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梓逾能夠感覺到周身散發出來的疏離,宛若沒有人能夠真正接近她,也沒有人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着什麼。
她瞳眸裡的幽深,讓他斟酌不出所以然來。
傅梓逾想起了第一面相見時候她所呈現出來的異常冷淡,他如今好生不習慣。
不過也難怪,她目的已經達到,自己對她而言已經成了棄子,季末纔是她的良人。
她向來不是循規蹈矩之人,這一點,跟他肖似。
她在他的面前坐了下來,開門見山地道,“我們商討的主要是孩子的歸屬問題,其它的,我全部可以不要,孩子我想要。”
傅梓逾聞言,心中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蔓延開來,目光中清冽鋒銳恣意翻騰,隔了一會,才轉而深邃冷凝。
他薄脣輕啓,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宛若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想要全部?”
施洛遙自然能夠聽得出他口中的嘲諷,卻沒有理會他透露出來的那份譏誚,鄭重其事地點頭,“是的。”
能夠爭取,她自然一個也不想少,當然若是不行,一個她還是想要竭力爭取來的。
傅梓逾怔怔地盯着她,目光中隱約摻雜了幾許迷離之色,不由想起了爺爺的那番囑託。
“小魚,三胞胎爺爺是喜歡的,只是如今的情形這孩子若是留在傅家,那麼今後指不定會生出什麼嫌隙來。”
爺爺那言下之意,便是這孩子倘若施洛遙堅持,那就留給她。
傅梓逾苦笑,爺爺沒想留孩子,想得更爲深遠,估計打算了他以後會再娶還會有孩子。
可婚姻,他不想再考慮了,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再娶,因爲他似乎忘不掉這個女人。
很多人都說時間會讓人遺忘,會淡化你儂我儂的情感,可他卻並不贊同。
時間的沉澱,會讓思念加深,愈發地忘不掉,甚至連關於那個人的記憶都不願意塵封。
“這是不可能的。”
不管如何,孩子他不會全部留給她。
從現實情況考慮,一個他必須要的,三個的話,他也不是養不起,而是他即將去軍區了,對孩子難免會照顧不周。
倘若放在傅家,他又於心不安。三個要是全部留給她,那麼她估計很快會忘卻了他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那給你一個。”
施洛遙極爲聰慧,他沒有一開始就將話堵死,可見他並沒有非要三個不可。
繼而轉念一想,他們此時討價還價,真是可笑至極,明明是鮮活的生命,也成了物品一般。
傅梓逾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倒是並沒有爲難,“好。”
他本是打算不想輕易讓她好過的,可一想到傅家目前的情形,的確不適合爲難她。
“不過,我有一個前提。”他頓了頓,提出了條件。
施洛遙還在懷疑他答應得這般的爽快有何目的,在他提了條件之後倒是莫名鬆了一口氣,這樣才正常一些。
“你說吧?在我力所能及範圍內,我一定滿足。”
能夠爭取到兩個孩子,對她而言,是老天開眼了。
“跟了你的孩子也不能喊除我之外的男人叫爸爸。”
這是他的極限,他着實無法接受自己的孩子喊季末爸爸。
如果他不提,極爲發生這樣的狀況,就好比施洛遙的生父跟繼父,她因爲從小跟繼父一起長大,心甘情願喊其爸爸,對於生父的態度極爲冷漠,形同陌路。
施洛遙一愣,抿了抿脣,“可以。”
傅梓逾是個極爲高傲的男人,他有此提議,也在情理之中,施洛遙其實也沒有打算讓孩子們喊別的男人爲爸爸。
傅梓逾見她答應得這般的爽快,心裡一塊巨石挪了位,可又生出了一計來。
自己不好受,他也不想她跟季末逍遙快活。
“我還有一個條件。”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得寸進尺了,可還是沒有善罷甘休。
這下,施洛遙蹙起了眉頭來,有些不悅地斥責,“你還有完沒完?”
她竭力壓抑住了胸臆間的怒火,這男人,死性不改,威脅起人來,總能讓人咬牙切齒、氣急敗壞。
“這是最後一個條件。”
傅梓逾堅持,並沒有退讓。
施洛遙繼而平靜了下來,能夠得到兩個孩子,比起所受的委屈而言,並不算些什麼,能忍則忍,大不了成爲忍者神龜罷了。
“你說。”
她咬了咬牙。
“你不能跟季末結婚。”
他指名道姓,說出口之後目光如炬地緊盯着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神色變化。
“可以。”
施洛遙有些詫異,這跟季末有什麼關係?她還以爲是多麼難以實現的條件呢,沒想到卻是這般的簡單。
這樣的條件多提幾個,其實她也是會答應得毫不遲疑的。
看來這男人還是沒有相信自己的保證,自己曾經跟他提過她跟季末是清白的,他明顯不信,不然也不會此時提出這樣一個荒謬的條件。
她的神情並沒有半分的掙扎,就答應了,這讓傅梓逾琢磨不透、舉棋不定了。
難道自己料錯了方向?
