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煜的眸子暗了暗，心情，卻又開始差了起來。
這個女人，每次在他面前就像老鼠見到貓似的，能躲就躲，換了別人，什麼都不講究了。
他冷聲冷氣地假咳了兩聲。
這聲音不小，溫小染半醒半睡的，自然聽到。她猛睜眼，看到了帝煜那張冰冰的冷臉。
她一翻而起，差點將老太太的手甩出去，最後險險收住，放入被中。爲了不打擾老太太，她儘量將動靜放到最小，帝煜卻還是清楚地感覺到她對他的戒備。
“對不起。”溫小染低頭，弱弱地道歉。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更何況他也知道，如果沒有奶奶的許可，溫小染斷不能睡到那張牀上，可他還是出了聲，“誰的牀都上？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溫小染低了頭。她睡老太太的牀的確不該，帝煜的提醒讓她看到了自己不尷不尬的身份，臉上扭滿了不自然。
“要是這牀上是個男人，對你來說也無所謂吧！”
帝煜這話綿裡帶着刺，刺裡帶着酸，卻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溫小染猜疑地眨眨眼，有些理不清他話中的重點。
他到底是在意着她沾了他奶奶的牀，還是在意她隨便什麼人的牀都上？
“滾出去拔草！”
她睜着的無辜大眼只會讓帝煜覺得更加煩悶，冷聲驅逐。溫小染看一眼牀上的老太太，最後還是聽話地走了出去。
老太太醒來時看到自己孫子坐在牀頭，自然開心，拉着他不停地說話。帝煜對誰都沒有耐心，唯獨對帝老太太不一樣。她不管有多嘮叨，他都會聽，沒有表現出半點不快來。
“咦，小染呢？”說了一陣子話，老太太終於發現了問題。溫小染每天都陪在她身邊，幾乎寸步不離。那孩子實誠，不太可能偷懶。
她看向自家孫子。
果然，帝煜豎着臉肉不太情願地開口，“我讓她拔草去了。反正今天沒事，我陪您。”
老太太轉臉，果然看到外面那片看不到邊的草地上蹲了個小小的身影。那影子小到只有那麼一點，幾乎被草地淹沒。
她沒有說什麼，算是默認了帝煜的安排，卻像無意般開口，“聽說今天外面的溫度會超過四十度。”
帝煜的眉扯了一下，沒有再多反應。
“好像還會繼續上升，五十度都有可能。五十度的話，真夠把人烤熟呢。”不全熟也至少五分熟。
帝煜擰了一把眉，終於去看外面的身影。這裡算平原地帶，太陽很早就升起來了，屋裡因爲開了空調一片清涼，但屋外陽光黃澄澄的，真有一種點着溫火的感覺。
他沒有開口叫溫小染回來。
這個女人這麼精明，她也不會讓自己受苦的。天一熱，自然會回來求他。帝煜向來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放軟自己。
溫小染卻像紮了根似的，不論太陽多大都豎在那兒。因爲手動拔草，進展十分緩慢，給人的感覺就是，她一直蹲在那兒沒動。
帝煜扭了扭自己的袖口，扭來扭去都覺得不滿意。他站了起來，“我給您端碗粥上來。”
這事，只要他一出聲，傭人就會端上來。
他出了門。
管家立在門外，有帝煜的地方就會有他。
“少主。”
他是想問帝煜有什麼吩咐的意思。帝煜並沒有開口說要粥，繼續往外走，管家只能亦步亦趨地跟上。
到了樓下，視野更加開闊，因爲全是防彈的玻璃幕牆，外面的情況一覽無餘。
他的眉壓得更緊，端了一碗粥往樓上走時朝管家開了口，“告訴溫小染，今天溫度會升到五十。”
管家臉上毫無表情，恭敬地立着是要等下句話的意思。帝煜卻已經上了樓。
僅讓自己告訴少夫人溫度，少主要幹什麼？管家就算再聰明，這一回也猜不透，卻不敢違他的意思，把這話傳給了溫小染。
溫小染在外面已經曬得差點成乾魚，聽到管家這話，嘴裡吐出一口濁氣，“難怪。”
管家回了屋。
“她怎麼說的？”帝煜看着老太太吃完粥後，走出來問。
管家想了好久，只能如實迴應，“少夫人說，‘難怪’。”
“難怪什麼？”
“……她，沒說。”
帝煜朝他狠瞪一眼過去，幾乎能剜掉一塊肉。管家默默地抹着冷汗，他怎麼覺得少主越來越難猜了？
“既然這樣，讓她曬！”最好曬死她！
帝煜氣哄哄地上了樓。
管家那雙乾巴了的眼在久久凝神之後，一點點亮了起來。少主不會是再次愛上少婦人了吧。
坦白說，現在的少夫人的確有可愛之處，更重要的是，把少爺變得更有了人情味。
照這樣發展，那件事，是不是該提一提？
當然，管家不敢隱瞞帝煜任何東西。因爲他知道，以帝煜的聰明，什麼事都包不住，只是時間問題。
