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彎腰從地上撿起來那張孤獨的一百元錢,仔細地看了兩眼。左手抻着票子的一角,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彈了彈另一邊。一百元發出沉悶的聲音,這聲音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我和媽媽的耳膜。
她忽地笑了出來。
我覺得媽媽生氣了。
一百塊,可能有點兒少。
我心裡默默想着。過了一會,她又把錢塞回了紅包裡,我偷偷掃了一眼,紅包邊角的膠都開了,連紅包都是壞的。
晚上,媽媽把爸爸叫到屋子裡,關上門,我抑不住好奇心,貓着腰趴在門邊,耳朵貼着門縫使勁兒偷聽。
“江櫟,你看看你媽乾的事惡不噁心?過個年,壓歲錢一百就算了,還是假錢!這都不算什麼,你看這錢上寫的這是什麼?什麼上帝保佑,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哪有往壓歲錢上寫這種東西的?還嫌不夠噁心的是嗎?”
她聲音不大,可我能聽清。
還好奶奶不在家。
聽得我一愣一愣的,錢上寫了字?還是那種話,完了,媽媽最討厭這些東西了……
“我媽肯定也不知道這是假錢啊,估計是讓人給騙了,再說了,寫了字咋了,不也能用嗎?你不至於吧。”
“大過年的懶得跟你吵。”
媽媽猛地拉開門,嚇得我一激靈,她表情煩躁,緊緊地皺着眉頭,看到我,眉頭微微舒展開一些,轉身摔了門就走了。
我也習慣了父母的爭吵,在我的生活裡,這種場景是家庭便飯。
一開始,我會哇哇大哭求着父母不要再吵架,又會給姥爺打電話求助。到了後來,我也懶得走上前勸架了,我通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翻來翻去尋找着媽媽不用的耳機,把音量調大,遮蓋住外邊不堪入耳的謾罵聲。
有時候兩個人吵急了,摔個碗踢個凳子都是常有的事,聲音很大,甚至鄰居都會來敲門勸架。
-
“兩口子有什麼仇能吵成這樣……真是的。”
“也不管家裡還有個孩子,話說那孩子真可憐。”
“別人家裡的事少管。”
-
風波過後,我會習慣性地摘掉耳機走出房門,看着父母在兩個房間裡各自生悶氣,我會拿起掃把把屋裡的一片狼藉打掃乾淨,然後躲在被窩裡流眼淚。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哭,小時候會哭,但現在長大了,他們吵架吵得最兇的時候我都不會哭,每次我打掃完回到屋裡,眼淚總會不聽使喚地流下來。
就這麼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着哭着直到睡着,直到一睜眼媽媽叫我吃晚飯。
這就是我的幼年時期的生活。
在無休止的爭吵中度過的幼年生活。
與其說是毫不在意,不如說是已經麻木了,甚至耳邊幾天沒有熟悉的爭吵聲都覺得不習慣。有時候看着動畫片裡邊和諧的一家人,就會很羨慕他們,其樂融融的……
可那對我來說,是一種奢望。
在我五六歲時,有個晚上,父母吵得很兇,媽媽氣得穿上衣服就要往姥姥家走,我嚇得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抱住媽媽的大腿,跪在地上大哭。
我嘴裡不停地喊着,“媽媽不要走,媽媽別走,媽媽別生氣了,跟我去看電視吧,咱們去看電視好不好……”
我使出最大的力氣,攥着媽媽的手拼命地往臥室拉,那時的我只有有一個想法,如果鬆開了她的手,是不是就再也牽不到了。
所以我哭喊着死命地拉着媽媽,直到把媽媽拉到臥室的牀上,打開電視機,抱着媽媽的胳膊,怕她走,走了就再也不回來。
那天夜裡,下了好大好大的雨,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雨,雨滴毫不留情地摔在窗戶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閃電時不時照亮整片天空,雷聲伴着雨聲一下一下地揪着我的心,讓我心跳加速,喘不過氣。
我緊緊抱着媽媽的胳膊睡了一晚上,夢裡,我夢到我們一家人像動畫片裡那樣,一起去海邊玩,一起吃飯,一起玩老鷹抓小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