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老李媳婦燉了一鍋烏雞湯,她給牧歌盛了滿滿的一大碗,她將手上的油污在圍裙上擦了擦,
“快點喝吧,這東西趁熱喝最大補了,聽說多喝點烏雞湯生孩子的。”
牧歌不禁失笑,這喝烏雞湯和生兒子有什麼關係呢,農村依舊是老封建,家家戶戶盼着生兒子,誰家若是有了兒子便覺得有了靠山和頂樑柱,生了女兒則認爲是賠錢貨,畢竟女兒長大成人便嫁入夫家,伺候夫家的雙親。
牧歌摸了摸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不過是六個月的光景她的肚子已經如一面大鼓般的凸起來,並且她的胃口好的很,她都要懷疑自己快變成大胖子了。
牧歌看着老李兩口子依舊吃着攙着棒子麪的黃面饅頭,他們給自己的則是白麪饅頭。
“爸媽,咱們家一天比一天好了,你們怎麼還吃這個?我真的要生氣了,直到這個時候你們怎麼還是把我當成外人呢?”
老李媳婦笑着說道,
“吃了這麼多年的棒子麪窩窩頭,現在已經改善了許多了,我覺得雜麪饅頭挺好吃的。”
老李也隨聲附和。
牧歌無奈的輕嘆了一聲,儘管家裡的條件改善了許多,可是老人家還是保留着節儉的習慣。老李沒事的時候還好揹着手去村裡撿垃圾賣錢,她已經跟他說了好多次,可是老李只是憨憨的笑了笑,依舊去撿垃圾賣錢。牧歌無奈了,只能由着他,就當是鍛鍊身體了。
牧歌將飄着一層油的雞湯喝了下去,又吃了一個雜麪饅頭。農村的饅頭個頭都挺大的,足足有兩個巴掌合起來那麼大。
牧歌考慮到冬季就要來臨了,她想盡快的搬過去,於是說道,
“爸媽,這幾天你們在家裡收拾一下,我們儘快的搬過去。”
老李兩口子都沒有說話,老李只是吧嗒吧嗒的抽着旱菸,老李媳婦將桌子上的碗筷收拾起來,牧歌起身幫忙,老李媳婦連忙將牧歌手中的碗筷奪了過來,
“你就別忙活了,都在外面跑了一天了,已經夠累的了。這些事就交給我吧。”
屋子裡響起老李媳婦刷碗的聲音,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打破了這層寂靜。牧歌覺得老李兩口子一定有什麼話要說,只是他們兩個誰也不開口,好像等着對方開口。
屋子裡悶悶的,牧歌終於忍不住了,她打破了這份寂靜,
“爸媽,你們是不是有什麼想法,要是有想法呢就說出來,要是有什麼要求呢就提出來,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會盡力滿足你們的。”
老李媳婦將手中的碗放在廚子裡,她說道,
“閨女,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啊,自從你來到了我們家,真真的讓我們過了一會人的日子,兒子死後,我們兩口子的心裡難受的很,你的到來倒是讓我們心裡的這份難過沖淡了,每天圍着你忙忙碌碌的,我們才覺得日子有了盼頭。後來你還替我們換了債,給我們添置了傢俱,買了樓房,我們兩口子的臉上也有了光,以前的時候,我們兩口子總覺得欠着全村的人情債,走路都要低頭弓背的,現在我們兩口子都直起了腰板,村裡人看到我們也是親親熱熱的,誰不誇我們有個好兒媳婦。我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還能要求什麼呢?老頭子好還是你說吧,我實在是說不出口。”
老李媳婦說到動情處的時候,眼睛裡老淚渾濁,她用圍裙擦了擦眼角,藏藍色的圍裙溼了一片。這件圍裙已經跟了她很多年了,她總是捨不得扔,洗洗補補又是三年,她是個戀舊的人,她捨不得一切陪着自己過苦難日子的任何東西,她覺得這條圍裙就像是她的老朋友,雖然洗的發白了,可是她用起來很順手,就像是昨天,她用了很多年的勺子斷了,牧歌給她買了一件新的勺子,可是她就是用不慣,仍舊把舊勺子綁上了一個木條,繼續用着。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的,可是她就是覺得用的很舒服。
老李將旱菸收起來,他低着頭,聲音有些沉重,
