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多了。
市委家屬院，董學斌開車回來了，看看久違的小區和周圍熟悉的建築，覺得那路邊的老楊樹都十分順眼，他是土生土長在京城的，不過工作以後的兩三年時間，他幾乎都是在汾州市生活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董學斌對這裡也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喜歡這兒的街，喜歡這兒的樹，也喜歡這兒的人，反正也不着急吃飯呢，董學斌把車開得很慢，邊四顧張望着。
沒變樣兒啊。
還是自己走時的樣子。
車往樓下一停，董學斌纔拿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上樓了，咚咚咚，敲了敲自家的門，懶得拿鑰匙了。
門一開。
老媽出來了。
“怎麼纔回來？”
“嗨，高速上出了點事。”
“我知道，慧蘭給我打電話了，喲，怎麼一身血？”
“救人來着，沾上的，不是我的血。”
“快進屋換衣服吧，慧蘭呢？”
“她去醫院了，交通和衛生都是慧蘭分管的，肯定得忙活一陣。”
“不回來吃了？”
“她說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回來。”
“你媳婦兒預產期就快到了，你還讓她瞎折騰，真是的。”
“這不是突發情況嘛，而且她那人您還不知道？我的話她也得聽啊。”
“你沒傷着就行了，聽說車禍了，嚇了媽這一大跳。”
“對了，這東西您找個地兒放。”
“怎麼還拿這麼多東西？家裡又什麼都不缺，竟瞎買。”
“呵呵，都是我走的時候同事送我的，什麼土特產啊，湞水縣的小玩意兒啊，到時候您送人吧。”
進了屋。
董學斌很利索地脫掉衣服換了一身，就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腰痠背痛地呲牙咧嘴，“媽，幫我倒杯水，再幫我捏捏脖子唄，剛剛救了半天人，累壞我了。”
欒曉萍瞪瞪他，“還使喚上我了。”
董學斌嘿嘿一笑，“誰讓您是我媽吶。”
哼了一聲，欒曉萍給他弄了杯涼白開扔過去，將沾血的衣服扔進廁所泡上水後，欒曉萍就給兒子捏了捏肩膀和脖子，“臭小子，想媽沒有？”
“當然想了啊。”
“你就說吧，媽怎麼沒看出來？”
“真想了，我做夢都天天想您呢，對了，我回來路上還給您買了兩身衣服呢，一會兒您試試……呼，這邊再使點勁兒，嘿，舒坦，真舒坦，還是我媽好啊，媳婦兒再親也不如媽親。”
“就你會說話。”
“您歇會兒吧，我給您剝個水果。”
“歇什麼啊，媽還得弄菜呢，一會兒芸萱下了班也帶孩子從呂安市過來，慧蘭下午叫得她，你啊，也不知道前世修來了什麼福氣，你這倆媳婦兒現在關係也挺好的，前些天媽有事兒的時候，都是芸萱過來照顧慧蘭的，芸萱有幾天特別忙，也是慧蘭順帶幫她帶的孩子。”
“沒吵架吧她倆？”
“……有時倒是也吵。”
“呃，那什麼，咱換個話題，換個話題。”
“你自己躺着吧，媽去洗菜了。”
董學斌剛要說幫忙，手機就鈴鈴響了，是汾州市紀委監察一室主任羅海婷打來的，“喂，羅大姐。”
那頭是羅海婷的笑聲，“學斌，回來了？”
董學斌笑道：“你消息可夠靈通的，嗯，下午剛到。”
“不是大姐消息靈通，是開窗戶看見你車了。”
“我車？路虎啊？嗨，原來如此，那你眼睛可夠尖的，這都認得出來。”
“呵呵，整個汾州市誰不認識你董學斌的車啊。”
“哪兒又那麼誇張。”
“還真有這麼誇張，你以前不是開的保時捷嗎？後來調任以後纔跟謝市長換的路虎，有個事當時特別有意思，你走以後大概半個多月吧，謝市長去下面鄉鎮視察的時候路被堵住了，好多村民舉着牌子告御狀，不讓前面的車過，非要見謝市長，然後謝市長從後面開車上去了，結果你猜怎麼着？好多堵路鬧事兒的人一看你那輛保時捷來了，都以爲是你呢，呼啦一下人都跑了，謝市長下車以後一個人也看不見了，我們大家當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還納悶呢，後來回去一想纔想明白，呵呵，這事在機關裡都被當成搞笑段子了，好多人都知道。”
董學斌一聽也樂了。
