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寒的冷風吹過低矮的棚戶。
在淡淡飄蕩的風雪中,一些穿着較厚衣衫的瘦弱人羣,正在快速的清理一座倒塌棚戶上面覆蓋的積雪。
轟——
伴隨着一聲劇烈的響動,那倒塌的棚戶被從後面撞開,脆弱的木板連帶着厚厚的積雪一起碎裂,化作無數散落的碎片。
而原本那些正在修繕棚戶的人也隨着這巨力,被撞飛出去,摔在地上。
而在這巨大的聲響後方,一個身材高大的鎧甲士兵穿過了雪與木混雜的碎片。
他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周圍低矮的棚戶,以及剛剛被撞飛的瘦弱人羣。
此刻這些人正摔在地上,蜷縮着,發出脆弱的低哼。
“你們把板子攔在這裡,是不是要刻意阻礙我們辦事?”撞開木板的高大士兵掃了一眼周圍的幾個瘦弱人影,冷聲道。
砰砰砰——
與此同時,他身後傳來幾聲悶響,是兩個身材和他相似,同樣穿着盔甲的士兵走了過來。
“老爺,我們只是在修房子,”原本躺在地上輕哼的瘦弱身影立刻艱難的轉過身子,匍匐在地上,顫抖着說道,“我們絕不想攔着您啊!”
“我怎麼感覺不到呢?”那高大士兵冷笑一聲,直接‘鋥——’的一下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插進瘦弱身影身旁的雪地中,鋒利的劍刃距離這身影的脖頸不足三指寬。
瘦弱身影嚇得一顫,說不出話來。
“是真的!是真的!”這時候,不遠處一個乾瘦的拄着柺杖老頭跑了過來,手裡提着一個小獸皮口袋,遞給了高大士兵,“老爺,他們確實在修房子,只是莽撞衝撞了老爺,您饒了他們吧?”
“呵,”士兵接過獸皮口袋,扯開口子。
混着大量麥麩和碎石的麪粉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你們這些賤民,沒事就喜歡搞點花樣,”高大士兵合攏獸皮口袋,將其丟給了後面的士兵,拔出利劍,劍尖敲地,“都老實點,下次再出現這種事,我直接殺了你們。”
“是,是,謝謝老爺。”周圍匍匐在地上的人影立刻點頭道。
“老頭,”與此同時,高大士兵已經將目光轉向了身前的老人,直接說道,“帶路吧。”
“是,是。”老人轉過身,拄着柺杖,領着士兵走到了一個狹窄的棚戶前。
這棚戶沒有門,攏共只有一米多點寬,裡面鋪了一張狹窄細長獸皮。
棚戶裡側掛着簡單的弓箭,弓箭下只有一個頭發凌亂的小女孩,裹着一件獸皮,抱着一個木盒子,擡起頭來,淺灰色的眼睛注視着棚戶外的人影。
“這姑娘不錯,”士兵看着小女孩有些消瘦的臉頰,點點頭。
老人看着士兵,緩聲介紹道,“老爺,這孩子命苦,她媽生她的時候死了,她爸出去打獵,死在了這場暴風雪開啓的第一天裡,她現在沒了親人,整天都迷迷糊糊的,這兩天,都是我們誰家有吃的,勻她一口···”
“放心好了,”士兵哈哈大笑,直接探進身子進入棚戶,“等她給貴族老爺做事,有吃不完的麪包烤肉,以後說不定還能來接濟你們呢。”
那小女孩看着士兵伸出手來,立刻側過身子,想要躲開。
但是她的身體如此的虛弱緩慢,還沒等她開始有動作,就被士兵一把抓住,拎了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小女孩緊緊的抱着木匣子,兩個腿在空中打擺,聲音帶着虛弱的沙啞,“我爸爸就要回來了。”
高大士兵根本沒有管小女孩說什麼,而是直接夾住了小女孩,像是夾着一個雪野打來的小獸。
老人拄着柺杖,沉默的看着這一切。
士兵看着老人,繼續道,“下一個,帶路吧。”
“是,是,我帶您去。”老人擠出些許笑容,點點頭,引着士兵繼續向前,“最近失蹤的人太多了,大家都說暴風雪裡有吃人的怪物在城市裡盤桓,大家現在都睡不好覺,老爺,您···”
“這些事情,貴族老爺和執政官等大人自然會想辦法,”高大士兵冷聲道,“你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事情。”
“是,是。”老人點點頭,拄着柺杖繼續向前。
——
何奧穿過狹長的巷道,腳步踩在還有些許積雪的道路上。
身旁傳來叮叮噹噹的輕響,那是維修木質棚戶的聲音。
何奧低頭看了一眼腳下,前方地面的積雪比其他處都要少,露出了大片整齊乾淨的地面。
似乎剛剛被打掃過。
而伴隨着他的腳步,周圍的一個個人影都也轉過頭來,小心翼翼的注視着他。
