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歌緊緊拽着書信,緊到書信褶皺,破碎,最終如雪紛灑滿地。
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泛白,透明得彷彿隨時都會消散。
夜城歌雙目無神地望着遠方,眼裡是前所未有的空洞與絕望,從來幽深似海的黑瞳變了顏色,恍若冰藍的色彩中,盡是支離破碎,那種傷到極致的痛,在眸瞳中似彙集,又似分散。
很想大哭一場,可是,無淚,剩下的滿腔熱血,也變得冰冷,在這冰雪覆蓋的冬季透入心扉的寒。
若弦,夜城歌一直那麼相信你,哪怕所有證據都指向你,我依然選擇相信你,相信你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若弦,是夜城歌太過天真了嗎?竟相信失憶後的你真的如夜城歌愛你那樣愛着他,爲了證明你的清白,夜城歌不眠不休、出動所有能夠出動的力量來查找真相,哪怕兩天下來,一無所獲,我依舊不曾放棄,我想好了退路,佈置好了一切,而你,卻等不及了。
若弦,你可知,夜城歌從來不曾後悔爲你拋下一切,負了天下,就算你要夜城歌的命,夜城歌也會給,可是,爲何,你要這麼做?她是我的生母呀。
哀、痛、絕望,到了極至便是鋪天蓋地的恨意,瞬間瀰漫半空,帶出一串濃濃殺氣。
司若弦,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你,到底有多狠的心?我爲你做的還不夠多嗎?還不夠好嗎?
殺我至親,欲毀我國,賤踏我心,司若弦,你就是如此回報我拋棄一切也要與你在一起的代價?
你的心裡,就真沒有夜城歌的位置?曾經的恩愛,都是假的麼?
若弦,你可知,就算看到一地屍體,遍及鮮血,看到你與花凌哲離開,看到被你一招斃命的屍體,我依舊相信你有自己的苦衷。
可是,現在,你讓我情何以堪?
若弦,可不可以不要走?可不可以告訴我,那些,都不是真的?
應該恨的,但那滿腔的情意又當如何呢?夜城歌自嘲、苦笑,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他竟還有那麼一絲期待,除了愛,他竟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戰神夜城歌,並不是不敗的呀,他能戰勝千軍萬馬,卻輸給了司若弦這個女人,輸得徹底。
曾經,爲了打一場勝仗,他最高記錄是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真的很疲憊,可戰爭結束之後,他還能撐着處理了戰後事宜才休息,而今,才發現,原來,他也會有如此疲憊的一天,疲憊到再也撐不住,疲憊到再也不想睜開眼睛。
強大的夜城歌又一次病倒了,夜城浩發現的時候,他已經不醒人事,高燒不退,口中一直迷迷糊糊地說着些什麼,而他唯一聽清的,只有若弦二字。
“八哥,你到底陷得有多深?事情未到絕望的地步,你就消極至此了嗎?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變成了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凡人?”夜城浩心疼地看着夜城歌,他是一直愛而不得,夜城歌愛了,執着了,得到了,卻也比他更加萬劫不復。
若弦,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你可知,有時候,離開,未必就是成全呀!
病來如山倒,強悍如夜城歌,也足足折騰了兩天兩夜才見甦醒。
“皇兄,你總算捨得醒來了。”夜城浩嘆息,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可不可以告訴我,爲何,如此不愛惜自己?就這樣,你就要放棄若弦了?”
“放棄?”夜城歌勾脣一笑,說不出的慘淡悲涼,他說“怎會可能放棄?就算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她。”然後,問問她,到底爲什麼?
而他,最想聽她說的話是:那一切,不是我做的。
若弦啊,你可知,只要是你說的,夜城歌都是信的呀!
