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宸妃皺眉。
康嬤嬤看了她一眼,道:“她說她有什麼事?”
“沒說!”那宮婢道:“只說是有要緊事,一定要當面和娘娘說!”
宸妃擡手按了按鬢角:“帶她進來吧!”
她揮了揮手。
康嬤嬤就把手裡放着八字帖的托盤放下,扶她在椅子上坐下。
宸妃剛剛坐定,外面宮婢就引着陸嘉兒進來了。
“臣女見過宸妃娘娘!”陸嘉兒行禮。
康嬤嬤給殿內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幾個人就退出去,帶上了門。
宸妃雖然心裡不耐煩,但明面上卻還是儘量忍着,和氣的問陸嘉兒道:“你這麼急着過來找本宮,是有什麼事嗎?”
陸嘉兒站在她面前,目光掃過旁邊桌上用紅布蓋着的托盤,然後就挺直了脊背看向了宸妃道:“娘娘,臣女此來是回您的話的!”
“回本宮的話?”宸妃一愣,一時沒明白過來。
“是!”陸嘉兒道:“上回娘娘提議說要將臣女說給北魏的懷王殿下爲妃,臣女這幾天已經考慮清楚了,這門親事我還是覺得不妥,所以只能拒絕娘娘的好意了!”
宸妃的臉色驟變。
康嬤嬤先不幹了,走上前去,怒道:“和皇族之間的聯姻是何等大事,豈由得你出爾反爾?陸大小姐,您這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還要點臉面不要了?”
陸嘉兒面上卻並不見羞怯之色,仍是義正辭嚴的面對她道:“當時娘娘提起這門親事的時候,只是娘娘單方面的提議,我在當場可並未答應,婚姻大事,關乎我的一輩子,難道我自己還能拿自己當兒戲不成?”
“你——”康嬤嬤平時跟着宸妃,也是順風順水慣了,一個家道中落的侯府千金這樣趾高氣昂的和她叫板,頓時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宸妃如今只想把陸嘉兒這個知情者先穩住了,然後遠遠地打發了。
“康嬤嬤!”她出聲喚回康嬤嬤。
康嬤嬤又瞪了陸嘉兒一眼,這才退回了宸妃身邊。
宸妃也是強壓着火氣,甚至還勉強扯出來一個笑容,衝着陸嘉兒道:“嘉兒,上回本宮已經給你把利害關係說得很清楚了,是,當初本宮是答應過你,會盡量幫你,爭取促成你和魏皇的好事,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誰曾想會突然鬧了刺客,魏皇倉促離京,這件事就算本宮再想幫你也是鞭長莫及的,你就是再逼我,我也達不成你的心願了。你是個聰明懂事的丫頭,當然應該知道什麼叫退而求其次!”
她把話說得算是十分客氣了。
陸嘉兒道:“我這並非是在指責娘娘過河拆橋,我當然也知道娘娘對我的事已經盡心盡力了,可是前兩天貴妃娘娘來找我了,娘娘知道嗎?”
宸妃勃眼中瞬間閃過一道寒芒。
陸嘉兒一提常貴妃,她就知道要壞事。
康嬤嬤也是勃然變色。
陸嘉兒道:“娘娘當時讓我出面去給瑞王下套,這件事已經被貴妃娘娘查出來了,她說她已經將此事告知了昭王知曉。娘娘,此去北魏山高路遠,魏皇和昭王妃的父親又有交情在,所以,許嫁北魏一事,並非是我要拂了娘娘的好意,而實在是貴妃娘娘已經斷了我所有的前程和生路,一旦我答應結了這門親,那就絕無生理。這種情況下,娘娘應該也不會逼我去死吧!”
宸妃死死的咬緊了後槽牙,眼底神色一片的冷厲猙獰。
陸嘉兒卻是提着裙子,猝然往前一步,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她的面前:“臣女知道娘娘慈愛,您又是真的疼我,念在臣女也曾盡心竭力爲娘娘出過力的份上,還望娘娘救命!”
她把話直接就說得直白到了這個份上,真的就是宸妃若再堅持要把她嫁給裴影鴻,那就等於是要過河拆橋去要她的命。
宸妃咬着牙,一語不發。
康嬤嬤左右觀望了半晌,試着小聲的叫她:“娘娘?”
宸妃回過神來,一張麪皮卻是一時僵硬的無法做出任何表情。
她勉強撐着不讓自己當場發火,起身過去,親手攙扶了陸嘉兒起身:“瞧你說的,本宮是真沒想到常氏居然會這般狠絕。本來本宮也是因爲覺得北魏皇家是個好歸宿,這纔想保給你的,現在既然是這個情況,那你——”
這一番話說到了最後,她幾乎要咬牙切齒的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往外擠才能剋制自己不要當場吼出來:“上回的那番話,你就當本宮沒說吧,這去北魏的人選,本宮另外舉薦給皇上定奪就是!”
