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就死了，”
何奧坐在他的身旁，仰頭看着頭頂的天空，平靜的說道，“只是又活過來了，”
他頓了頓，緩緩道，“父母給了我生命，而你給我指明瞭未來的方向，現在，我欠你的，都還清了。”
聽到這句話，老園丁難得的沉默了一下，他沙啞着嘆息一聲，“我並不覺得安排人去殺你是一項錯誤的決定，但是，我確實不想殺你。”
他微微收回目光，輕聲繼續道，“你繼承了你父母的優點，聰明、敏銳、行動力強，你知道的，我沒有孩子，在很長的時間裡，我都把你當做自己親生孩子看待。”
何奧安靜的聽着他的話語，沒有接話，也沒有打斷，只是靜靜的聽着。
老園丁的聲音帶着些許回憶和感慨，“在伱叛逃之前，我其實已經準備安排你進入秩序教會的核心，接替我的位置了。”
“但這幾十年裡，”
何奧平靜的說道，“你其實從來沒有讓我接觸過秩序教會真正的核心”
“是啊，”老園丁輕嘆一聲，“我的確在害怕，害怕你接觸秩序教會之後，真的查到什麼，瞭解到真正的真相，你這麼聰明，這麼敏銳。”
他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埃，“我有時候也想過，要不直接殺了你，但是我又下不去手，我沒有理由說服我自己，許多次，我都會從夢中驚醒，夢到你站在我面前，質問我。”
他看向何奧，突然緩緩笑道，“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我卻發現我比想象中冷靜。”
“當你下定決心派人處決我的時候，”
何奧平靜的接話道，“你其實已經做出了選擇，現在所面對的這一切，已經是必然的結果了，所以你心中不會有焦慮，也不會有擔憂，只會有面對自身選擇的結果的坦然。”
他轉過頭來，看向老園丁，“犯罪心理學，你教過我的。”
“如果我真的有孩子的話，他應該和你一樣聰明吧。”
老園丁緩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葉與塵埃。
“三十年前，你問我‘你不想知道你父母失蹤的真相嗎？’，”
何奧注視着老園丁有些佝僂的背影，輕聲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麼，老師。”
“你想知道的，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嗎？”
老園丁的動作微微一愣，然後他繼續拍着身上的灰塵，“關於你母親，你父親，莫托克，所有的事情，你不是都已經捋清楚了嗎？”
“聯邦調查局星空崇拜者資料裡，有一條三十四年前的訪問記錄，”
何奧平靜的說道，“那條記錄的訪問者權限現在比我高，他訪問時間是7月19日，而我得到母親失蹤的消息，是7月17日，也就是說，他在我母親失蹤之後，‘調查’到了星空崇拜者。”
他擡起頭，看着老園丁已然停下的動作，繼續說道，“你和星空崇拜者的‘合作’，就開始於三十四年前，是麼？”
聽到他的話語，老園丁沉默了片刻，似乎並沒有想到何奧能推理到這一步，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他沙啞着開口，
“你真的很聰明，孩子，”
他身子微頓，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
“當年羣星製藥的押送隊遇襲的消息傳到了艾恩斯，整個秩序教會的高層都很震驚，
“教會並不知道劫持押送隊的人知不知道這支押送隊押送着‘祭禮’，也不知道他們的具體目的。
“所以在聯邦調查局的我被特別委派，前往裡門市調查這件事情。”
說話間，他已經緩緩起身，再次看向周圍的花卉。
“讓你調查的目的，不止是是爲了那個你口中‘祭禮’吧，”
何奧將最後一點巧克力送到嘴邊，輕輕咬開，讓裡面的苦澀在口中化開。
“對於教會來說，里門市的‘祭禮’雖然量大質優，但是這麼多年裡教會也積攢了不少的祭禮，這部分損失並非不可承受，”
老園丁拿起旁邊的剪子開始修枝，“比之‘祭禮’本身，不讓這個‘祭禮’暴露在世人面前，更加的重要。”
他將樹枝上的落葉打下，繼續說道，