渾渾噩噩了兩天,夜城歌的心境也調整了過來,整個人也開始恢復正常,他處理柔貴妃的遺體,處理該處理的事情,哪怕看了信,他依舊還是讓手下的人繼續查柔貴妃被害一事,當殘忍的真相攤在面前,他再也無力地抗爭,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司若弦這個名字,再沒有從他口中聽到過。
夜城歌,回覆了遇到司若弦之前那個雷厲風行、殺伐果決的夜城歌,有關於司若弦的一切,都被他深埋在一個角落。
見夜城歌如此,最高興的莫過於夜振天,而夜城浩卻是越發擔心,在他眼前的,再不是熟悉的哥哥,他清楚地感受到夜城歌周圍籠上了一層真空,再沒有人可以靠近。
慕容柔的遺體本該第七日就入土的,夜城浩知道一旦入土,夜城歌必將馬不停蹄去尋人,若是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支持他,然而,這一次,他卻選擇了留下他。
夜城浩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就是熟悉的夜城歌在眼前,他卻有着說不出的陌生感,最讓夜城浩不放心的,便是他無意中看到夜城歌凝望司若弦畫相時,痛苦、落寞、掙扎、恨、殺氣。
夜城浩不知道夜城歌爲什麼就突然恨上了司若弦,只清楚一點,在這樣的時候,他不能讓夜城歌離開遠東國,此時的夜城歌太過恐怖,就像萬獸叢林中的猛虎,太過可怕,他怕,怕夜城歌一氣之下做出什麼後悔莫及的事情。
正因如此,本該七日入土的慕容柔足足在宮中的冰棺中躺了一年,尋了個最好的時機才入土,在那之後,夜振天本欲傳位予夜城歌,夜城歌卻在此時撒手而去,他要去找司若弦。
一年的時間,足夠沉澱很多東西,很多年以後,回想起此事,夜城歌還是感激夜城浩費盡心思地留下他。
木西國……
司若弦越來越嗜睡了,明明想要立刻回遠東國去找夜城歌問問爲什麼,卻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內心的疲憊真的很損人,身體的不適,加之每每花凌哲帶回的消息都很不好,阻止她離開,她也就不再抗爭了。
木西國的冬天並不似遠東國那麼冷,若問司若弦對木西國什麼最滿意,那便是這天氣了。
暖陽高照,輕風撫面,花香怡人,說不出的愜意,司若弦卻有一種疲憊的滄桑。
轉眼便是兩個月過去,司若弦倒是意識到不對了,聰明如她,很快就想到是花凌哲不想讓她離開而做了些手段。
不可否認,花凌哲一直待她極好,百依百順,想方設法哄她開心,就算司若弦百般刁難,他也是笑着,看得司若弦有時很想將他的臉狠狠踩扁。
當然,司若弦意識到不對的事情,還有一件,就是她這嗜睡的毛病越來越厲害,食慾也不太佳,看到腥味的東西,甚至有種想吐的感覺,猛然驚醒間,才發現,月事一直沒來。1dEj1。
冬去春來,木西國的天,暖意融融,司若弦已在將軍府住了三月有餘,原本平坦的小腹有些微凸起,卻也不明顯,水藍衣裙下,見不得幾分真切。
這孩子來得突然,卻也是司若弦目前唯一的支撐,在異國他鄉,有了這個孩子,她纔不覺那麼孤獨,原本急着趕回遠東國的心,也因這孩子而暫時收起。
花凌哲對司若弦的好,有目共睹,整個將軍府的人,都說花凌哲與司若弦郎才女貌,卻也有些奇怪,司若弦有孕的事情,在將軍府不是秘密,下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爲那是花將軍的孩子,卻遲遲未見兩人有成婚的打算,不免覺得奇怪,但誰也沒有那個膽子去問這兩人的其中一人。
花凌哲的威嚴,自是不必說的,至於司若弦,待每一個人都好,所有人都一個態度,友好中帶着淡漠的疏離,哪怕因着懷孕而散發着母性的光環,但其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還是令人望而卻步的。
“白荷,花園裡很多花都開了,要不要去看看?”紫諾爲司若弦端來每日必喝的安胎藥,提議道。
司若弦不動聲色地喝下,優雅地擦擦嘴角,道“沒什麼好看的,我還是睡覺吧。”
“你也不怕睡成豬。”花凌哲帶笑的嗓音傳了過來。
司若弦眉頭都沒擡一下,回之“其實,豬也是很幸福的,吃了睡,睡醒了吃,什麼都不必管。”
“然後,待養肥了,一刀宰之。”花凌哲很平靜地道出事實。
“你來就是爲了說這個?”
“當然不是了。”花凌哲說“我怕你天天睡覺,真睡成了豬,這暖陽高照,春風和煦的,春意正濃,到處都是新意,不出去轉轉,豈不可惜?”
“不怕我跑了?”司若弦挑眉,這才擡頭看花凌哲。
花凌哲回以司若弦一個笑,道“怕。所以,我全程守着你,你就算有心也逃不掉。”頓了頓,又道“就算我放你離開,你現在也不會離開吧?遠東國的通緝令不僅沒撤,還加了不少賞銀,勢要抓你回去,江湖中人都開始蠢蠢欲動了。你一個人也就罷了,現在有着身子,不顧大,你總會顧小吧?”