此刻大部分棚戶都緊閉着門,窗戶用厚厚的獸皮遮住,似乎用來擋住陽光。
所以注視着何奧的人也不多。
而何奧並沒有在意這些注視,他目光向前,掃過街道的房屋。
淡淡的橙灰色的光輝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在掃過周圍的房屋之前,他先是目光向下,掃過這城市最深處的線條,這一切如此平靜,似乎與外面一般無二。
整個世界的底層在他視野中展開,整個世界的底層結構都異常的正常穩定。
從進入這座城市開始,他就依稀感覺到這座城市的某種‘不和諧’。
這感覺剛開始時,還微不可查,但隨着他離開宮殿,穿過城市,在城市待的時間越久,這種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但他又無法確定這不和諧的來源。
收攏思緒,平復下心思,何奧開始觀察周圍房屋的世界底層線條。
他剛剛所感受到的,時空扭曲的波動,似乎就在這附近。
這附近的世界底層線條都非常的‘正常’,但隨着何奧的‘注視’,隱隱約約,似乎有一些非常細微的線條,產生了一些,非常輕微的,不易察覺的擾動。
如果不是何奧此刻就站在這片區域裡,加上有超憶的記憶力增幅,讓他對變化異常的敏感,他可能都察覺不到這擾動。
他緩緩向前,走到了這擾動對應的區域。
這是一個狹窄的,沒有門的棚戶,大約一米多寬。
棚戶裡此刻正躺着一個乾瘦的少年,少年的頭頂上掛着沒用的弓箭,似乎屬於某個獵人。
此刻這個少年正在整理一片細長的獸皮,似乎準備做個門簾。
他感受到了一道陰影遮住了門口的陽光,手上的動作驟然一頓,擡起頭來,看着站在門口的的何奧,身子一顫,小聲的問道,“老···爺,您有什麼事嗎?”
“這個屋子原來的主人去哪兒了?”
何奧低着頭,掃過這間屋子。
少年本身並不具有任何超凡力量,和屋子裡殘留的那些細微的波動並不匹配。
而這屋子墊在地上的獸皮縫裡,隱約可以看到一些細長的頭髮,這些發縷並不像是眼前的短髮少年的,更像是某個個頭不高的小女孩的頭髮。
“她被其他老爺帶走了,”少年壓着頭,低聲道。
“其他老爺?”何奧微微一愣。
“是幾個穿盔甲的老爺,”一旁一個拄着柺杖的老人走了過來,他看着何奧,目光掃過何奧單薄的衣衫,恭敬的行了一個禮。
何奧轉過視線看向他。
老人繼續道,“那幾位老爺,經常來這裡,爲貴族老爺挑選奴僕,如果被選中了,下半輩子就能跟着貴族老爺過好日子了。”
“是麼?”何奧看了一眼一旁坐在獸皮上的少年,“既然被帶走的人飛黃騰達了,那怎麼你們還把人家的財產分了。”
聽到這話,老人微微一愣,然後尷尬道,“她以後就是貴族老爺親近的人了,必然是看不上這些東西。”
何奧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老人泛起的思維已經給了他答案。
那些被‘帶走’的人,都再也沒有回來過。
何奧繼續問道,“他們往哪邊去了?”
聽到這個問題,老人有些畏懼的沉默下來。
何奧掃了他一眼。
然後他擡起頭來,目光掃過前方,快速消失在了原地。
老人剛剛已經把那幾個士兵離開的方向,通過‘思緒’告訴他了。
——
三個士兵逆着飄蕩的風雪,走在狹窄的巷道上,一人肩上扛着一個孩童。
“頭,咱們這次帶的都不錯,老爺肯定會賞賜咱們吧?”左側士兵裂開嘴,露出一口黃斑的大牙,“之前老爺賞的那口酒,簡直美極了。”
“先做事情,老爺自然有老爺的決斷,”爲首的高大士兵臉頰上鋪着些許薄薄的冰雪,“那不是我們這些做奴隸可以考慮的,老爺賞你,是恩賜,老爺不賞你,是應當的,想要向老爺提要求的人,都沒有活着再出現過。”
“是,是,”左側的士兵似乎想到了什麼,身子一顫,連忙點頭,“老爺能給我們這些奴隸一口吃喝,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他低着頭,不敢再說話。
“頭,”右側的士兵緩緩張口問道,“咱們帶這些娃子,究竟是做什麼的?”
“做什麼的不要問,”高大士兵冷聲道,“老爺需要他們,讓咱們把人帶過去,就行了,其他的東西,不要多想。”
“老爺說是讓咱們選人,給他充當奴僕,”右側的士兵微微張口,“但是咱們以前帶過去的娃子,以後都再也沒有見到過了。”
聽到這話,爲首的高大士兵驟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着右側的士兵,“你對老爺有意見?”