“調查出這次案件的具體情況，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我很快就發現了星空崇拜者的痕跡，並找到了他們安插進里門市秩序教會的‘間諜’莫托克。
“莫托克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是他的腦子很靈光，雖然他沒有接觸到里門市教會的核心，但是還是大概確定了押送隊押運的‘祭禮’是很重要的東西。
“星空崇拜者一代代前赴後繼的，都想要打開頭頂的星空，看一眼新的‘星空’，在星空之主每天永無止盡的‘囈語’下，這幫人精神大多不正常的。
“獲得莫托克傳來的情報之後，他們認爲押送隊押送的東西很可能對他們計劃有利，於是就直接出手，截了押送隊，但是本質上，他們不知道押送隊押送的具體是什麼東西。
“而這個時候，我已經找到了莫托克，並通過秩序的力量幫他抵禦住了星空之主的囈語，收服了他。”
咔——
他伸出剪子，再次剪斷了一條枝丫。
“你讓他回到星空崇拜者的巢穴，然後引誘附近的混亂教會襲擊星空崇拜者，幹掉了原本的星空崇拜者領袖，並重傷了星空崇拜者的勢力，”
何奧接過了他的話語，繼續說道，“這樣，他順利成爲了星空崇拜者新的領袖，並帶着人按照你的指示，離開了原本的駐點，徹底變成了你的‘私軍’。”
說到這，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低聲道，“在這個過程中，你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救下我的母親，救下那些同樣被綁架的人，
“你完全可以佯裝襲擊星空崇拜者駐點，讓莫托克陪你演一場戲。
“這樣，你可以說你已經在這過程中擊潰了星空崇拜者，並解救了被綁架的人質，那你無論對教會，還是對聯邦調查局，都有了解釋，功勞也有了，
“而那些殘餘的星空崇拜者，也正好可以藉此離開原本的據點，你也不用費心遮掩他們的據點和蹤跡了。
“在這個過程中，你甚至可以把自己摘出去，聯繫聯邦調查局或者借用秩序教會的力量襲擊，只需要做一些簡單的安排，莫托克這些人依舊可以‘假死脫身’。”
“孩子，你說的很對，這樣的確是‘皆大歡喜’的結局，”老園丁停下了動作，擡頭看着頭頂的月光，沙啞着問道，“但，還記得我曾經教過你的嗎？當你執行一項任務的時候，首先要確定···”
“確定這項任務，你要對誰負責，明白你的老闆、你的上司、你所棲身的組織，他們評價任務優秀的標準是什麼···”
何奧接下了他的話語。
“在那次任務中，我所需要負責的組織，就是秩序教會，”
老人沙啞着繼續道，“我一開始就說過了，秩序教會的目的是什麼。”
“不讓‘祭禮’的事情泄露。”
何奧緩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聲音漸冷。
“秩序教會其實並不介意我在外面養培養自己的勢力，”
老園丁平靜的說道，“你很聰明，孩子，你母親也很聰明，從她留下的文件來看，她其實很早就對自己押送的東西起了疑心。”
“所以你要把事情控制在最少人知道的情況，哪怕打擊星空崇拜者，也要借用附近不知情的混亂教會勢力，”
何奧轉過視線，將手中剩餘的巧克力完全塞入口中，他注視着老園丁，聲音平靜，沒有起伏，“所以你要‘犧牲’掉我母親和所有一同被綁架的人，甚至刻意安排莫托克幹掉她，處決掉所有不被你控制的知情人。”
“孩子，我曾經教過你的，”
老園丁放下了手中的剪子，緩緩轉過身來，看向何奧，平靜的說道，“有時候，爲了維持秩序的正常運行，總得犧牲點東西。”
“你維持的是誰的秩序？”
何奧靜靜的注視着他，目光冰冷，“犧牲的又是誰？”
老園丁注視着眼前渾身染血的男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擡起頭，眺望了一眼周圍的廢墟，以及廢墟以外高聳的樓宇，“有時候我會想，你如果還待在艾恩斯，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副參謀長該多好，”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何奧，微微擡起手，璀璨的黃色光輝中在他手心中彙集，“那個老東西不該帶你去見總統，也不該讓你摻和到這些事情裡來，不該讓你接觸到那個‘K’。”