司若弦覺得,花凌哲這人,確實是厲害的人物,總能猜到她想什麼。
“你怎麼就知道我會爲了肚子裡的孩子而留下?”
“你告訴我的。”花凌哲說得煞有其事,司若弦愣了一下,她可不記得什麼時候告訴過他,不過,略一思索便了然,隨即笑道“果然不愧是一代戰神。”
“你這算是誇我嗎?”
“你認爲呢?”
“怎麼樣?想不想出去轉轉?”
“今天怎麼這麼好心了?”
“我哪天的心不好了?”
“三個多月了,你可是第一次提出要帶我出去逛逛呢。”
“我能說,只是因爲你現在不會跑了麼?”
司若弦一愣,這男人,要不要這麼直接呀?花凌哲見司若弦的表情發生了些許變化,也不待她開口,笑道“你不是怕寒麼?木西國的冬天雖不冷,卻也有些涼意的,你懷孕初期,必須小心謹慎一些,受了風寒就不好了,再者,大冬天也沒有什麼好看的。”
司若弦心裡有些古怪,不可否認,這個男人總是能夠讓她感動,讓她分明孤寂而浮躁的心逐漸安靜下來,坦然接受一切,當然,這男人也很直接,打擊起人來的時候也是毫不含糊的,不會給你留一點情面與餘地。
最終,司若弦還是跟花凌哲出來了。
花凌哲爲司若弦準備的是豪華、舒軟的馬車,在裡面,什麼東西都有,司若弦累了、倦了,還能在裡面舒舒服服地睡。
城最消滿城。花凌哲並沒有告訴司若弦去哪裡,司若弦也沒問,基本上是一上馬車就睡了,她是真的倦。
待得司若弦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了下來,鼻間偶爾飄來一陣悠悠的香味,有點冷。
掀簾,一片耀眼的紅色躍然入目,遠遠望不到盡頭,如血般妖冶一目,熱情如火的紅,血液一樣的紅,漂亮到極致,妖冶到極致,詭異到極致。
紅色的源頭,一抹勝雪的白色映入眼簾,紅似火,白若雪,春風乍起,紅色涌動,搖曳,白色翻飛,匯成一幅絕世之畫。
突然,白色動了,花凌哲整個人躍入眼簾,那一刻,司若弦有種恍惚的感覺。
花凌哲微微一笑,如雪白衣包裹修長挺拔的身姿,就那麼站在熱情似火的紅色花海中,勾、人的桃花眼滿目星芒,那一笑,就連那如血的紅色也遮掩不住,猶如謫仙般靜立在那裡。
司若弦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時的花凌哲,應該說,相處至今,她還是找不到任何語句來形容他。
三個多月時間,司若弦知道花凌哲是一個風流不羈的人物,他喜歡的不是舞刀弄槍,而是琴棋書畫,沒事的時候,總比一些文人墨客對酒當歌,成歡幾何。
真的很難想像,如他那芝蘭玉樹般的外表下,是一個極爲縝密的心思,他溫潤如玉的笑容下,往往帶着殺機,風雲不動,談笑間便能決定無數人的生死。
曾有一名婢女衝撞了司若弦,說話尖酸刻薄,很是難聽,正巧被花凌哲碰到。那個時候的花凌哲是笑着的,下的令卻與其外表完全不同,直到後來無意中聽到那婢女再也不能說話,才領會到一點,這個男人,危險。
又一次,將軍府闖入了江湖殺手,司若弦還沒來得及出手,花凌哲便趕來了,那是司若弦第二次見到花凌哲的身手,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恐怖!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大將軍眉頭都不擡地下了格殺令,還雲淡風輕地告訴她,有些人欠教訓,教訓完了,就沒事了。
確實沒事了,徹底沒事了。
不知爲什麼,司若弦有種花凌哲不屬凡塵的感覺,他身上總有一種魔力,渾身上下無不透着難以言喻的魅力。他與夜城歌的妖孽、無賴不同;與上官瑞風的冷酷、執着不同,在他的身上,透着一種謫仙般的感覺,哪怕是殺人,也是優雅的。
這樣的男人,往往是最具魅力的。
連司若弦自己都沒發現,看着花凌哲的眼神有些不同。
“想什麼呢?”花凌哲笑看着司若弦,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扶下馬車,道“有沒有很驚豔的感覺?”
