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果撤下後,莫微纔來,他身後跟着狗皮膏藥似的程子瑜。莫微坐在洛韶容身邊,右手邊還有一個空位,這原是給南宮靜備的,小廝正想撤下去時,程子瑜卻坐了過來。
本來給程子瑜安排的座位在程子方身邊,這下,小廝不知如何是好。洛韶容見莫微臉色比鍋底灰還黑,便笑道:“都是一家人,坐哪兒都是一樣的。”
小廝會意,將程子方身邊的椅子撤了。程子方面色有些尷尬,秀眉一挑,擅察言觀色的程氏夫婦便腆着臉賠笑,說了幾句女兒教養無方不懂規矩此類。洛韶容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抿了口茶,“規矩自然是要學的,表妹年方几何?”
她說話相當客氣,程子瑜見爹孃不斷用眼神示意她,便道:“只比雨鶴表姐小四個月。”洛韶容笑道:“正巧呢,聽說表妹會些功夫,往後應常去雨鶴那兒走動,你們也好有個對手過招。”
莫雨鶴擡頭瞧了一眼,淡淡笑了。
未幾,丫鬟們擺菜上桌,在莫家人眼裡只是尋常菜色,但程家人長這麼大,是頭一次見,端起碗筷便如風捲殘雲。尤其是程子瑜,一見到晶瑩剔透的水晶包擺在面前,她見無人注意她,就偷偷伸手拿了兩個藏進袖裡。莫微雖然沒說什麼,但始終只夾洛韶容那邊的菜。
洛韶容又見丫鬟端上一盆色澤誘人的蜜汁肘子,正往她這邊來,洛韶容小聲道,“放子瑜那邊去罷。”
程子瑜聽了,後知後覺她的小動作應是被洛韶容瞧見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面前的珍饈似乎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吃罷飯,夜色更沉,莫微與洛韶容並肩而行,翠痕在前頭提燈,曉風殘月在後頭跟着。
迴廊上的燈籠一盞盞亮起,籠着一抹暖色,莫微忽然道:“險些忘了,玉王送信來說,夫人送的花燈,他很喜歡。”洛韶容“啊”了一聲,復又笑道:“我想着他會喜歡。”
“夫人如何得知的?”
是設計南宮玥那晚,洛韶容見樹上懸着幾盞琉璃四角流蘇宮燈,流蘇已經褪色了,想來掛了許多年。後來打聽玉王底細時,瞭解到玉王的外家正是制燈大戶,而他的母妃蘇媚兒繼承了家裡幾位長輩的手藝,極擅制燈。
上元節,宮裡有斗燈會,文武官員拿出花燈,燈底附上姓名,一同掛在樹上,皇帝便在這些花燈裡選出最好的一盞,封爲燈中魁首,並賞賜制燈之人金銀珠寶。蘇媚兒姿色不俗,面見皇帝時寵辱不驚,皇帝被深深地吸引,破例封她爲妃,盛寵不斷,便應了那句“從此君王不早朝”。
只是,自古君王多薄情,花燈一時鮮妍,卻也是不小的隱患。次年,一場大火,燒燬了半園牡丹。
牡丹是皇后最愛的花種,待查明起火原因是被風吹落的宮燈時,謠言便是從這時興起。不少嫉妒蘇媚兒的嬪妃藉機煽風點火,說這是天意,燈會燒了牡丹,蘇媚兒也會替了皇后。
謠言從宮裡散播出去,不明真相的百姓開始說蘇媚兒是禍國妖妃,蘇家也受謠言影響,從門庭若市到無人問津。這些謠言可觸了皇帝的逆鱗,有道是君如舟,百姓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不能坐視不理,但蘇媚兒已有身孕,他又念及舊情。
皇帝賜下府邸,軟禁了蘇媚兒,讓她永世不可出府。直到生下皇子,皇帝纔出宮見了她一面。失了寵的宮妃,大抵都是飽受欺辱,哀怨度日的。蘇媚兒虛脫得不似人形,發間已見了白。
蘇媚兒性子冷淡,從不懂得去籠絡人心,也纔有了今日這局面。
“性若白玉燒尤冷,這孩子,便叫做褚緋玉罷。”皇帝留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蘇媚兒知道,他這一去,怕是再也不會來了。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雖日子清苦些,但每日能與兒子在一起,她也沒有太多的怨言。
她依然記着蘇家的規矩,每年上元,都要制一盞燈祈福。
或許,小時候的褚緋玉並不能理解,日子本就過得揭不開鍋,爲何母妃還會買下貴重的材料做燈。
等他五六歲懂事了,他也不問了,母妃也永遠不會回來了。
蘇媚兒死了。
皇帝憐惜褚緋玉年幼,封了個玉王,每年也會賞賜些東西。
昔日的蘇家已在京城銷聲匿跡,又有別家的花燈受到推崇。有了蘇家的前車之鑑,京城裡的制燈人家,不約而同立了個規矩。制燈技藝,只傳男,不傳女。可也再沒有一盞燈,能如蘇媚兒的燈那樣入皇帝的眼了。
洛韶容知道這事後竟久久不能忘懷。
“我那日見玉王府掛着幾盞很舊的花燈,心裡好奇,便打聽了玉王的身世。”
玉王的身世,莫微也知道些,更曉得玉王對花燈的喜愛超出常人,而且尋常的花燈入不了他的眼,“夫人可要瞧瞧那封信,玉王對花燈的誇讚足足寫了三張紙。還託人問我,可否將制燈之人引薦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