他也是一個面面俱到的人……知道雲老虎對這個媳婦是極其寵愛的,爲了不得罪雲景庭,也必須要見一見米香兒。
一念至此,“那好吧,你們把她安排在警衛室的裡間,儘量別讓外人看到,我馬上就到!”
整了整軍容,戴上了軍帽,大步出了辦公室。
到了門衛室,用目光一詢問,小戰士用手悄悄的往裡間一指,馮援朝就明白了,故意輕咳了一聲,給米香兒一個準備,這才邁步進屋。
擡眼一看……米香兒穿了件白襯衫,配黑長褲,本來是再普通不過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卻顯出了幾分知性美,再往臉上一看,面色略帶慘白,有幾分病容,不過卻沒有可憐兮兮,哭天抹淚的求情樣兒,而是帶着倔強。
馮援朝會做人,既然自己都來了,當然要有個熱情勁兒……親近的一笑,略弓了弓身,“小米同志,你好!怎麼?你找我有事,有什麼困難儘管說,我一定盡力幫忙!”
盡力?
言外之意……有些事情我真管不了。
米香兒頭腦聰明,怎麼會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呢?
淡淡的一笑,“馮秘書,你今天肯出來見我,就是個很大的恩情了,這件事情我記在心裡呢,以後有機會一定還!”
這話說的……
馮援朝聽着挺舒心……顯而易見,對方是個明白人。
不由得起了親近之意,輕輕地嘆了口氣,“小米同志,你和老虎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現在鬧得有點兒大,這件事情……真不是一個人能壓下來的,老虎的態度必須要認真誠懇,不管有沒有錯,都要給人家認錯,這樣才能解決問題!”
米香兒不以爲然的一笑,“馮秘書,我沒覺得老虎做錯任何事,也沒覺得他有必要向任何人道歉!我知道部隊有部隊上的難處,我也不給你們爲難了,我今天來也沒打算拽着誰的胳膊哭鬧求情……”
在衣兜裡掏出了那封斷絕關係的離婚申請,“請你把這個交給雲司令,從今以後,雲景庭和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他也不用爲我的身份而去向別人低頭!”
傲嬌的挑了挑眉,“也許我的出身是不好,可我絕對沒做危害國家和社會的行爲!既然現在發生了這種事情,我雖然不怕事兒,可我也沒打算拉着自己的丈夫陪我一起頂這個雷!他是他,我是我,你看一下,這材料上面說得夠不夠清楚?”
馮援朝被她的倔強和傲氣震住了,平心而論,他也見過很多“冤假錯案”,一般情況下,都是家屬過來哭訴吵鬧,情緒激動的要求組織上幫忙,很少有像米香兒這樣破斧沉舟,井井有條安排好一切的。
低頭粗略的看了一眼申請,心裡就什麼都明白了,這是人家爲了丈夫的前途退出去了,一個小女孩遇到這麼大的事兒,不但沒攀着軍區的“背景”不放手,反而自己拿了主意不連累身邊的人……就憑這一點勇氣和所爲,就夠讓他刮目相看米香兒的了。
馮援朝一時愣在原地,張着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米香兒微微一笑,聲音依舊沉穩,“馮秘書,我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能幫我弄一支毛筆和幾張大宣紙嗎?”
馮援朝愣了一下,“你要幹什麼?”
米香兒理直氣壯,“寫x字報啊!”
“啊?”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現在的政策不是號召大家互相檢舉揭發那些危害社會主義的鬼魅魍魎嗎?就要大鳴大放!我也揭發!我也檢舉!這是我作爲一個公民的權利和義務!”
啊?
馮元朝真有些摸不清頭腦了,他在秘書處做了這麼多年工作,見的人和事很多,可像米香兒這樣古怪精靈的,今天倒好像是頭一份。
米香兒一看他有猶豫,挺了挺小小的肩膀,“馮秘書,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個人行爲,和你不發生關係,我會自己承擔一切後果的!”
馮援朝沉吟了一下,也沒有辦法了,知道勸不住她……再說了,那個時候貼x字報也不是什麼犯錯誤的行爲,馬上吩咐小戰士,“那……去拿紙筆!”
不大一會兒,毛筆來了,大宣紙足有一人多高,米香兒也沒打奔兒,好像在心裡早就打好了草稿,拿起筆就寫,字跡遒勁,龍飛鳳舞,說不出的漂亮,一看就是有功底兒的:
“本人,米香兒,出身四元村地主,祖父略有積蓄。省革委會顧千行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幾次三番到家裡敲詐勒索,威逼利誘,先後索取近300元財物……”
馮援朝在一邊兒看着,忍不住張口問,“還有這事兒嗎?300多塊錢可是一筆大數目啊,都夠判刑了!”