“據說,曼陀羅乃是木西國的國花,看來,當是不假。”司若弦望着眼前一片紅色,有感而發。“國花不都很珍貴麼?怎的這裡如此之多?”
“難道真是物以稀,才爲貴?”花凌哲摸摸鼻頭,似問司若弦,更似自語。
司若弦回頭看他“別告訴我,這是國花聚集地?”
花凌哲斟酌一下,道“這麼說也不爲過。”
司若弦挑眉。花凌哲說“這些是我種的。”
“嗯?”上調的語氣,有些不敢置信,司若弦望着那一片熱情的火紅,似血的妖冶,心裡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花凌哲也眺目望着那一片紅色,似在回憶着什麼,良久,才緩緩道“自我懂事開始,就有人告訴我,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建功立業,不是娶妻生子,不是揚名立萬,而是等一個人,不論等多久,都要等到那個人出現。那個人只告訴我要等,卻沒有告訴我要等長什麼樣,什麼時候會來。我唯一知道的便是,那個人,喜歡紅色的曼陀羅,熱情如火的紅,似血妖冶的紅。”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每年都會種上一百株曼陀羅,這麼些年過去,也就成了這麼一大片。”
“在我栽下第一株曼陀羅的時候,就對自己說,待我等到那個人,一定要帶她看看這一片爲她而種的曼陀羅,當時也沒想那麼多,也說不出爲什麼,只因她喜歡,我便種了,只是,沒想到,不知不覺,這裡已經成片到望不到盡頭了。”
司若弦有些心驚,脫口問道“這裡有多少株曼陀羅?”
“一株不多,一株不少,兩千株。”
“你種了二十年?”
他到底哪裡來的堅持?
“是啊,二十年了。”
索性,蒼天不負,他終於是等到要等的人了。
“你等到那個人了嗎?”不知道爲什麼,司若弦就是問了出來。
沉默……
司若弦以爲花凌哲不會回答的,他卻開了口“等到了。”
這下,換司若弦不言了,不怪她敏感了,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究竟是哪裡不對,她還真說不上來。
“喜歡嗎?”就在司若弦愣神間,花凌哲溫潤而磁性的嗓音傳來,司若弦瞬間回神,下意識地點頭,突又覺得不對勁,腦中思緒一轉,倏然看向花凌哲。“你等的那個人……”
“是你……”
是你……
是你……
突然間,司若弦只剩下這聲溫潤而肯定的聲音了。
司若弦擡首眺望那一片妖冶的紅色,看着,看着,眼前的畫面突然跳轉開來……
如火的曼珠沙華,開得妖冶,開得絕望,猶如那寂寂落幕的情,寞寞沉寂的愛。
如血的紅色,蔓延出一條血一樣的路,路的盡頭,似站着一個滿身疲憊的少年,少年一身白衣,出塵不染,宛若謫仙般存在,與血色花海形成一幅絕美的圖畫。
“司音上神,您終於回來了。”悠遠的聲音穿透時間的輪迴,傳入耳中,小得幾不可聞,很不真實,可那憂傷中帶着驚喜。
猛然間,心臟處疼痛不已,拼命地想要看清對方的臉,卻終是看不清。
上千年的等待,這該是怎樣的孤單?怎樣的寂寥?
分明看到的情景如此,耳畔卻偏偏響起了另一個刻骨之聲。
“若弦,你怎麼忍心?”悲傷、痛苦、絕望的聲音響徹耳畔,司若弦心如刀絞,絕美的小臉剎那間慘白無血色。
“城歌,爲什麼不信我?城歌……”司若弦眼中的淚,悄然滑落,堅強如她,露出從未有過的脆弱。
“怎麼了?不舒服?”花凌哲明顯地發現司若弦的不對勁,當看到她眼中滑落的一行清淚,更是震驚和無措,也正是如此,忽略了司若弦口中喃喃的名字。
花凌哲的聲音猶如三月春風拂面,又如清泉輕過心田,很是溫柔,聲音不大,卻令司若弦瞬間回神。
“沒事。”拋下兩個字,才驚覺,臉上不知何時冰涼一片。
“早知會逗起你的傷心事,我便不帶你出來了。”花凌哲第一次有歉疚表露,司若弦輕輕一笑“原來,我們的西國戰神,也會有撕開僞裝笑容的一天,白荷真是深感榮幸呀。”
花凌哲搖頭“還會打趣人,看來沒事。”
然而,花凌哲的內心,可不似表面那麼平靜。
血色曼陀羅,果然是血的指引,司音上神,你看到了什麼?痛苦的又是什麼?