右側士兵立刻啪一下,跪在了地上,快速道,“我願意爲老爺去死!”
“那是你應該的,”高大士兵看了一眼右側士兵,轉過身,擡起腳步,繼續向前,“你沒見過,就是沒在了嗎?萬一老爺把她養在屋子最裡面,備受寵愛呢?人家受了老爺的寵愛,還要來感謝你一個奴隸嗎?”
右側士兵站起身來,跟着高大士兵,有些沉默不語。
“頭,你說這長晝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這時候,左側的士兵擡起頭來,看着天空中閃耀的太陽,岔開了話題,“現在都是夜晚了。”
“現在七月份了,”高大士兵擡頭看了一眼那瀰漫的暴風雪上方漸漸升起的太陽,“五月到七月,是太陽神休息的時間,等到七月底,太陽神醒來,就會約束好太陽,太陽自然就會落下了。”
“我聽說南邊的太陽不會像我們這樣一直掛着,”左側的士兵思索道,“他們的太陽每天都會升起和降落。”
“大地是圓的,”高大士兵看了一眼左側士兵,“你把一個蠟燭放在腦袋瓜上面,是不是隻能照一點?一個太陽只能照耀一小片的區域,南邊的太陽沒有終年的暴風雪侵蝕,所以太陽神不需要休息,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頭兒您真是博學!”左側士兵立刻說道。
高大士兵似乎對這句誇讚很受用,但他還是儘量板住臉,冷聲道,“別特麼東問西問了,你爸小時候沒教過你這些嗎?”
“我爸爸馬上就回來了。”一聲冷不丁的聲音突然在高大士兵肩膀上響起,“你們放我回去!我爸爸回來見不到我會擔心的!”
緊接着,便是劇烈的掙扎。
“怎麼又醒了?”高大士兵啐了一口,把自己肩膀上扛着的頭髮凌亂的小女孩拎起來,看着手腳亂動的小女孩,“你沒聽那老頭說嗎?你爸早就死了,一個月前就死了,他永遠都回不來了,瘋丫頭!”
他的話語說的小女孩一愣。
在片刻的安靜之後,小女孩抱着木匣,劇烈的掙扎起來,“你騙我!你說謊!我爸回來過!只是又走了!你們沒看到他就說他死了!”
“瘋丫頭!”看着劇烈掙扎的小女孩,高大士兵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他看了一眼附近。
路邊的一個枯井映入了他的眼簾。
但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他側過頭,看向左前方的身影,直接把小女孩丟了過去,“你有沒有辦法這瘋丫頭消停下來?”
那身影伸手輕緩的接過了小女孩。
小女孩還想掙扎,但是落入那懷抱中,卻使不上力道。
隨即她似乎感到了一點睏倦,打了個哈欠,心靈陷入某種安穩的狀態,蜷縮在何奧懷裡,不再鬧騰,只是擡頭注視着何奧。
“你小子有點東西啊。”高大士兵見到這一幕,笑着點點頭。
隨即他擡起腳步,迅速向前走,“精神點,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身後的三道人影跟上了他的步伐。
何奧走在最後,看着懷中的小女孩,以及小女孩緊緊抱着的木盒子。
“你盒子裡裝的是什麼?”他緩聲問道。
“爸爸留下來的東西,”小女孩抱着盒子,有些驚訝的看着何奧,“你能看到這個盒子?”
“當然能看到,”何奧微笑道,像是朋友一樣和小女孩交談起來,“他們說你爸爸去世了?!”
“纔沒有,他們騙人的!”小女孩立刻說道,“他們說爸爸那天死在暴風雪裡了,但是爸爸其實回來了,他們都沒看到,只是爸爸第二天就走了。”
說到這,她聳了聳鼻尖,“他不和我說就走了。”
何奧和小女孩的聲音並不小,但前面的士兵並沒有做出反應,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
“這個盒子,就是你爸爸在暴風雪開始那天帶回來的東西?”何奧輕聲問道。
“嗯嗯,”小女孩點點頭,她抱着木盒子,“爸爸肯定會回來的。”
“那我可以看看你的盒子嗎?”何奧溫和的問道。
小女孩擡起頭來,看着何奧,似乎有些猶豫,她似乎有些睏倦,輕輕打了個哈欠。
“那你先睡一覺,”何奧微笑道,“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我?”
小女孩看着何奧,在短暫的思索之後,輕輕點頭。
她抱着懷中的木匣,沉沉的睡了過去。
何奧擡起頭來,一座寬闊的多層石屋映入了他覆蓋着橙灰色光輝的瞳孔。
前面三個士兵正停在了這石屋之前。
某種怪異的,深入世界底層的波動纏繞在這寬闊的石屋上,也纏繞在石屋前的三個士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