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陰謀論
波哥大國家安全局總部的高級軍官辦公處,國安局行動局副局長兼國安局局長助理朱利安.貝特尼斯制服筆挺、意氣風發,臉上的褶子在憋不住的微笑之中更加明顯了。他對面的主沙發上,坐着司法部副部長穆爾.喬尼斯。喬尼斯文質彬彬,他身材高瘦、禿頂,戴着一幅細邊的黑框眼鏡,儘管他在官僚體系中位置較高,但眼前的貝特尼斯的言行舉止卻比他更加頤氣指使。
整個軍警的官僚系統構建便是如此,將貝特尼斯之流的人物與在外監察國安局的官僚體系徹底隔離開來。這種做法明顯是助長了局裡人員的傲慢之風,而貝特尼斯則更加不願意掩飾對這種部門的輕視——國安局算是秘密警察部隊,他們所掌握的東西,比監察體系所掌握的證據更加充分。
喬尼斯的面前擺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和一疊小點心,點心沒怎麼動過,咖啡已經是第三杯了。他的胃口早就消失殆盡,在貝特尼斯一戳就穿的和藹與低調的外表下,敏銳的觀察者會發現貝特尼斯極有作威作福的潛質,尤其是順利提上行動局副局長之後,各方面傳遞上來的信息很令人擔憂。
“這些情況看起來對你很不利。”喬尼斯淡淡地說,這句話他已經重複了好幾遍,一雙微眯着的小眼睛與淺金色的眉毛都讓他看上去顯得有些侷促。
“我意識到了。”貝特尼斯點點頭,粗壯的手中端着精緻的咖啡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雖然眼前的副部長職位比他高很多,但現在是在自己的辦公室、自己的主場,貝特尼斯並沒有太拿對方當回事。
透過落地玻璃窗,兩人都能夠看見不遠處的石牆三角大樓,那裡就是司法部與國安局的聯合辦公大廈。這棟樓只有六層高,三面懷山,獨自佔據了一大片面積。外牆用塗料染成了黑灰色,可被酸性鳥糞留下點點白斑。他們倆都經常出入那棟大樓,大理石的壁架、裝飾性護牆、陽臺上的欄杆,像是一位垂暮老人,散發着老朽建築的氣息,被人忽視而得不到關心。
“按理說,你的部門的人選,應該由你自己選擇纔對,這樣在效率上會得到很大的提升。”喬尼斯端起咖啡,放在脣邊,看了看桌面上貝特尼斯的那份空盤子。貝特尼斯的點心早就被它的主人匆匆幾口便吞了下去,眼前的這個人所表現的一切就像吃東西一樣,單純的爲了補充能量,不在乎吃的是什麼,“可是,我們湊巧發現的這件事情讓人寢食難安。”
“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貝特尼斯說。他有一段時間很憎恨自己,經常需要對一些高高在上的官僚畢恭畢敬到了近乎於奴顏脾膝的地步,原本以爲,當自己坐上了某個位置之後可以不需要顧忌這些,可到現在才發現,爬得越高風險愈大。
看着眼前文質彬彬的監察單位上司,貝特尼斯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我們都沒有確鑿的證據去證明沃克斯的行爲觸犯到了國家安全,對於哥倫比亞的現狀來說,沃克斯反而是最好的人選——他的低調獲得了太多人的好感、他的財富能轉換成活動經費、他的網絡能給我們的抓捕帶來優勢、他的企業能解決更多的就業問題……,好處是不用多說的,所以,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國安局將堅持自己的意見。”
“你們的人在國家安全事務上粗心大意,危及到了所有人的利益。看看你手下的表現?我真的是哭笑不得,你們的大門關閉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別忘記你們的後門在風中搖來搖去、風鈴叮噹作響,難道裝作聽不見看不到就可以了?”喬尼斯說這段話的時候,毫不掩飾自己的滿臉厭惡。
“不要說得那麼誇張。”貝特尼斯揮揮手,“我們有很多工作無需向你們彙報,說實話,我們相反對沃克斯還很有些好感,他的某些事情掌握在我們手中爲我們所用,這纔是真正地位國家安全着想。”
“你們能保證嗎?”喬尼斯眨眨眼,伸手拿掉了眼鏡框,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眼鏡布輕輕擦了擦鏡片,再度戴上之後,他瘦削的臉上佈滿了威嚴,再度問道,“你們能夠保證嗎?”
