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葉借了一本書從藏經閣離開後，中年男子還是久久地沉默在那裡。
他的身體已經從失去控制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了，但現在，中年男子簡直比剛纔還更像一隻木雕。
剛纔他的身體雖然不能動，但意識卻是活躍的，而且極爲地想着向對面表達。現在對面的人已經離開，而他的意識卻沉寂下來，又或者說，陷入一種類似於沉寂的莫名狀態。
然後連帶着他的身體，也跟着一起沉寂下來。
無人往來的藏經閣，這一刻，彷彿整體地出離了歲月。
而含光殿中，一樣沉默。
三位大佬怎麼也沒有想到，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們聽到了葉小葉這樣的一番話。
“少年人啊！”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含光殿中，一聲幽幽嘆息。
這嘆息是木心原發出的。
而隨着這聲嘆息，整個大殿也開始走出沉寂。
“想法是好的。”
“可是。”
九妙子搖了搖頭，他的視線通過水鏡，彷彿還連接在藏經閣那裡，儘管此時他的目光實際上哪裡都沒有看。
“大道原有別，造化亦自殊。”
“不然，爲何有的人資質是一品，有的人卻連九品都稱不上？”
“爲何有的人一點就通一點就透，而有人的卻天生呆愚？”
“還有，小傢伙，爲何你來的地方，會連一棵樹木都沒有？”
“如果不是身懷一定的氣運，小傢伙，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沒有機會走出那個被外界稱爲生靈絕境的地方？你會和那裡的很多很多人一樣，三四十歲之後，生機就開始走向衰竭……”
你感受到的大道。
你體會過的造化。
分明不是你說得的那樣的！
因爲知道葉小葉的出身，所以九妙子此時，簡直憐惜。
這對一位地仙境的大佬來說，其實真的是挺罕見的。
如果說之前他對葉小葉的欣賞，僅止於“着意”，類似於“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負責着門內弟子的鑑察與引導，這些年來，九妙子對門內很多弟子都有過欣賞。
而且舉凡好的資質、好的稟性、好的領悟，又或者哪怕單純地只是修煉努力和快速，很多時候都會得到他的欣賞。
但單純地也只是欣賞而已。
就像看到一座山。
喲，這山好巍峨！
就像看到一朵花。
嘿，這花好秀麗，也好芬芳。
又如一陣風過。
這風太好了，讓人心曠神怡啊！
……
不過就是這般罷了。
而這時，他的欣賞不止是“着意”，更是真正地有點“入心”了。
甚至，已經不是欣賞。
而是混合着贊同、憐惜、反對、駁斥等種種相連又相反的理智和情緒。
是一杯喝了後不知到底該說是清甜還是苦澀的茶水。
大抵只是想着。
再來一杯。
再來一杯。
“還記得，小娃娃之前在我們給他的那三種功法中，選擇第三種時，是怎麼說的嗎？”
木心原忽地這般輕笑着說道。
九妙子則乾脆從造化一元境中調出了那一刻的記錄。
這種記錄不會永遠存在，但多半會伴隨着該弟子的一生，在該弟子離世以後，造化一元鏡自動歸整，該留的留，該刪的刪。
又或者，該弟子日後晉入天仙境，自行刪留。
但也只能刪或留，不能更改，而且許多根本性的記錄，並不可刪。
還有，每一個弟子在晉入靈臺境之後，都有參閱一次造化一元鏡對於自身記錄的權利，那是宗門爲了弟子便於回顧和總結過往道途，有利於靈臺境的修行。
此時，水鏡中的內容，顯示着那一天的上午。
鏡中的是兩個人。
葉小葉，以及木心原。
“孩子，告訴我，你爲什麼選第三個？”木心原目光淡淡。
“弟子……弟子出身絕靈仙海。”葉小葉說道，“那裡沒有樹。”
“所以來到外頭，弟子很喜歡樹。”他的目光微微掃過了院外的樹，“不管是大的樹，還是小的草，弟子都喜歡，看它們自顧自生長的樣子，弟子就心生歡喜。”
“所以，”木心原接話，“看到介紹裡有草木，你就選了第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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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再看一遍這個記錄，九妙子、木心原還有安守道，三位大佬都是微微而笑。
結合片刻之前葉小葉說的那番話，三位大佬非常非常地確認了，葉小葉確實是很喜歡樹。
也確實是如他所說，不管是大的樹，還是小的草，不管是好看不好看的，不管是好聞不好聞的，也不管是……有用沒有用的，他都喜歡。
只是它們生長着，很茁壯地生長着，他就喜歡。
“造化讓他出生在那樣一個地方。”
“同樣也是造化，給了他這樣的一種……道心？”
木心原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
“是道心，還是塵心，是通透，還是固執，”
安守道目注水鏡，心神悠遠，“還得日後，慢慢再看。”
“你這弟子，讓我一半如何？”
九妙子看着安守道，神情很是認真地說道，“我和太素宗的某位，有點交情。我覺得小葉子這樣的，在其完成開竅境的基礎修煉之後，去太素宗那裡待一段時間，也挺好的。”
太素宗是吃素的。
換個說法，她們專擅和草木打交道。
她們的功法，也絕大多數都和草木有關。
“太素宗不是不接納男弟子麼？”木心原奇道。
“太素宗是不接納男弟子，但她們有太素別院。”九妙子道，“據我所知，她們有的太素別院，就是獨立的小太素宗，除了欠缺天級以上的傳承之外，和太素本宗並無太大區別。”
“老夫怎麼覺得，這小子去往神道宗也挺好的？”
木心原道，“以這小子的某些想法，簡直天生就契合神道宗的核心傳承，不管是神宗還是道宗，我看都挺適合他的。”
神道宗是九大仙宗裡最特殊的一個宗，因爲事實上它們是完全分裂的兩個宗，也就是神宗和道宗，兩宗絕大多數情況及層面上，各不相關。
就連宗主，它也都有兩個，神宗一個，道宗一個，兩者無主無副，無內無外，各自獨領一宗。
只不過，道宗的宗主必定是神宗出身，神宗的宗主也必定是道宗出身。
“怎麼，你也想分一半？”安守道對木心原說道。
“如何？”木心原看着安守道，神情也是相當認真地說道。
安守道都氣笑了。
或者說，又氣又笑。
“你們這你一半他一半的，那我還剩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