可是昨晚季末電話裡的內容,確鑿無疑,又不是他平白無故幻想出來的。
他很想當着她的面質問她昨晚跟季末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又想到都到了離婚這一步,條件都談攏了,再計較那些,似乎都是毫無意義的了。
對於感情,他還真的是一個心胸狹隘的男人,寬闊不起來,也不想寬闊。
“你要男的女的?”
施洛遙想到四個月的時候去產檢,母親陪着自己託了相熟的醫生,知道了她自己肚子裡如今孕育的是兩男一女。
“我要女兒。”
他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道。
他甚至希望女兒能夠長得跟她一樣,女孩子留在傅家的話,日子也好過一些,男孩的話,跟在她身邊,不會被那些家族重擔所累。
他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夠過得無憂無慮,順着心思而爲,而非是被人強迫教導必須要做什麼。
施洛遙有些意外,可並沒有追根究底,傅梓逾喜歡男孩女孩是他自己的事情,已經跟她沒了關係。
對於腹中孩子的性別,她還是強調了下,他畢竟是孩子們的父親,擁有知情權,“我懷的是兩男一女。”
傅梓逾眉宇間難掩激動,作爲孩子的父親,在得知孩子們的性別的時候,他無疑是欣喜若狂的,只是也僅僅維持了瞬間,很快就被他強行給壓下去了,被離婚的陰影覆蓋了上來。
“明天我們去民政局吧。”
既然談妥了,施洛遙也不想橫生枝節。
早知道談得這般的順利,也沒必要拖家帶口前來,她暗暗心想。
“嗯。”
他輕輕應了一聲,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那我先走了。”
她迫不及待想要逃離這了,儘管順利,可心裡並不舒坦。
他如此乾脆利落地撒手,讓她心裡揪成了一團。
傅梓逾儘管還是想要貪婪地多看她幾眼,可也知道強留她下來,也是相對無言,徒生怨懟。
他並沒開口挽留,所以施洛遙起身就離開了。
傅梓逾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到來以後,他連一杯白開水都沒爲她點過,每回碰上她,他縝密的思維總會破功。
當晚吃飯的時候,施安然問,“遙遙,你打算什麼時候把他約出來?”
季末跟郭啓明聞言,也是豎起耳朵聽的。
施洛遙不動聲色地道,“不用約了,明天直接去辦離婚手續。”
“那孩子呢?歸誰?”
這纔是施安然真正最爲在意的,她的外孫,她想要全部都要,可她也明白這機率太過渺茫,她跟郭啓明一起跟來就是爲了孩子的歸屬。
這一場婚姻,本就名存實亡,關鍵是在乎孩子今後跟誰在一起生活。
“兒子歸我,女兒歸他。”
施洛遙今日出去並沒有跟這三人提過,所以他們納悶,很正常。
施安然淡淡擡眸,不信傅家的人這麼大方,“他真的只要一個?”她急切想要確定。
施洛遙頷首,沒有讓她失望,“傅家的人估計不想要,應該是他本人的意向。”
施洛遙起先也是沒有想通,出了青嵐會所,細細思量之後,才覺得應該是這樣,不然的話,自己不可能這般順利能夠擁有兩個孩子,沒想到自家跟傅家的仇恨倒是因禍得福讓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兩個孩子。
不然的話,還真難,因爲她不由想到了剛懷孕傅家人知情之後對她的態度突然扭正改觀。
“你什麼時候出去過了?”
施安然並沒有因此對傅梓逾印象大增,而是又想通了一個環節。
“之前。”
施洛遙眼中一片清淨如水,若無其事地道。
在父母面前,她不想露出丁點對傅梓逾異樣的情緒來,哪怕僞裝,也要僞裝出完美的姿態來。
季末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一動,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她越是平靜,他越覺得這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不好的念頭,難道說……難道說遙遙對那個男人動了情?