“閨女,你能將我們這個破破爛爛的家變了新樣子,我李老頭打心眼裡高興。這幾天我躺在牀上總是睡不着,睡不着的時候我就開始想問題,想到你在火車站救我的一幕,我們能夠相遇就是一種緣分,確切的說是我老頭子老太太的福分,就像是老太太說的,你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改變了我們的家庭,讓我們在村裡擡起頭做人了,這份恩情我們感激不盡,這輩子我們老兩口已經是殘年之軀,已經沒有辦法報答你了,下輩子我們兩口子就是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我們兩口子合計了合計,我們捨不得自己的老屋還是不跟你去了,你也知道,年紀大了的人都戀舊。”
老李說完之後又點燃了旱菸吧嗒吧嗒的抽着,煙氣升起,滿屋子都是旱菸的味道,嗆人的氣息擴散開來,他劇烈的咳嗦了一陣,似乎想到了什麼,又迅速的將旱菸掐死。
牧歌笑着說,
“爸,沒事的你抽就行,已經過了三個月不礙事的。”
老李憨憨的笑了笑,他並沒有繼續抽,還是將旱菸收了起來。
牧歌覺得這一定不是老兩口拒絕自己好意的主要原因,誰不想住新房子,況且新房子裡還有暖氣,更舒適一些,這幾間老房子是那種土胚房子,每到下雨的時
候就要漏水,老李兩口子不停的修着屋頂,儘管如此,下雨的時候還是如期的漏水,這讓兩口子很是無奈,並且這幾間房子,透風撒氣的,若是冬季北風呼呼的刮,雪花飄飄灑灑那還得了,真不知道這兩口子這幾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牧歌說道,
“爸媽,我知道你們真心的把我當成了你們閨女,今天我就跟你們講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自從我來到這裡,我就已經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爲了這個家我覺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如果沒有你們的收留,我可能要露宿街頭了,你們不必覺得愧疚和不安,我所給你的幸福,是你們應該享受的。況且再過幾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難道你們忍心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住在大房子裡沒有人照顧?我的飯店就要開張了,還需要爸媽給我做幫手呢,爸媽就不想幫我嗎?”
老李媳婦連忙說道,
“那怎麼行?我們當然要幫你了。”
牧歌笑着摟着老李媳婦的肩膀,
“那不覺得了,明天就開始收拾東西,咱們一起住進大房子裡去,以後飯店的生意還得仰仗你們兩個呢,家有二老如獲二寶。”
老李媳婦笑着指着牧歌的眉心,
“你這個丫頭啊,我們真是拿你沒辦法了,難怪這麼會做生意呢,小嘴真甜。”
老李也不再說什麼了,他背過身去擦了擦眼淚,他看了看天空上高高掛着的月亮,蒼天啊,你果然是公平的,一定是可憐我們兩口子,這纔派了一個這麼善良的姑娘撐起我們這個家。其實他們老兩口原本是打算將兒子的骨灰接回來之後,買兩口棺材,一個給兒子,另外一個是給他們老兩口準備的。是牧歌給了他們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
這幾日老李兩口子開始收拾家裡的東西,他們是過慣窮日子的人,這也不想丟那也不想丟,結果收拾了一大堆的東西,看着院子裡擺的滿滿當當的東西,牧歌不住的苦笑,看來她要請搬家公司來幫忙了。
可是沒等她請的搬家公司到,喜子家還有紅梅,大喇叭一行人已經率領一干老少爺們來幫忙了。
大喇叭高嗓門一切都是她指揮的,
“大家聽好了,一會兒咱們大家齊心合力幫着老李家搬家,誰要是敢喊苦喊累就趕緊給我拔腚走人,想想你們在牧歌手裡領的一疊厚厚的鈔票,你們還有臉喊苦喊累嗎?再說了小李媳婦是咱們村第一個去鎮上開飯店的人,咱們村必須給她把這聲勢搞大了,讓那些城裡人看看,咱們小李媳婦是有後臺的,她的後臺就是真個西橋口村。”
院子裡的老少爺們齊聲洪亮的說好。
