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長達十年的鬥法, 千招萬計一一呈現,姜如淨渾身是血趴在地上,被阿比蘇踩住了頭, 來自水晶人眼中輕藐的目光冷冷地墜落下來。
那種屬於旁觀者的冷意, 在那一個瞬間, 詭異地和當年雷劫中那人同步了起來, 姜如淨瘋魔了一瞬, 然後和阿比蘇兩人同時被拉進了不同的幻境中——
十方劫中的第八道劫,心魔劫,終於在時隔多年之後, 在他心虛波動起伏的時候,降臨到姜如淨身上, 其範圍之大, 能夠將進入這顆星球的人全部無聲無息地拖入各自的心魔當中。姜如淨在心魔中不知匐匍了多久, 才終於勘破心魔跑了出來,一出來, 就趕緊鋪開神識尋找阿比蘇的下落。
他可沒忘記,若不是突如其來的心魔,此刻他八成已經死在阿比蘇手上了。
憑藉心魔劫是他引來的這一聯繫,他很快就找到了阿比蘇的所在——那傢伙就在自己不遠處,同樣是被拖入了獨立的幻境, 正接受着心魔的考驗。
姜如淨只看了一會兒, 就沒什麼興趣了, 他被這顆星球上多出來的一個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個裝束很邋遢, 蓬頭垢面, 眼神蒼老的男人。
如果你認識一個叫做李宛的人,你一定不會把這個人往李宛身上去想。
姜如淨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飛快地朝李宛那邊飛了過去。
不要再因爲任何原因去迴避自己,去迴避那個人了。
抓住他,也被他抓住。
“所以說,阿比蘇還被困在心魔中?”李宛聽了姜如淨過於簡單的解釋,很快就抓住了重點。
“沉迷心魔,不可自拔!”姜如淨想了想那正沉溺在自己族人包圍中的水晶人,正色回答道。“你放心,好歹是十方雷劫中的第八劫,正好剋制他們這些慾望深沉的水晶人,他出不來,你們星系便無憂,他若出來了……”他微微低了點頭,瞳中劃過一絲冷傲和不甘,“他若出來了,現在的我打他那就跟父親教訓兒子似的,讓他儘管來好了!”
“更何況……”李宛慢慢補上,手中拿起一件東西隨便晃了晃,“那件同化器現在在我們手上,就算他想要把星系同化爲他的飛船,他也要先找得到我們才行!”
姜如淨一愣,歪着頭好好盯了他一會兒,問:“要先找得到我……們?”
他的意思是……姜如淨感覺自己都能夠聽到巨大的心跳聲了,有氣血在慢慢上涌,不一會兒他的兩頰就微微薰起了紅霞。
李宛回過頭來,在心魔中空洞了無數年的眼睫重新匯聚了點點星光,縱是凌亂的劉海遮住了他大部分眼眶,也遮不住那點點星光,甚是好看。
男人笑得有些賊兮兮的,瞳孔中卻滿是幸福和慶幸的意味。“媳婦兒,快把我娶回去吧!”
他一句冷不防的告白,姜如淨聽了,也未見意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問他:“娶回天元界?”
李宛笑得乖巧,點了點頭。
姜如淨笑得更大了一些,“你犯下的那些滔天大罪?”
李宛立正站好,“和你一起好好活着,方能贖罪!”
姜如淨狀似疑惑,指着李宛手中的沒有丁點血跡的道真劍,問:“不用以死謝罪了嗎?”
李宛連忙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將道真劍塞進姜如淨手裡,“拿着、拿、拿着!這是你的劍!”
道真被放入姜如淨手中的那一刻,便發出了愉悅的歡愉聲,本已凜冽生威的劍身,更鍍上了一層靈光,向主人訴說着自己斷劍重生的旅途。
道真……
姜如淨眼睫顫了兩下,鄭重無比地將劍橫過,細細查看。
“這是……你重鑄的?”
李宛哪裡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豎起了食指,認真道:“我叫李宛,年齡我也不記得了,但是比你大,我從未婚配過,只有一個心上人!我家裡很有錢,我自己也很有錢,我精通上千種技能,畫符、陣法、鑄劍樣樣拿手!帶出去儀表堂堂能給你長面子,在家裡還能給你做好吃的還有暖牀!考慮考慮我吧!”他的眼睛漆黑明亮,退去了曾有的惡意,沉澱下來的,是屬於天元界大乘道尊“太一小謝”凝練與深沉。
以及,真正活在了今日,而非昨天。
姜如淨垂了垂眼,問:“你是如何勘破心魔,掏出幻境的?”他看得分明,當他趕到這男人面前時,男人正握緊了道真劍抵在自己的心口,那麼近的距離,道真銳氣四溢,劍氣已然入體,只消再得進半寸,這男人便無藥石可醫了。
李宛笑了笑,搖頭道:“我過了那麼多任務世界,遇到卡着任務過不去了,便砍號重來就是。習慣了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這回也是一樣的。”
姜如淨“哦?”了一聲,似笑非笑,“二號還說你再死一次就是真的死了。這麼說來,是它在騙我咯?”