筷子從他的指間滑落,掉到了地上,發出了好大的聲響,讓其他三人的目光也跟着落到了他的身上。
“抱歉,我突然走神了。”
季末處變不驚地解釋,優雅地俯身撿了起來。
季末的這次落筷,不管是他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倒是幫了施洛遙一回,沒有讓施安然繼續問下去。
季末的心情,卻罩上了一層烏雲,失去了食慾跟好心情。
遙遙離婚事件成了砧板上的鐵定事實,可她若是因離婚讓遙遙認清楚了她對傅梓逾的心意,那無異於狠狠颳了他一巴掌。
這一頓飯結束之後,施洛遙並沒有得到喘息的機會,施安然跟了施洛遙進房,季末跟郭啓明各自回房。
施安然想要了解的是之前遙遙跟傅梓逾談判的經過,想要獲悉女兒到底有沒有被欺負了,這經過並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隱情,所以施洛遙也大大方方、一五一十告訴了施安然。
施安然聽了之後,愁緒反而又增了幾分,傅家那孩子,心眼似乎並不壞,可遙遙跟季末的好事,看來是不成了。
他看來是十分討厭季末這孩子,不然的話,不會爲難季末。
施安然本人是相當中意季末的,若是季末不成,那麼別的男人,她又覺得不甚可靠,畢竟能爲遙遙着想又爲她量身定做的男人太少了。
施安然走後,施洛遙也無力地癱軟在了牀上,明天這婚離成,估計他們便成了真正的陌路之人了。
她撫了撫小腹的部位,低低嘆了口氣,女兒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可又不得不放手。
我也不希望你喊別的女人叫媽媽。
可她又不想給傅梓逾希翼,這話,傅梓逾可以說,而她,是斷然不能啓齒的。
這一個晚上,施洛遙跟傅梓逾都希望過得慢一點,可卻快得驚人。
兩個人九點準時到了民政局門口,誰也沒有早來,誰也沒有遲到。
結婚的那些人成對成對進來,面帶喜色,離婚的那些人,不是吵得烏煙瘴氣便是大打出手,調解的民政局人員都差點被揍。
唯有他們這一對是心平氣和過來離婚的,不過傅梓逾卻是面無表情的。
兩個人簽字落筆的時候,傅梓逾放慢了速度,他向來揮筆快速,這是頭一回寫得如此端正,倒是施洛遙一氣呵成。
望着她那漂亮的字體,傅梓逾又沒由來心往下沉了沉,對她而言,這是解脫,是救贖,對自己而言,卻是墜入了萬丈深淵。
這份苦果,今後也只能他自己獨自品味了,不會有人相伴。
嘗過甜蜜過後重新成孤家寡人,他的心情無疑是複雜的,甚至眉宇間不知不覺攏上了三分的沉痛。
民政局負責辦他們離婚手續的那位大媽都不由勸道,“你們一點也不像是來離婚的,其實這能成夫妻便是緣份,彼此應當珍惜纔是,不能草率妄爲。要是你們後悔了的,那就重新辦下手續。”
“不必了。”
施洛遙搶在傅梓逾之前開了口,害那位大媽瞪了她一眼,“來離婚的多半是男人急着離的,女的堅持倒是罕見,你倒是例外。你丈夫一表人才,過了這村可沒了下店,你可要想好。”
“我知道。”
施洛遙覺得這位大媽真是囉嗦,他們兩個之間是再無可能了,哪會任由她三言兩語就收回決定。
傅梓逾是好,蘇素雪求而未得,對她曾經是冷眼相向,他一旦恢復單身,必定投懷送抱的女人趨之若鶩,那樣的長相、那樣的家世,真的是沒有什麼可挑的,哪怕他二婚,依舊是炙手可熱的暢銷品。
就算是二婚,施洛遙也能肯定要是讓蘇素雪在段如塵跟傅梓逾之間挑,她都不會猶豫選擇傅梓逾。
傅梓逾心裡有幾分惱恨,這女人就這般迫不及待離開自己嗎?就她這反應,似乎巴不得他儘快消失纔好。
他到底哪裡給她丟臉了?
“我們走吧。”
反正手續辦好了,施洛遙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了,民政局其實挺神聖的,可這一場婚姻卻被她利用得徹底,讓她內心產生了幾分愧疚。
她面朝傅梓逾露出了和顏悅色的表情,傅梓逾也知道見好即收,這位大媽再多費脣舌,也不會讓她改變意願的。
這個女人,自己好歹跟她生活了三個多月,基本的性情還是心知肚明的。
兩個人都覺得出民政局大門並沒有獲得半分的輕鬆感,分別的時刻還是到來了,兩個人彼此沉默,施洛遙默默擡頭瞥了傅梓逾一眼,目光又定格到自己的腳尖部位,“我先走了。”
“我送你。”
他說完,怕她拒絕,趕忙道,“現在上班高峰期不好打車,我的車就停在這附近,我保證送你到達目的地就離開。”
“好。”
施洛遙沒有拒絕,從腳底躥起的傷感無力極了。
他們兩個人明明彼此相愛,卻不得已要分道揚鑣,連未出世的孩子都已經被分配好了。
不知道孩子們出來,會不會怨他們這一對不負責的父母?
坐上車後,施洛遙一直被這個問題所困惑,她潛意識裡覺得還會怨的,至少曾經她是怨過自己的生父藍振龍過。
也許很多年後,她會後悔離婚,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此時的她,早已沒了退路,只能在這一條道路上不停地往前走,不能回頭,不能停頓。
“我過幾天就要去軍區了。”
他熟練地運轉着黑色的方向盤,漫不經心地道,可繃緊的肌肉卻出賣了他的氣定神閒,他還是緊張的。
施洛遙蹙了蹙眉,倒是頗爲吃驚,輕挑眉頭,“爲什麼?”
傅梓逾微微眯了下眼,“那是個能夠迅速得以歷練的地方,痛苦並快樂着。”
在那裡,有一個好處,他會被操練得沒有時間想念她,這樣能夠減輕離婚帶給他的痛苦,逃避傅家對他的施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