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是未知的某個角落,時間是正午時刻,姚臬穿着繪有蒼龍的白袍走在林蔭道上,四周綠樹成蔭,鳥鳴不絕於耳,偶爾路過的輕風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和煦的陽光從葉片的縫隙中穿透而來,灑下縷縷金線。
周身洋溢着自然的氣息,似乎昨夜才下過一場大雨,花草樹木被洗刷得格外明豔。可姚臬突然停下腳步,一臉疑惑的望向頭頂遮天的樹葉,心想這會不會就是所謂的天堂?如此寧靜和諧,正像書中所說的極樂世界。
他記得剛剛他還看到冥來晉陽王府將他救走,眨眼功夫就見到如此美景,若不是天堂,想來定是做夢了。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袍,不免神傷起來。
爲什麼會夢見自己穿着這身衣裳?這是遇見冥的那天他的衣着。
他笑了笑,悠然的朝前走。忽然,樹林裡傳來窸窣的聲音,未及得挑眼去看,就見幾道人影從草叢裡閃出,生生擋在他面前。來者五人,個個手持大刀、巨斧,衣杉流氣,面相兇狠,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擋在最前面的一個魁梧男人將大刀往肩上一架,指着他就說:“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挺有意思,夢裡還有山匪。
姚臬掩嘴輕笑,在對方眼裡似乎成爲嘲笑,山匪頭子濃眉一揚,大刀指向他就喝:“給我搶!”
興許是見眼前的白衣男子挺瘦弱,以爲他好欺負,四個山匪崽子衝上去時口中喊得格外響亮,氣勢異常兇猛。姚臬不慌不忙的放下手,站在原地淺笑着。其實他是在感受周圍的氣息,當確定四周無人時,才覺得可以放手一搏,畢竟現在是白天。
可他剛要出手,就見草叢深處竄出一個黑影,速度快得令人歎服,五個山匪武功平平當然也就沒有發現有人竄出,姚臬不一樣,他驚訝了,明明沒有感受到活人的氣息……他不僅看到了這個人,還清楚的看到此人如同鬼魅似的在山匪之間穿過,眨眼時間,男人已穩如泰山的站在他面前,面無表情的斜視着身後。
突然。
“啊——”
五個山匪同時發出慘叫,姚臬這才發現五人的腰間各有一處劍傷。
他承認,他連男人拔劍的瞬間都沒有看到,更不知此人用得何種招示。
於是他呆楞。
山匪們相互攙扶着逃之夭夭,男人看向他,眼神複雜得很,有些疑惑、有些驚豔、有些茫然,“你沒事吧?”
“恩?”姚臬回神望向男人,心口猛然抽緊——
難怪覺得場景眼熟、遭遇熟悉,原來,這不是夢境,是他的回憶。
“想不到,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他淡淡的說着,笑得如同透進樹林裡的陽光那樣美好,“冥,你來救我了。”
對方卻不以爲意,背過身,完全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態:“此山匪徒衆多,若想觀景,也要結伴而行,謹慎爲妙。”
姚臬有些失落,可想想也是,那日他遇見冥,冥就是這麼同他說的,這是回憶嘍,所以只有他自己清楚對方的身份和他們之間發生的事。
見冥要走,姚臬急了,突然衝上前一把抱住冥的腰,將頭靠在對方的背上,閉上眼,享受般的蹭了蹭。
“可能我要死了,但死前能這樣真實的抱你,我也知足了,冥……回頭看看我。”
冥還沒有回頭,周圍的景物忽然扭曲,就連他都變得飄渺無影。
“不,別走。”姚臬瞪大眼,急切的大叫,卻發現場景變得混亂無比,太陽有三個、月亮有兩個,明亮的大白天竟滿天星斗,畫面被切分成一塊又一塊,每一塊裡都有一個冥,每一冥的身邊都有一個人,一個穿着白色紗衣,美得無與倫比的女人,婀娜的身資、動人的笑靨、優雅的舉止,與黑袍的冥如此般配。
“白蒙……”姚臬站在原地望着天空中的碎片,嘴裡喃喃念着這個他最忌諱的名字,淚水無聲無息的落下。
忽然,各個冥開口說話了,低沉性感的聲音混亂縈繞,卻那樣清晰的飄進姚臬的耳朵裡。
——我的身邊,有白蒙。
——我要娶白蒙爲妻。
——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他是我的牀伴……
——世子,白蒙需要我。
——我曾喜歡你。
——但我愛她……
姚臬顫抖着捂住耳朵,腳下一軟,不禁跪在地,心臟在劇烈的跳動,呼吸急促得快要斷氣,他搖着頭,淚水不停落下。
“不,別說了,別說了——”
——臬,你爲何如此迷人?