二十載的努力,兩千株曼陀羅的載種,費盡心思的打理,能得你這樣一反應,花凌哲的心血,沒有白廢。
只是,你要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醒來?前生的記憶刻骨銘心,何時,你方能憶起呢?師父臨死前預言的時間就快近了,屆時,天下大亂,你真忍心袖手天下?
“話說,凌哲,這地方可是風水寶地,你怎麼找到的?五歲就開始種曼陀羅,沒人告訴這花有毒?”司若弦突然有些好奇。
“毒嗎?”花凌哲笑“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是百毒不侵的?”
“嗯?”司若弦挑眉,看來,世間上,百毒不侵的不只她一個呢。
“喜歡嗎?”花凌哲繼續問這個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司若弦轉頭望去,紅色的花海,如血,如陽,熱情如火,似血豔,彷彿看過千萬年,那種心境,很難用詞形容,但,喜歡,是無可否認的。
“你就不怕我中毒?”司若弦半真半假地問花凌哲,花凌哲無所謂地聳肩“你要這麼容易就死了,那還是‘天下第一琴’嗎?”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是否,他也知道她是遠東國八王妃?他留下她,會否有其他目的?
“憑你在璃南國皇宮彈奏那一曲便知了。”除了“天下第一琴”,沒有人能夠彈奏出那樣的曲調。
似緩若急,似平若揚,溫柔、霸氣、自信、狂傲……都能從她的曲子裡感受出來。
普天之下,能夠把琴彈到那樣境地的,除了那個神秘的存在,再無二人。
司若弦並沒有什麼大的表現,只道“我竟不知,我的琴藝竟到了如此舉世無雙的地步。”
“不知道在下有沒有榮幸再聽你彈奏一曲呢?”花凌哲笑問,心中卻補充了一句:六界之內,除了玄墨上神,誰還能與司音上神一較琴藝呢?
“不怕死嗎?”司若弦道“‘天下第一琴’不動琴則矣,一動則是見血的哦。”
“我又沒有玄音琴給你,怕什麼?”花凌哲倏然一笑,有些無賴地說“難道說你捨得殺了我?”
“有何不捨?”天下間,司若弦下不去的手人,沒有幾人。
“真是傷心,虧得我這麼費盡心思……”花凌哲故做傷心,話未完,已被司若弦打斷“我就沒有見過傷心之人笑得這麼歡的。”
“有嗎?”
“……”
見過臉皮厚的,倒是沒見過這麼厚的。不,還有一個與之不相上下的-夜城歌。
想到夜城歌,司若弦便本能地捂住心臟的位置,內裡撕裂般疼,外表確是儘量保持鎮定。
“又想到什麼不該想的人了?”花凌哲的心思是何其敏銳?司若弦再怎麼隱忍,眼裡的傷是騙不了人的。
“白荷,你懷有身孕,心境,別讓孩子沒出生就變得鬱鬱寡歡。”
花凌哲從來沒有問過司若弦,孩子是誰的,也從來不曾去查過,對司若弦,他總是盡心盡力,很尊重,也很心疼。
提到孩子,司若弦的心境也轉得快,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小腹,臉上帶着滿足的笑。
夜城歌不信她又如何?休了她又如何?想要置她於死地又如何?她,並非孤身一人,至少,她有了這個孩子,她的牽絆,她甘之如飴的軟肋。
“凌哲,你太敏感了,我只是偶然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我知道怎麼對孩子好。”
“恩。”花凌哲深深地看了司若弦一眼,轉身自馬車上抱出琴,遞到司若弦手中,道“來了一趟,總不能就這麼回吧?”
司若弦懂花凌哲的意思,也沒推脫,伸手便去抱琴,花凌哲轉而拉過她的手走到馬車前,扶她上去,道“坐馬車上彈吧,不會那麼累。”
司若弦白花凌哲一眼,既然怕她累,還讓她彈琴,真是……
花凌哲擡眉一笑,霎時,天地失色。
若說絕美的夜城釿猶若臘雪寒梅,那麼,花凌哲便是出泥不染的蓮。
司若弦怔了一下,嘆道“快來一神仙,將這妖孽給收走吧。”
花凌哲依舊是微笑着“你不就是神,不如,你把我收了吧?”