“我就知道娘娘不會不管我的!”陸嘉兒感激道。
宸妃又拍拍她的手:“瞧你這話說的,你是替本宮出過力的人,本宮哪能真放着你不管啊!”
話雖如此,心裡卻又來來回回把常貴妃咒了幾遍!
她原來打發陸嘉兒嫁給裴影鴻,本來就是爲了借刀殺人的,就算常貴妃不多事,到時候她也會把陸嘉兒出賣給西陵越。
可是現在看來——
要殺陸嘉兒,她想自己手上不沾血是不可能的了。
不過好在如今陸家敗落了,皇帝又十分的厭惡他們,她就算弄死了陸嘉兒,也比較容易掩飾過去。
就這一來一去的工夫,她腦子裡已經過了幾條殺人滅口的毒計。
陸嘉兒又不蠢,想也知道她這笑裡藏刀的背後是在琢磨什麼。
但是她是下了決心纔來的,說話間就面色慌亂又感動的死死反握住宸妃的手道:“可是娘娘,昭王是我表哥,他的性情我最瞭解了,現在他知道了這件事,他一定不會放過我的,娘娘,您得救我!”
看這意思,她這還是訛上自家主子了?
康嬤嬤臉一黑,直接就想叫人把她轟出去。
宸妃的手被她攥得生疼,一瞬間也有點始料未及。
她敷衍:“這裡是行宮,有皇上在呢,昭王他再大膽,還敢跑到這裡來公然殺人不成?”
她使勁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抽不回來。
陸嘉兒不依不饒:“在這裡有娘娘庇護,嘉兒自然是不怕的,可是遲早有一日是要回京的,到時候只要我離開娘娘身邊了,他還是會對我下手的,娘娘!”
宸妃是真的不耐煩了:“你急什麼?容本宮再給你想想辦法。”
“娘娘,我怕!您要不讓我跟着您了,我……”陸嘉兒就是死抓着她的手不放。
宸妃實在沒心思再應付着哄她了,脫口道:“你怎麼跟着我?你是堂堂永安侯府的大小姐,本宮就算想要庇護你,還能時時帶着你在身邊不成?”
陸嘉兒道:“我願意服侍娘娘!”
誠然,宸妃心不在焉,心裡還沒有拐過彎來:“說什麼胡話?你來服侍本宮?這成何體統?”
旁邊的康嬤嬤卻是已經品出了滋味來了。
她瞬間大怒,走過去,一把狠狠的把陸嘉兒抓着宸妃的手給扯開。
陸嘉兒被她推了個踉蹌。
康嬤嬤指着她,諷刺的罵道:“人要臉樹要皮,陸大小姐,你這好歹也是侯府出身的小姐,三番兩次的當面來和我們娘娘說這些話,真不覺得臊得慌嗎?”
宸妃還在懵着呢。
陸嘉兒是破釜沉舟了不錯,但是當面被人這樣罵,也還是忍不住心虛的紅了臉。
她咬着下脣,穩了穩步子,終還是深吸一口氣,再一次仰起頭,神色堅決的再次衝着宸妃跪下,道:“娘娘!現如今臣女已經走投無路了,除了求您,我再無活路,我是爲了您才得罪了我表哥,如今也只能仰仗着您和安王殿下救我了!”
宸妃聽她提起西陵豐,這才恍然大悟。
她先是一驚,隨後暴怒。
“你!”她怒目圓瞪,指着陸嘉兒的手都在發抖:“好啊!本宮就說你拐彎抹角的來我這磨蹭的什麼,你竟敢在本宮的面前耍這樣的心眼?你想進安王府?你簡直——簡直——”
一個大家閨秀,居然能這樣口無遮攔的當面來威脅人家娶她?
宸妃縱然氣得渾身發抖,一時之間居然也找不出合適的話來罵她了,好像用哪個詞都覺得欠缺。
橫豎是撕破臉皮了,陸嘉兒倒是不在乎了。
她跪在那裡,仍是把臉孔擡高,不避不讓的面對宸妃道:“安王殿下不是也沒有正式選妃嗎?我是爲了娘娘您才淪落至此的,我原也不想爲難娘娘,可是如今咱們同坐一條船,我已然是走投無路,娘娘不救我?難道您還要推我下水嗎?”
“你!”宸妃衝過去,把她拉起來就給了她兩巴掌,惡狠狠的盯着她道:“你這是在威脅本宮嗎?”
“我是在跟娘娘講道理!”陸嘉兒不慌不忙道:“我陸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娘娘,我知道,我在您眼裡形同螻蟻,不值一提,現在您惱了我,今天我離了您這寢宮之後,也許連明天的太陽都看不到了,但是娘娘,您別忘了,我做的事那是您指使的,實話跟娘娘說,這兩天我已經安排好了,我把所有的事情經過都手書下來,交給了妥實的人保管,只要我活着,娘娘您的秘密就在,否則那兩封手書,一封送昭王府,一封送御史臺,昭王方面是私人恩怨,御史臺是要親呈陛下親啓的,於公於私……這兩方,總有一方是娘娘您應付不過來的!”
