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魔門, 七十二派分羅列布於整個天元界,佔領着最好的洞天福地,擁有着最好的資源, 道門只能在魔門的陰影下步履蹣跚地前行, 而魔門, 可以恣意放縱, 橫行霸道。
飛雨君授命屬下紅鸞找一個靈氣流轉較快、浪比較大的海岸, 紅鸞辦事效率極高,當天就找到了一處,就在魔宮往東六百里地外。
那片海岸也算一處小福地, 瀕臨月海,卻有着大片懸崖, 險峻異常, 每日有驚濤駭浪極少停歇, 正好符合飛雨君的要求。
只是有一樣不好,那處地方, 原是有一個道門小派的,名喚潮嶼派。
正逢當時紅鸞的妹妹紅杏出了點事,紅鸞趕去處理,是以平生第一次沒有親自操辦少主所吩咐的事情,只是交待手下拿一些靈石法器還有資源去跟潮嶼派做交換, 並承諾幫助他們重新開闢一處山門。
當然, 是強行。
魔門現如今分作了三派, 魔君秀微君對道門態度曖昧不明, 恨時趕盡殺絕, 愛時處處容讓。
秀微君的叔叔子川南那一派,是和秀微君一起是從魔門被道門傾軋踐踏時期走過來的, 對道門深惡痛絕恨之入骨,對於道門中的人恨不能見一個殺一個!
飛雨君這一派,算是未經歷過魔門低落時期,對待道門雖然也一樣強硬,卻也還算客氣。
這事就不巧在,被紅鸞交待去辦這件事的屬下,與子川南那一派中某位長老的徒孫是好友,徒孫跟着紅鸞那屬下一起去,卻因狂妄過頭而被潮嶼派的大弟子昭離擊落。
屬下眼見好友在自己面前隕落,腦子一懵,取出來商談用的靈石法器都沒收起,直接便率衆對潮嶼派進行了踏.平.式攻擊。
潮嶼派沒了,海岸也清空了,目的達到了,看上去並無什麼毛病。
“全都死完了?”飛雨君問,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逃、逃了一個!便是那昭離!”屬下戰戰兢兢答道。
飛雨君沒責問於誰,只直接免了紅鸞的職,令其好好回家照顧自己的妹妹。
那衝動的屬下在飛雨君院門負荊請罪跪了半年,也沒能挽回這道命令。
這些事,自然沒讓姜如淨知道。
飛雨君帶着依舊被他鎖住真元,除開體質就只像個凡人一樣的姜如淨來到了那片海岸,站到了懸崖邊上,把輕虹劍交還給了姜如淨,目光落向淺灘之中的某塊礁石上,道:“跳下去。接下來這一年,你便在這裡,每天揮劍十萬次,做不完,不許上來休息。”
十萬次,姜如淨想着,小意思。當下便開開心心的接過了輕虹劍,抱着劍縱身躍出,跳到了那塊礁石上——彼時晨光熹微,海面平靜,是一天之中難得的沒有風浪的時候。
飛雨君見他興致勃勃開始揮劍,眼光中笑意流轉,往後退了一段路,坐在了一塊岩石上,開始閤眼打坐,姜如淨偶爾回頭看看,心想:不就是十萬劍嗎?我半天就能揮完,可不能叫這飛雨老賊看輕了!
大約兩柱香時間後,海面上的風驟然刮大,浪花開始微微泛起,打在礁石上,濺溼了姜如淨的鞋襪。
海水髒了鞋襪,黏溼感異常明顯,姜如淨心生不喜,打算跳到另一塊更高一些的礁石上,卻被飛雨君喝止:“不許退縮!繼續揮劍!”
姜如淨頓了頓,止住了步伐,賭氣似的輕哼了一聲,然後繼續揮劍。
隨着時間的推移,海浪越來越大,姜如淨早已全身溼透,渾身的年齡不適感簡直讓他受不了,可他剛想換個地方,就被一塊石子打的膝蓋彎上,同時而來的還有一聲“繼續”。
那浪能有多大呢?
小小的姜如淨雙腿扎穩了馬步,輕虹劍刺入礁石作爲支柱。
然後整個人就被大浪打飛了。
小小的姜如淨非得高高仰着頭,才能看到那巨浪的頂端。
然後整個人就被巨浪吞沒了。
一天下來,姜如淨連五千劍都沒能揮到。
待夜幕沉沉繁星璀璨之時,姜如淨回頭看着飛雨君,心想:雖然沒完成,但反正這一天都結束了……
飛雨君睜開眼問:“揮了多少劍?”
姜如淨的小臉上明顯有着沮喪,答道:“四千六百五十二劍。”
飛雨君又合上了眼,“繼續。”
姜如淨一時錯愕。他在鈞天劍宗時資質超然,從未有哪位長輩會這樣強硬地要求他去做什麼功課——畢竟好學生總是值得優待的不是嗎?