司若弦眨眨眼,很淡定地再吐一句驚雷般的話語“後宮充足,無需替補。”
花凌哲滿頭黑線,眸中不自覺掩下一許失落。
既知是你,如何敢愛?
恍然失神間,司若弦已彈起了琴,悠悠的琴聲自她指尖流瀉而出,仿若有靈魂般,驚心動魄。
花凌哲聽得失神,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
曲畢,兩人並肩站在如火花海前,靜靜地看着那片耀眼的紅,直到司若弦的肚子唱起空城計,這才返回。
當然,司若弦難得出來一趟,自是不可能看一看花就結束了。
花凌哲帶司若弦去國都最好的酒樓吃過飯,又陪着司若弦慢悠悠地逛各類店鋪,看到合心意的,上眼的,覺得適合司若弦的,花凌哲都會毫不猶豫地買給司若弦,司若弦想要拒絕,花凌哲纔不會給她機會,在這一點上,倒是有些符合某人的風格。
“你錢多燒的?這東西沒必要。”這是司若弦第N次說這句話了,花凌哲第N次回頭看着司若弦,N次霸氣地說“你還別說,本將軍還真就是錢多燒的,我窮得只剩下錢了,是不是考慮幫我花掉呢?這東西挺適合你,你要真不喜歡,扔了吧。”
“你能不能換句臺詞?”司若弦撫額“不知道的人,還是他們堂堂的大將軍貪污了多少呢。”
“你的臺詞一直重複,那我這回答自也只能重複了。”花凌哲說得理所當然。
司若弦瞬間無語,她覺得,再說下去,也只是浪費彼此的時間罷了,她閉嘴,行吧?
“咦,這手鐲不錯,試試吧?”此時,兩人已轉戰到一家首飾店了,花凌哲一眼就看中一隻通體碧玉,逆光泛血紅的鐲子,獻寶似的拿到司若弦面前,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感情很好的兩夫妻呢。
“不必了。”送手鐲什麼意思,她還是知道的,這東西可不能隨便收,哪怕她已經被休了,正是獨身一人,且不說她肚子裡還有夜城歌的孩子,就她的心,也再容不下任何人了,再者,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她不想下判決。
說她是相信自己的魅力也好,說她是相信夜城歌對她的愛也好,說她是自欺欺人也罷,在親口聽到夜城歌的答案之前,她不會死心。
對於司若弦的拒絕,花凌哲已經習慣了,不過,他的臉皮可比看起來厚多了。
“試一下,就一下,不好看便不要就是。”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看着司若弦,道“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激將法對我沒用。”
“白荷,難得一起出來逛,我也沒買過什麼東西送你,試試吧。”
司若弦睨一眼花凌哲,沒買什麼東西送她?那將軍府那些東西誰送的?現在他手中提着的東西又是誰的?說謊還不帶眨眼的,真是……
“你臉皮能不能再厚一點?”
“如果白荷有那個要求的話……”
“我不喜歡。”拒絕,直接拒絕。
“現在不喜歡不要緊,你試一下指不定就喜歡了,試吧。”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煩?”