說完這句話,他將身體前傾,越過茶几,一隻手拍了拍貝特尼斯的肩膀,“我希望你們能夠保證,如果這件事情一旦有了風波,下臺的恐怕就不止你一個,而且,可能還不止下臺那麼簡單。”
喬尼斯的這個姿態既體現了親密,也表達了威脅。
“這個是理所當然的。”行動局副局長先生狠狠地嚥了一口唾沫,“何況我們也尚在考驗之中。見識不要那麼短淺,政治而已,我原本以爲你會比我明白。”
“太敏感。”
一陣失望襲來,喬尼斯再次用手推了推眼鏡框,像是鼻樑上有千斤重擔。
“不僅僅是時間段敏感,某些機構需要新鮮血液。更是這個職位太敏感。我擔心的是,你以爲你能操控一切,結果反過來被別人操控。貝特尼斯,我們的敵人不僅僅只是毒販子、黑道組織,還有能顛覆一切、有很多骯髒手段的人。我的話就說到這裡。”
撂下這句話之後,喬尼斯從沙發上站起,司法部副部長先生永遠是一套灰色的西裝搭配白色襯衣,看上去精明幹練。只是,他起身的動作有些遲緩,才能看出他真正的老態了。50歲的男人正當奮鬥的年紀,但他的心裡卻覺得,自己應該接受實際情況——該退休了。
……
黑人尼克松離開了他所住的萬國酒店,這家旅館位於卡恩大街,與卡西格大道上的蘇雷購物中心相隔幾個街區。萬國酒店是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小酒店,居住的旅客也是五花八門,但價格不菲裝修雅緻,這也是尼克松喜歡選擇這裡落腳的原因。
沿着卡西格大道沒走多久,他就來到了阿勞卡的一家小酒吧。俗氣的紅色霓虹燈一閃一閃地勾勒出酒吧的名字:龐貝夫人俱樂部。酒吧位於地下室,大白天的也是燈光昏暗。他在裡面着了個靠牆的小隔間坐下,開始等待。他身上手工定製的黑灰色精紡毛雙排扣西裝,讓他的模樣絕對不想是在這種地方鬼混的人,更像是一名身居高位的政客或者身家不菲的商人,也像是一位生意興隆的律師,雖然他自己並不知道,許久沒刮的鬍鬚與未曾修剪過的頭髮讓他外在看上去就像個不好惹的人。
酒吧裡瀰漫着嗆人的難聞煙味與人體的汗味。尼克松是在無法忍受這種環境,他想着離開之後他的頭髮與衣服都將散發惡臭,他很不喜歡這樣。他看了看時間,他戴着的手錶是最頂級的百達翡麗手錶,這是他允許自己放縱身心的幾件事情之一:昂貴的套裝、手錶和美食。尼克松認爲,若是你對飲食、藝術與音樂都毫無熱情,那你還剩下什麼像樣的選擇呢?
不過,現在他有了朋友。每當想起這件事情,尼克松就會面上掛着輕鬆的微笑。
約的人遲到了。尼克松沒什麼耐心等待的,他無法容忍拖拉。
他足足在等待了半個小時之後,那位正主兒在姍姍來遲,這是一位外表粗蠻的大塊頭,名字叫桑託。黑頭髮的桑託不聲不響地坐進小隔間,把一個磨舊了的黑色毛布口袋擱在尼克松面前。
尼克松拉開小黑袋的拉鍊,袋子裡有兩樣金屬物品與幾本護照。金屬物品是兩把附送消聲器的瓦爾特P99,消聲器上打着成排的小孔。護照有6本,分別對應莫磊等四人,尼克松自己兩本。
“子彈呢?”
桑託悶悶地回答,聲音卻柔和悅耳,與他的外表極不般配,“附送一個滿彈匣。先生,環境不景氣,沒利潤了。”
尼克松一下子笑出聲來,拉好拉鍊,將雙手擺在桌面看着桑託,“你的意思是,我多付了兩個基數的子彈,結果你說沒利潤了便不給我了?”
桑託將手伸進口袋,尼克松的眼神平靜地看着他。
“喏,你的錢。”
尼克松做了個鬼臉,將桑託推過來的一小疊零碎美金又推了回去,“我不介意花錢,但很厭惡攔路搶劫的行徑,桑託,錢你收回去,告訴我你是我真誠的朋友,可以麼?”
“哦,我的兄弟。”桑託聳了聳肩膀,收回了錢,“你的信任對我太重要了。”
“但你以後可不可以守時一些呢?”
“看情況咯。”桑託憊懶地聳聳肩膀,將悅耳的聲音壓至極低,“你知道的。”
“我的天啦,國家安全指望你這樣的性格的人,真的很擔憂。”尼克松誇張地裂開嘴,將黑色袋子放在自己的身邊,“那麼,我需要的信息呢?”
“口頭傳達。”
“嗯嗯,我洗耳恭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