——臬,睡過來。
——臬,乖些,我給你搓背。
——世子,白蒙她……
“不!住口!我不要聽!我不聽!啊———”
姚臬歇斯底里的嘶吼,用盡所有的情緒和力氣,他將自己的悲痛化在最後的一句尖叫裡。
忽然,天空中傳來一個很小、很輕、很柔和的聲音——
“小臬臬?小臬臬……”
如此重複,斷斷續續,卻叫人無法忽略……
姚臬猛的睜開眼,汗水從額頭滑過眉毛,滴進嘴裡,他急喘着,瞪眼看着頭頂上華麗的裝飾。
是……夢嗎?
他輕輕閉上眼,調整着自己的呼吸。
忽然又覺不對勁,再度睜開扭頭一看,自己竟枕在一條白皙的手臂上,而手臂的主人,正是他討厭的那個姚矢仁!更令他憤怒的是,這傢伙,裸着身體!
“你……”他眉一蹙便想起身推開他,不料身體一動也無法動彈,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被包得像個木乃伊,只有腳趾還完好的露在空氣中。
“小臬臬,你在做噩夢嗎?爲什麼要哭?”姚矢仁心疼的說着,伸手替他抹掉眼角的淚,姚臬這才知道自己真的在哭,不僅僅是在夢裡……
“我怎麼會在這裡?”
冥……呢?
他明明看到他來救他了,爲什麼,現在在身邊的傢伙會是姚矢仁?
“是我命人將你帶回來的,你當然在這裡,還疼嗎?不要亂動得好。”
“……”
難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嗎?
姚臬失望的閉上眼。
“剛纔,是你叫我?”那個聲音……那種叫法,除了姚矢仁,也別無他人了吧。
“我看小臬臬你一直在大叫‘不不’,很痛苦的樣子,我知道你在做噩夢,告訴我,你夢見了什麼?或者是夢見了誰?”
姚臬抿緊脣,不作答。
他就在想爲什麼姚矢仁的聲音會蓋過冥的聲音傳進他耳朵裡,果然是因爲做夢嗎?爲什麼最近如此頻繁的想起冥,是不是晉陽城要發生什麼事了?
好煩躁,他真的好煩躁。
可是——
好暖和。
身邊的傢伙,有一種很清淡的香味,不知是什麼花,卻讓他感到安寧。
不自覺間,他朝那份溫暖裡鑽了鑽,脣輕輕的擦在姚矢仁雪白的胸膛上。
而姚矢仁,表情一僵,隨後再度溫和起來,難得一見,他沒有趁姚臬無法動彈時吃他的豆腐,也沒有動不動就咬這咬那,而是微笑着,輕輕的撥開粘在姚臬臉頰上的髮絲。
“小臬臬,對不起。”
“什麼?”姚臬含糊的問。
“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被晉陽王欺負,不過你放心,我會貶他爲庶民,讓他再也沒有權利對你這麼做。”像是某種誓言,他說得那樣認真,就連沒有看着他表情的姚臬都察覺到了其中的堅定。
可姚臬有他自己的想法。
“你貶了他,晉陽城的百姓可不會依你,說不定會引起民間暴動,況且……若你懲罰他,我的身份將被全天下人知道,老爹會生氣的。”
“那意思是朕還不能辦他區區一個晉陽王了?”可見姚矢仁真有些來火。
“恩。”姚臬自己都有些驚訝,這些事情都是剛剛纔想出來的,但是……得到好處的只有歐夜一個人,難不成那個瘋狂的傢伙連這一步也算到了嗎?會不會,太誇張……
“小臬臬。”姚矢仁無奈的抱緊姚臬,低聲說,“做我的皇后吧,我想保護你,再也不想看到你難過了。”
姚臬埋着頭,鼻息噴在姚矢仁的胸膛上,第一次,他沒有推開他的念頭,也許是因爲自己傷得嚴重,沒有力氣去推,或者是因爲他已經開始貪婪這個溫暖的懷抱,至少,還想再多待一會兒。
可是他又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爲誰付出一片真心了。
他忘不掉,冥。
於是,他不動聲色的將話題轉移——
“你先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是一簇菊的?”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額外加更……我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