別說,宸妃的確是存了殺人滅口的心思,此時聞言,便是氣得渾身發抖,咬牙切齒道:“你這是在威脅本宮嗎?”
“臣女只是爲了保命而已!”陸嘉兒道,梗着脖子與她對視:“橫豎昭王那邊我是徹底得罪他了,如果咱們成了一家人,我才能放心與您、還有安王殿下生死共擔,娘娘也不用擔心給安王殿下選了什麼不知輕重的女人,回頭給你們拖後腿了,這難道不好嗎?”
常貴妃的話,是真的把她嚇到。
現在最可怕的不只是西陵越一旦知道了那件事不放過她,而是——
宸妃纔是處心積慮想讓她死的那個人!
如果不能拿捏住這個女人,她就算推掉了和北魏的聯姻,也還是沒有活路。
所以那天和常貴妃分手之後她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她要想安然渡過這一劫,首先就要確保宸妃不敢捨棄她。
而如果她進了安王府,有了名分,不過就是公然和西陵越爲敵而已,只要最後扳倒了西陵越,她就還有勝算。
要不怎麼說走投無路的人是最可怕,也最難對付的呢?
兩個人,四目相對。
半晌,陸嘉兒拿開宸妃揪着她領子的手,又看了眼放在旁邊桌上的托盤道:“娘娘不是還有事情要辦嗎?反正這事兒我也不急,就先回去了!”
她屈膝福了福,轉身要走的時候,想了想,就又回頭衝宸妃露出一個笑容道:“我等娘娘的消息!”
說完,拉開房門走出去,然後又很體貼的幫着關上了門。
屋子裡,宸妃喘着粗氣一直站在原地,還在抖個不停,她的嘴脣蠕動,像是在說什麼,一時卻聽不清,一直到陸嘉兒走出去好一會兒聲音才慢慢清晰起來,一聲更比一聲清楚,一聲更比一聲更咬牙切齒:“賤人……賤人……賤人!”
最後一聲,她便是淒厲又尖銳的嚷嚷出來的。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您保重身體啊!”康嬤嬤趕緊過來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一邊不斷的給她撫着胸口順氣。
宸妃的胸口起伏得厲害,眼睛盯着宮殿一角未知的地方,目露兇光。
“不過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而已,娘娘先消消氣!”康嬤嬤不停的勸說:“回頭再想個法子就是,就不信還收拾不了她?”
宸妃霍的回頭瞪了她一眼。
康嬤嬤心裡一抖,連忙後退了兩步。
宸妃手裡抓着帕子,又一語不發的坐了半晌,終於泄氣,陰陽怪氣的頻頻冷笑道:“人都說赤腳的不怕穿鞋的,沒想到今天還真讓本宮給遇上了!”
康嬤嬤本來想說那陸嘉兒許是虛張聲勢的嚇唬人呢,可是話到嘴邊了卻沒敢說,最後只是有些憂慮的委婉道:“可是……就算娘娘寬仁不與她計較,這件事怕也不好辦吧,且不說陸家是昭王的母家,娘娘要替咱們殿下求娶他家的姑娘皇上會怎麼想,單就咱們殿下那裡,怕是輕易也不會答應的!”
宸妃冷靜下來,想想這件事就覺得頭痛欲裂。
她閉上眼,單手撐着頭使勁的按着自己的太陽穴,擰眉道:“容我再想想!”
可是無論怎麼想,陸嘉兒這塊狗皮膏藥算是黏在身上揭不下來了。
*
兩日之後,昭王府。
雲鵬過來把行宮那邊的最新消息稟報給西陵越知道:“宸妃本來挑了陳國公府的四小姐,準備說給懷王的,說是八字合適,但是皇上把懷王叫過去看了那位小姐的畫像,他說不見到真人不知道人到底長什麼樣,皇上也不好讓他二人單獨見面,就讓宸妃設宴,叫了十來個姑娘一起過去,結果懷王當面說陳國公府的那位小姐長得醜,鬧着不肯娶,皇上也被他折騰的煩了,就讓他在在場的千金裡頭自己挑一個,必須要定下來了!”
西陵越本來正在回覆公函,聞言就隨口問了句:“選了哪家的?”
“說是懷王隨手挑的,是郭太傅家的那位大小姐!”雲鵬道。
西陵越停筆想了想,對郭家的小姐還是有點印象的,倒是也沒太當回事:“去查一查郭家!”
“是!屬下已經讓人去了!”雲鵬道,頓了一下,又補充:“王爺,還有一件事!”
西陵越擡頭看他。
雲鵬道:“宸妃突發急症,就在懷王的選選妃宴上突然暈倒了,據說——好像病得還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