姜如淨未能有哪天能夠揮滿十萬劍,他總是被浪花一次次打飛出去,完了爬回那塊小小的礁石,然後繼續揮劍。彷彿賭氣般,他也不再向飛雨君提回去或者休息的事,直到半個月後,他整個人在頭暈目眩中實在撐不住,昏倒在了礁石上。
醒過來的時候,他正躺在雲朵般柔軟的大牀上,靠在牀頭的飛雨君緩緩睜開了眼睛,道:“醒了。”然後朝着那邊圓桌偏了偏頭,“慢點吃。”
姜如淨掀開被子一縱跳起,鞋都不穿光着腳就衝到了桌邊,也不用筷子,直接抓起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靈食就開始狼吞虎嚥。
飛雨君緩緩走過來,抓起姜如淨後衣領一把扔回牀上,道:“我教你的禮節呢?重新來。”
姜如淨眼底閃過一絲委屈,乖巧的穿了鞋,慢跑過來,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抓起筷子,其間不斷偷瞄着飛雨君的神色,見其並沒什麼不滿,這回纔敢動筷。
自然,心裡面卻不斷咒罵着這個虐待他的飛雨老賊。
用完餐後,僕人進來收拾,飛雨君幫姜如淨整理了一下衣服,其間說道:“你可以選擇一些東西帶着。”
姜如淨起初一愣,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然後雀躍而起,“給我一根繩子!”
他將繩子的一端纏在自己的腰上,另一端,纏在了礁石上。
飛雨君看着那少年一次次被浪打飛,然後又順着繩索飛快的爬回礁石上,輕輕的笑笑,好似很開心的樣子。他的師尊秀微君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他一眼,問:“你最近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飛雨君點點頭,多夾了兩根菜塞進口中,道:“還好,還好。”
秀微君也沒有多說,只在離開前淡淡說了一句,“你高興就好。”
姜如淨這劍,一揮就是一年,每一次支撐不住昏迷過去,醒來後,他都能夠帶一樣東西,用作在巨浪中揮劍的輔助。
一年後,他終於能夠在一天之中揮滿十萬劍。
飛雨君遠遠望着,心想:自己約摸是收了個了不起的徒弟。
第二年,還是這片海岸,還是那座礁石。
飛雨君道:“從今天開始,每天需揮劍一萬,完不成,便不許回來。”
姜如淨疑惑:“這不是比去年還少嗎?”
飛雨君搖頭,“不少,反而更多了。”
這一回,飛雨君沒有像去年那樣守在一旁了,他確實也有自己的太多事情要處理,沒那麼多功夫時時刻刻守在姜如淨旁邊。
起初幾天,姜如淨很快的便完成了任務,然後便折返回到魔宮中,飛雨君沒有什麼表示,只是他的屬下有和姜如淨比較熟的,就湊上去問姜如淨:“你最近怎麼回來這麼早?”
姜如淨有些小自豪地道:“我任務已經完成了啊!”在他看來,提前完成了任務,自然是好事。
那屬下囧了一囧,反問道:“你回來幹啥?”
姜如淨有些莫名其妙,也還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任務完成了,就回來了啊。”
那屬下一聲長嘆:“唉!你怎麼這麼傻!讓你揮一萬劍,確實就在你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可是,你就不能多揮他個十幾二十萬劍了嗎?”
可又沒人看着,我揮他個十幾二十萬劍做什麼?
不等他發問,那屬下便拉着他去了“鼓樓”。
鼓樓是魔門內部的一處試煉戰場,要求凡事魔門中人,除非閉關修煉、外出試煉或有任務在身,所有人都必須保持每天到鼓樓進行一場鬥法對戰。
姜如淨看那些魔門子弟,在鼓樓的各個房間內進進出出,幾乎不曾停歇,一時怔忪。
那與他比較交好的屬下在一旁道:“我嘴笨,說不來話。你看到了沒,他們最快的不到一炷香就打完一場了,按理說已經完成任務了,可他們就是不願意走,繼續打。你說這是爲什麼?”
正巧,姜如淨看見一名受傷休息了一段時間的弟子扶着牆爬了起來,又一次走進鼓樓的某一個房間。
“我明白了。”他說。
他拍了拍那屬下的肩膀道:“謝了!”然後轉身走出鼓樓,御劍直奔海岸。
那名屬下晃晃悠悠走到鼓樓最頂層,見飛雨君正望着天空中破雲而去留下的那道劍影,行了個禮,道:“玉明少君天資聰穎,一點就破,看來少主此番不必過分擔憂了。”
飛雨君淡淡一笑,傲然道:“那是!我的徒弟,自然是頂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