他遲疑着推開了帝煜的房門，“少主，有件事……要跟您彙報一下。”
“說！”
他不耐煩地吐了一個字，眉頭始終擰着。
管家擔憂地看一眼窗外，他不能保證，這件事說了之後，帝煜會不會把他撕了。他也纔剛剛得到的消息啊。
“少夫人……有可能並沒有整容。”
他斟酌着說出這話。
帝煜的眼眸立時一橫，將他射個死緊。這種眼光別有一種殺傷力，管家都快支撐不住。
“說清楚！”他命令。
管家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往下，“冷漠的手下昨天到場子裡購物，買的都是女人的衣服，而且款式都是少夫人喜歡的。”
帝宮的商場裡賣的東西並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消費得起的，動輒千萬的衣服，足夠普通人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
看着帝煜越沉越黑的臉，管家無端地打了個冷戰，“對不起，屬下辦事不力。”找江天心的事帝煜全權交給了他，對於找到的人，他原本信心十足，現下卻……
“不過，是不是搞錯了也還不定。冷漠這人向來詭計多端，他應該早就猜到去我們的商場買少夫人的衣服會被懷疑，有可能只是撒個煙霧彈，想讓您傷傷腦筋。”臨了，管家補充一句，這種事不是沒有可能。
帝煜冰沉沉地哼了一聲，“看來，我給的壓力還不夠，他還有閒心事玩別的。”他的脣幾不可見地扯了一扯，但管家還是從中看到了狠戾。少主再不是從前那個溫和隨意的天才，如今已經變成了冷血撒旦，得罪他的人……不用想，他已能想象得到冷漠馬上會接受到怎樣的打擊。
他擡步朝外就走。
“少主，少夫人的事……”
“去查，查清楚！”
“是。”
帝煜出了門。
才走到門口就被一陣熱浪給衝撞得汗都出來了。管家急步走來，給他撐傘。傘是特製的，裝了個自動風扇，但還是扇不走滾滾的熱浪。
帝煜一把拍掉了那把傘，“還不去辦事！”
管家沒敢再跟，忙轉身辦事情去了。
帝煜一步一步走向草坪，靠近綠色中的那個別樣的小點，最後在離溫小染十米之遠的地方停下。
溫小染背對着他，自然不知道背後有人，邊扯草邊抹汗，每吸一口都是滾燙的熱氣，她有點承受不住，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即使如此，她依然沒有停下。
帝煜靜靜地看着她，看她纖細的兩臂倔強地動着，心扯了一扯。他再走過去，最終於自己的身體爲溫小染擋住了陽光。
溫小染感覺到了突然到來的陰影，一臉莫名，擡頭看清那陰影是個人形時，轉了頭。
帝煜！
既然被熱浪如此烘烤，他的額際也有了汗津，但依色俊美沉冷，彷彿不管怎樣惡劣的環境都不能影響到他。
溫小染不解於他緣何會出現在這裡，手裡抓着的一把草捏了回去，握在掌心，“我沒有偷懶。”
帝煜沒回應，將她這小小的動作收在眼裡。她的臉色有些白，汗水跟水般滑個不停，衣服早就溼透，貼着小小的身板，衣服幾乎透明。
所以，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胸口，艱難地上下翕動。
“你爲什麼會心甘情願地來拔草？”他問。
溫小染覺得自己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心甘情願？他哪隻眼看到她心甘情願了？
她沒有把這些說出來，因爲不想得罪眼前這個人。帝煜安靜的時候是個人，暴怒起來絕對是厲鬼！
“都這樣了，除了心甘情願還能怎樣？”她選擇着委婉的方式表達，但語氣裡還是透出了不願意。
她這話讓帝煜誤解。
“因爲你願意承認自己是江天心了？”
“對，我願意了！”她沒好氣地接話，再不想理他。帝煜也沒多呆，在聽到這個答案後，轉身就走。
他剛剛其實更想得到的答案是否認，像從前一樣，拼死拼命地否認自己是江天心。溫小染的答案讓他失望，失望的同時無比煩燥。江天心是一個不可以饒恕的罪人，他不需要憐憫她。
他進了屋，直接上樓。
剩下的時間，他全在帝老太太的病牀邊度過，這次，不論老太太如何旁敲側擊地表示外面的情況有多惡劣，他都不動心，似完全聽不懂。
溫小染勉強撐過一天，等到傭人過來宣佈她的工作結束時，幾乎虛脫。她軟綿綿地坐在草地上。
身體依然感覺在大火裡蒸着，腹部卻冰涼得像一塊鐵。她的例假還沒有過去。捧着肚子走向屋裡，對於帝煜，她是有無限憂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