“我就煩你一個人。”
此生,花凌哲也就煩了你一個人,因爲,你是不同的。
最終,司若弦還是沒有要那隻手鐲,花凌哲也未勉強,重新選了一支碧玉的簪子送司若弦,簡單的樣式,低調中透着淡雅,司若弦也喜歡,便也收下了。
花凌哲是想陪着司若弦逛得久一點,但還是很爲她的身體着想的,每走一會兒,他就會問她要不要休息,還會去給她找水喝,可謂無微不至。
司若弦覺得自己很幸運,不論是上官瑞風,還是花凌哲,哪怕她沒有一點感情可以回報,都能得到他們全心全意的照顧,比起上官瑞風,花凌哲還要細心一點,特別是她懷孕這段日子,他沒有問過她孩子是誰的,也不在乎般,所有好的東西都給她上,日日關心,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他的孩子呢。
難得出來一趟,司若弦也不想那麼快回去,懷孕後,她累,且倦,若是回去,又會直接裹被窩,還真不願意再出來的,既然在外面,就多看看吧。
直到日落黃昏,花凌哲見司若弦還沒有回去的意思,這纔開口“時辰不早了,回去吧,你想出來的時候,告訴我,我陪你。”
“恩。”司若弦也沒拒絕,倒也真該回去了,不說,還不覺得,說起來,還真覺得累了。
“去馬車上睡吧,到了我叫你。”花凌哲笑着對司若弦說,眼裡有着他自己也未知的寵溺。
將軍府在城西,這會兒,他們還在城東,要走一段時間呢,儘管是平路,花凌哲還是怕馬車太顛,影響司若弦睡眠,於是,儘可能地放慢速度。
天色漸暗,各家門前的燈籠都亮了起來,驅趕着黑暗,爲這繁華的都城帶來光明,橘色的亮光將馬車拉得老長,馬車上的白衣少年,在橘色的燈光下,越發柔和,恍然間,仿若誤入人間的嫡仙。
花凌哲聽着馬車內傳來的均勻呼吸,脣角不自覺地揚起,帶着從未有過的滿足。
能夠這樣,也是好的吧。
方入夜,街道上還是人來人往的,很熱鬧,一名白衣少年駕着豪華馬車緩緩前行,他脣角帶着笑意,渾身都散發着溫柔的氣息,所過之處,一片寧靜,生怕驚擾了他般,唯留下一幅美好的圖畫。
花凌哲早習慣各種各樣的眼神,也看透了世間百態,除了車內的人,還真沒有人能讓撕開僞裝。
倏然,馬車變得更加緩慢了,花凌哲凝神細聽,辨別着方向,脣畔的笑意未斂,眸光卻是一片凌厲了,不動聲色地掃過一圈,心下已是瞭然。
花凌哲將馬車駛到一個無人的小巷,停下,與此同時,一羣黑衣人自四面八方涌來,濃濃的殺氣撲面而來,花凌哲卻連眉頭都沒曾皺一下。
“我們只要車裡的人,識相的話就早點滾。”花凌哲的氣質是清逸淡雅,芝蘭玉樹般的,誰能想到,就這樣一張外表下,是怎樣聰明的頭腦,怎樣矯健的身手,怎樣的殺伐果決呢?
花凌哲淡淡地掃了一眼四面八方的黑衣人,懶懶開口“你們知道車內是什麼人?”
“廢話,不知道能來嗎?”有人開罵了。
花凌哲依舊是那樣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道“知道還敢來?那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管你是誰,我們只要車上那個女人,只要玄音琴。”
“哦?”花凌哲微微眯起雙眼,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有了一股子危險“是誰告訴你們玄音琴在車上的女人手裡?”
“你沒資格知道,識相的話,就快滾。”對方顯然不耐煩了,衝着馬車喊道“‘天下第一琴’是吧?交出玄音琴,我們饒你不死。”
“若是我不讓呢?”花凌哲驟然收起漫不經心的姿態,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殺氣,強大的氣場直接蓋過衆人,令人不自覺地駭然。
也不知道是誰先反應過來,厲喝一聲“那就受死吧。”
話音落下,一陣刀光晃過,冰冷的寒芒破風而來,花凌哲回頭對司若弦說了一句“在這等着我回來。”便執劍迎上。
一時,刀光劍影,兵器碰撞聲不絕於耳,火花更是四濺,花凌哲在一羣黑衣人中卻是遊刃有餘。
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身手比地羅殿那些要好太多,很明顯,能夠有這樣身手的,除了天下第一殺手組織鬼冥宮,沒有哪個組織能夠做得到。
正因爲清楚了對方的身份,花凌哲纔不敢大意,他相信,對方既然想要東西,勢必會花些功夫,畢竟,想要對付的是江湖中聞之色變的‘天下第一琴’。
花凌哲有些奇怪,他一直都將司若弦藏得極深,到底是誰,有那樣的本事,能夠查得這麼清楚呢?
不得不說,花凌哲也是一強人,與對方交手,以寡敵衆的情況下,還能分心去想事情,實在是不一般的存在呀。
司若弦本就淺眠,就算懷孕也不例外,在馬車停下那一刻,她便已經醒了,花凌哲與殺手的對話她都聽見了,這些人是衝着她來的,這是毫無疑問的,只是,他們是從何知道她的身份?從何知道她今天出門呢?
在司若弦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琴”之後,曾特意去了解過,誰都知道,沒有人見過“天下第一琴”,也沒有人知道誰是“天下第一琴”,只因,見過她的人,都變成了死人。
一直都不曾爲人知的真相,現在,這些人是從哪裡聽到的消息?還妄想要玄音琴,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