米香兒斜眼瞧着他,“這事兒你問我呀?我是檢舉接發的,要想知道真相,你們還是得調查顧千行!”
馮援朝抿着嘴角不說話了,心裡暗忖:米香兒這招兒可夠厲害的……人家告她,她寫大字報,也反咬人家,不管結局如何,風聲輿論先造出去了,東說東有理,西說西有理,現在還真有些說不清了,如果雲景庭出面控告,還真就得查顧千行!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她接着往下寫,“……近日,顧千行道聽途說,變本加厲地到米家敲詐十根金條,口口聲聲說:只要拿出來給他,就能保米家平安!我母親不堪其擾,精神病發作,不知所蹤……”
馮援朝暗自吐了吐舌頭……厲害了,我的姐,明明唐喜玲被人家告的是“特務潛逃”,現在變成精神病發作,不知所蹤了。
接着往下看:
“……顧千行敲詐不果,利用職務之便,污衊本人爲美帝特務,藉機綁架刑訊逼供,雲景庭路見不平,卻被顧千行以刀和火藥槍威脅,雲景庭奪下兇器自衛……反被誣陷成破壞工作組辦案!”
馮援朝在一邊看着,心裡暗贊,“這幾句寫的好,有水平!字句咄咄,言辭鑿鑿,這丫頭看來是有幾把刷子的,自己這個多年的秘書寫大字報,大概也就是這個水平了。”
繼續往下看,“……我無力辯駁,又不願意屈打成招,更交不出所謂的金條,身心俱疲,思前想後,唯有到最艱苦的地方去改造自己的身體,才能改造靈魂!遙遙無歸期,臨走之前,本人正式宣佈和雲景庭徹底劃清界限,從即日起,自動脫離夫妻關係,免他無妄之災!”
下面是簽名和年月日了。
米香兒退了半步,眯着眼睛,把大字報從頭到尾讀了一遍,這才滿意的放下毛筆,扭頭向着馮援朝,“馮秘書,軍區最顯眼的公告欄在哪兒?”
也沒等馮援朝說話,“我記得大門口就有一個,是吧?”
轉身就出了門。
馮援朝趕緊拿起電話,撥通了雲景琪的號碼,“景琪,就是這麼回事兒,我怕事情要鬧大,米香兒寫了一封大字報,正準備貼出去,老虎還在軍區呢,一會看見公告欄,還不定會怎麼樣呢,你趕緊過來一趟吧!”
雲景琪在那邊急了,“那你趕緊攔住她呀!”
馮援朝苦笑了一下,“你是沒看見啊,你這個小弟妹太厲害了,我可攔不住,再說了,人家說的也對,現在大鳴大放是老百姓的權利,我也沒有資格攔她!”
雲景琪趕忙放下了電話,一刻都沒敢耽誤,就往軍區跑。
等到馮援朝再出去的時候,米香兒正站在鎖着的公告欄前,和小戰士對峙呢,“鑰匙呢?你把公告欄打開!”
小戰士有些爲難,“這……”
扭頭望着馮援朝。
米香兒也沒說話,心裡早打定了主意,既然要來鬧,索性把事情鬧大了,鬧得軍區人盡皆知……雲老虎和自己已經分開了,他才能徹底脫開這些“是非”。
乾脆也沒說話,低頭撿起了一塊大石頭,退後兩步,使勁照着玻璃窗一砸,“嘩啦”一聲,玻璃碎了滿地。
一旁的人全愣了。
真沒見過這陣勢……
她本來就是一個嬌嬌柔柔的小姑娘,軍人就沒法上去和她撕扯,再加上她是司令員的兒媳婦,雲團長的老婆……一時之間,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就這麼一愣神兒的功夫,米香兒已經把大字報貼出去了。
拍了拍手,退後了兩步,又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這才向着馮援朝微微一躬身,“謝謝馮秘書,我走了!”
大搖大擺……揚長而去。
沒有半個小時……
這個消息已經傳進了調查委員會……雲景庭正坐在椅子裡接受正規詢問呢,忽然有人敲門,緊接着,樑師長進來了,臉色不大好,直接向調查小組的人低語了幾句,這才轉向雲老虎,“雲景庭同志,你先到軍區大門口去看一看,回來再接受詢問!”
雲老虎愣了。
可他一刻也沒耽誤,快步到了軍區門口,一看公告欄邊上已經圍了好些人……衆人一見他,全都自動閃開了一條路,低聲的竊竊私語。
雲景庭剛要擡頭看公告,忽然身邊伸出了一隻手,緊緊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老虎,我可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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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米這招也夠讓顧千行喝一壺了,老虎會怎麼反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