李宛臉色一僵,低頭看了看那個抱在他褲腿上也不知是在休眠還是被拉進了心魔幻境的白團子,眼神虛了虛,擡起頭來虛弱地一笑:“原來它把我賣了啊!”
“所以,你在心魔裡,是真的選擇了……用道真殺死自己……”姜如淨也不知是怎麼了,心裡突突的難過。在經歷了八方劫,真正邁入“有情道”第一階的他,正是“共情”產生最爲容易和頻繁的階段。他會很容易便感受到別人的情緒,將這種情緒感同身受,爲其心傷或喜悅。
他知道李宛在心魔中選擇了自盡,能活着出來,也只是陰差陽錯,誤打誤撞。那男人身負那樣的巨責,那樣珍惜自己的性命,卻最終選擇了放棄生命……
李宛大手一伸,把姜如淨抱了個滿懷,委委屈屈地在對方脖頸上蹭了蹭,又伸出溫軟的舌頭俏皮地舔了一下,道:“所以嘛,你一定要對我負責,把我娶回去!”
姜如淨被纏得一下子不知所措,擡手一巴掌拍在了對方背上,情急之下說了一句:“你不要臉!”
果然,對方的手明顯一僵。
誰想,李宛鬆開了姜如淨,一雙冷靜的眼暖融融地看着姜如淨,慢悠悠道:“連口頭禪都學我,看來咱們註定是一家人。”
姜如淨無奈了,“誰想跟你扯這些?我其實……”他頓住了。
我其實……是想知道有關你來到這個星球的事情。
可是很明顯,恢復了記憶的李萌新是絕對不會說真話的。
他只能繞了一圈去問別的,“星系其他地方的域外生命,都解決了嗎?”
提到這個,李宛臉色終於微微顯得正經了那麼一點點,卻仍舊漫不經心,隨意點了一下頭,“嗯。”
“那你爹孃……還有他們那個鳩佔鵲巢的提議?”姜如淨問得很直接,毫不避諱。
李宛聳了聳肩,“他們慫,早就不敢搞事了。”
二號慢悠悠醒來,就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不由在心底呵呵冷笑。所謂的“慫”,是因爲某天李宛回宮和帝后二人一起用膳,纔要早已放在了鋪着潔白餐巾的長桌上,一個個碟子上蓋着鋁蓋保溫。讓帝后崩潰和懼怕的是,當鋁蓋被揭開,那一個個盤中所盛着的,竟是不同域外生命的頭顱!而李宛還朝帝后禮貌地點了點頭,面色不改地割下一塊腮,沾了點調料吃了下去。
真真正正的人頭宴!讓帝后二人再不敢對李宛輕舉妄動!
自家宿主,可是心黑手黑着呢!
二號糰子縮了縮頭,抱着李宛的褲腿繼續休眠了。
“那……李獵呢?”姜如淨順口問了起來。
一直慵懶的男人好似一隻正在睡覺的豹子被人嚇到,渾身的皮毛都炸了起來,一張臉黑成鍋底,“你在惦記着他?你是不是有病啊姜澄?”
“你……”姜如淨不知自己哪裡刺激到了對方,令這男人一下子就炸毛了,正想安撫他,就被對方狠狠地推了一下,同時傳過來的還有一句氣憤的話:“你不要臉!”
“我怎麼就不要臉了?!”姜如淨不可思議地指着自己,“不是你他媽自己告訴我說你叫李獵的嗎?”
“那我現在告訴你了我叫李宛我叫李宛!不是謝之箋不是李獵,是李宛!李宛李宛!!!”李宛皺着眉反駁,申請恰似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我叫李宛!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的記住這個名……”
“阿宛。”
“都說了我叫李宛!是李……等等!”高大的男人捋開了自己額前的亂髮,緊張地湊過來,“再叫我一次。”
“阿宛。”
“再一次。”
“阿宛。”
“再一次。”
“阿宛!”
“再一次!”
“你煩不煩?”
“煩死你!”他一把抱住了姜如淨,將對方推到了一塊平滑的水晶石上,傾身覆蓋上去。
“等等!你多少年沒洗澡了!”
“姜澄。”男人緊緊地抱着他,用力地呼吸着帶有對方氣息的空氣。
“嗯。……嗯?”
“我不會以死謝罪的。”
“嗯。”
“我會去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救更多的人。”
“嗯。”
“姜澄。”
“要我和你一起去當拯救世界的小天使嗎?”姜如淨率先搶過對方的話,問道。
李宛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要!”
漫布水晶的星球上,兩人的存在成爲了這裡唯一不同的色彩,時間過去了,愛留下來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