他注視着何奧，聲音嘶啞，“你以爲那個‘K’是什麼好東西嗎？所有留下和祂相關的傳說的人，除了那個克里斯托斯，現在都在墳墓裡躺着，你從祂那裡借力量，你以爲你會有什麼好結局嗎？”
“你年紀大了，老師，記性也不好，我們剛剛纔說過的，我早就死了，”
何奧擡起手，任由手中印着黃色徽記的包裝紙在盪漾的夜風中飛起，“在你安排混亂教會的人來殺我的那天晚上。”
“你真的要阻攔我嗎？”
老園丁的目光低垂下來，平靜的問道。
“我有兩條命，一條是父母給的，他們給了我血肉和開始，另一條是你給的，你給了我未來，提攜了我半生的成長，你給的那一條，我已經還給你了，”
何奧緩緩握住鑲嵌着紅寶石的刀柄，將把如玉般鮮紅的刀刃從背後的刀鞘中緩緩拔出，“現在，我只是還我父母的恩情罷了。”
索特的確非常感恩老探員的提攜，但他欠的，已經還了。
“你的力量我看到了，”
老園丁注視着何奧，“我不知道你背後那位從哪裡找到了戰神遺留的力量，但是你想僅憑那點力量戰勝我，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身形緩緩飛起，懸浮在空中，他目光上挑，撇了一眼周圍朦朧的橙色的光輝，“埃倫斯卡留下的烏龜殼想要打破很麻煩，但是越過這個烏龜殼，處決躲在龜殼裡的人很簡單。”
他收回目光，看向何奧，“本來我並不想參與到這些事件當中，這會讓我不好善後，但既然迪克死了，莫托克也死了，那在乎這些也沒有必要了。”
朦朧的光輝覆蓋了他的身軀，他注視着何奧，“既然你的那位‘K’那麼厲害，那就把祂的眷者們，包括那位克里斯托斯，包括你，都徹底從世界上抹去吧。
“這次之後，我會專門動身，到聯邦各地，抹除掉所有不穩定的因素，重建聯邦的秩序，將這個世界扶回正軌。”
“嗯，”
何奧看着懸浮在空中老人，平靜的開口，“你還沒成爲天使吧？”
“過了今晚就是了，”
聽到他的話，老人搖搖頭，“到我現在這一步，在神明的支持下，其實已經與天使沒什麼區別了。”
他擡起手，“讓我給你上最後一課吧，看看什麼是真正的天使的力量。”
璀璨的黃色光輝流淌着宛如寶石一般的色彩，彙集在他的眉心，構築成一道彷彿立體，又彷彿平面的正十二面體徽記，那徽記在他的眉心起伏着，宛如一顆心臟在緩緩跳動。
也在這瞬間，何奧已經縱身躍起，揮舞着手中的刀刃，劈向了浮在空中的老人，那巨大的赤紅身影輪廓在他的身後浮現。
轟——
血色的刀刃與無形的光輝屏障撞在了一起，只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何奧身子一顫，直接被彈飛出去，砸在地上，與剛剛他放下的三個秘銀箱子滾落在一起。
“我已所見，”
而這個時候，浮在空中的老人已經張開雙手，朗聲喊道，“永恆黑暗構築溫牀，星辰萬般孕育秩序。”
在那高聳的無盡蒼穹之外，浩瀚恐怖的目光穿越了時空，降臨在了這片土地之上。
扭曲而炸裂的囈語一瞬間在何奧的腦海中炸響，幾乎將他的整個身軀撕裂。
這和他夢中所遇見的那個‘神啓’不同，這一次，是真正的神明將注意力和目光投來。
不過這種程度的‘污染’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已經習慣了。
砰砰砰——
而這個時候，伴隨着一聲聲竹節爆炸一般的聲響，那浮在空中的老人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年輕，蒼老的肌膚變得光潔，佝僂的身軀重新挺直，那斑白的發縷也重新變成了亮着光澤的棕金色。
歲月在他的身軀上彷彿一下子按下了倒退，他的模樣比索特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還要更加年輕。
與此同時，澎湃狂暴的污染如同潮水一般從兩人腳下的高樓瀉出，衝向四面八方。
周圍泛起了朦朧的橙色光輝，試圖阻礙這污染。
但是僅僅一瞬間，這些朦朧的橙色光輝就被撕出了無數裂口，何奧看着這些澎湃外溢的污染，擡起視線，看向了一直懸浮在自己視野中的文字。
【僭神】
······
【生命聖恩】
······
【白日築城】
砰砰砰——
他身旁緊閉的秘銀箱子，在他目光移動的瞬間，一個接一個的破開，露出裡面閃爍着光輝的半透明正方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