羅海婷緊接着道：“知道你忙，大姐也不多說了，就是約你吃個飯，把老朋友都叫上，我們請客。”
董學斌痛快道：“行，沒問題。”
“你答應的快，別又放我們鴿子啊？”
“咳咳，上次是意外，本來約好大家了都，不過突然有急事，這次不會了，而且我得跟汾州市待至少一星期。”
“那好，到時候約？”
“成嘞，明後天都行。”
手機剛掛，又有幾個老朋友的電話到了。
董學斌忙着應酬，每個人都聊了半天，最後約好了飯局。
不多時，老媽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一回來就打電話，就你忙。”
“大家好久不見了，肯定得聯繫聯繫啊，媽，我明後天都不跟家吃了啊。”
突然，鑰匙聲響了。
門就被人從外面推了開。
董學斌一看，穿着一身電視臺主持人常穿的職業裝的瞿芸萱就站在了門口，暖笑着看看董學斌，“到了？”
董學斌立即迎上去，“快抱一下，想死你了。”
瞿芸萱被他飽了，不禁好氣又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媽還在呢，別鬧，前倆月不是才見過麼。”
“倆月也想你啊。”萱姨身上還是那麼軟，抱着很舒服。
老媽在後頭無奈道：“別在門口膩呼，先進來，孩子都不管啦？”
“孩子？哪兒呢？我乖女兒呢？”董學斌一愣，沒看萱姨懷裡抱着啊。
結果瞿芸萱一側身，一身可愛小洋裝的小芊芊就在媽媽後面露出了小腦袋，一眨一眨地看着董學斌，然後就呀呀啊啊地歡呼起來，小手兒被她媽媽拉着，小腳丫卻一陣亂甩，好像要朝爸爸撲過去。
董學斌高興壞了，“唉喲，唉喲，我們小公主都會走路了啊？”
“才一歲，不會呢。”瞿芸萱笑道：“我拽着她手，她才能勉強挪幾步，不能鬆手，一鬆就摔倒了。”
董學斌趕忙蹲下張開手，“快給爸爸抱！”
瞿芸萱拉着女兒往前遞了遞，“找你爸爸去。”
董學斌一把就將女兒抱住了，一起身，狠狠在芊芊的臉蛋上吧唧了一口，“真乖，真可愛，纔多久不見啊就又長高了。”
小芊芊咯咯直笑，淘氣地伸出小爪子撓爸爸。
董學斌任由女兒在臉上瞎撓，樂得不得了，“這個小淘氣，瞧你媽媽多淑女啊，以後得跟媽媽學。”
小芊芊好像聽懂了，頓時不鬧了。
董學斌驚喜道：“真聽話，走着，爸爸獎勵獎勵你！”說完就把芊芊舉了起來，讓女兒騎在自己後脖子上，然後一邊跟個小孩兒一樣喊着衝啊衝啊，一邊託着女兒滿屋子亂跑，一點兒都沒個大人樣。
欒曉萍也習慣了，“這孩子，一回來就折騰，剛還喊累喊累地讓我給他捏肩膀呢，這會兒比誰都精神，累什麼呀。”
瞿芸萱笑道：“讓他們爺倆鬧吧，我幫您弄菜。”
“不用了，陪媽坐會兒吧，菜我都弄好了，一下鍋就行。”欒曉萍拉着瞿芸萱就坐去了沙發，笑呵呵地看着爺倆亂跑。
瞿芸萱道：“這丫頭，就看見她爸爸高興。”
董學斌樂道：“那是，這就是個人魅力啊。”
欒曉萍揭穿道：“你就吹吧，芊芊想玩的時候才找你呢，你看她餓了困了的時候找誰？都找芸萱，可粘她媽媽了，坐沙發上都得讓抱着。”
董學斌不信邪，折騰了半天也玩累了，就湊過去往沙發上一坐。
果然，小芊芊喘了幾口氣，就從爸爸腿上下來了，使勁兒往瞿芸萱腿上爬，坐到了她身上，見媽媽不動窩，小芊芊用力扒拉了扒拉媽媽的胳膊，見她還是不動，又是扒拉了一次。
瞿芸萱這才摟住小傢伙。
小芊芊頓時滿足了，呀呀地笑。
董學斌不服氣，拍拍手召喚，“來寶貝兒，媽媽累了，找爸爸來，爸爸抱着。”叫了好幾次。
小芊芊才墨跡墨跡地爬到了爸爸腿上。
董學斌哈哈直笑，“看見沒有，跟我也親。”
瞿芸萱不跟他擡扛，忽然想起件事兒，“對了，看報紙了沒有？”旋即從包裡拿出一份報紙，“省報。”
董學斌一眨眼，“有我？”
“你和慧蘭都上了，頭版，不過不是頭條，頭條下面那版，我也是路上看見了，就買了。”
“我瞅瞅。”
頭條是政治新聞，這個不意外。
頭版最下面，董學斌還沒看標題，就從下面的照片上瞧見了謝慧蘭挺着大肚子指揮現場的正臉兒，背景是被撞得有些歪七扭八的汽車，董學斌的身影也在照片裡，只不過是個背影，正在那裡搶救一個傷員，手上都是血。董學斌不禁嘀咕，也不給哥們兒一個面部特寫啊，白費半天力了，不過他也清楚，這次事故的救援主角肯定還是地方官員，而且省宣傳部可能有人在給慧蘭造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