老李兩口子笑的合不攏嘴,牧歌不停的對大家說着感謝的話,果然是人多力量大,緊緊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家裡已經置辦妥當了。牧歌原本打算讓大家留在飯店吃飯的,大喇叭早就帶着村裡的老少爺們一鬨而散,她臨走的時候跟牧歌說,飯是一定要吃的,不過不是這個時候,等牧歌的飯店生意紅火的時候,她是一定要來的,到時候不許牧歌嫌棄她吃的多。
牧歌笑着說一定會管夠的,牧歌知道他們即使來自己的飯店吃飯也不會白吃的,這就是村裡人的樸實,牧歌忽然深深的愛上了這個邊陲小鎮,雖然她來的季節不是很好,已經是蕭瑟的深秋,可是她依舊發現了小鎮的美,清早的時候,金黃色的太陽慢慢的升起來,一地的秋霜閃耀着瑩瑩的光芒,小鎮籠罩在嫋嫋的霧氣中,就如置身在仙境,這邊的霧氣跟大城市的霧氣不同,大城市的霧氣是混濁的,帶着汽車尾氣和垃圾腐爛的氣息,可是這邊的霧氣很清爽,讓人覺得整個毛孔都跟着清爽起來,空氣清新的很。
牧歌有時候想,自己會不會在這裡待一輩子呢?想過這個問題她啞然失笑,是能告訴她這一輩子能有多長呢?自己似乎有點杞人憂天呢,還是得過且過的好。等孩子出生了,就好好的將孩子撫養成人,然後陪着他一起成長,等他長大的時候,自己慢慢的變老。有人說時光就是一個染色機,漸漸的將身上的青春染成枯黃。牧歌不禁又想到陸青那一頭張揚的酒紅色,她相信任憑時光如何的染色,他那一頭張揚的酒紅色一定會一成不變的,至少在她的記憶中是不會褪色的,他依舊是霸道的溫柔。
青青子衿的生意要比自己預期中的好,每天都有新的菜品的推出,並且每到節假日的時候牧歌總是推出花樣繁多的優惠活動,青青子衿在古色古香的小鎮上顯得獨樹一幟,很多然慕名而來,牧歌已經考慮開第二家分店了。
伴隨着忙碌,牧歌的月產期已經越來越近了。牧歌不得不將飯店的事宜交接給浮生,浮生是她後來招收的一名學徒,後來發現浮生很有管理天賦,便將飯店裡瑣碎事務交給他打理。他不過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男子,乾淨利落的小平頭,一雙大眼睛烏黑深邃,嘴脣很飽滿,看上去並不像是本地人,也不像是普通的人,倒像是中途家落的貴公子,或者離家出走的少爺。
對於浮生的身世,牧歌曾經問過一次,可是浮生緊緊的抿着雙脣不作答,牧歌覺得他既然不想說就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是要尊重他的隱私。不過這也說明浮生並不是普通的人,說不定就連這個名字都是僞造的。
浮生安靜的聽着牧歌對自己詳細的交接,他不時的插上幾句,
“老闆你就安心的生孩子吧,店裡的事情你就不要記掛了,一切有我呢。”
牧歌很感動,特別是他說一切有他那句話的時候,牧歌恍惚間想到了陸青,每當有危險的時候,陸青總是緊緊的將她護在身後,然後溫柔的對她說,不要怕,一切有我呢。牧歌摸了摸自己發紅的臉頰,她怎麼能聯想到陸青呢?她只能含含糊糊的結束了談話。
老李媳婦將自己做好的被褥整整齊齊的放在花包袱裡,其實老李媳婦的眼睛不太好,牧歌原本打算買一些新的被褥的,可是老李媳婦執意要自己親手做,她說自己做的比較暖和,買的那東西指不定是黑心棉,對小寶寶不好。
喜子家河紅梅接着趕集的空也來看望了牧歌幾次,喜子家羞紅的告訴牧歌她也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牧歌將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喜子家,紅梅過了五一就要結婚了,牧歌笑着說一定會參加紅梅的婚禮。紅梅說,那時候你的孩子也就是三個多月怎麼能離得開你呢。牧歌覺得也是,便將一串瑪瑙手鐲塞給紅梅,她說她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個送給紅梅就當是她們的姐妹情誼。喜子家嗔怪道,你就是偏心,單單的送給紅梅東西呢。牧歌笑着扭了喜子家一把,她說要是喜子家生了,她一定給喜子家打套金鎖,喜子家笑着說,這還差不多。
牧歌的身體還沒有來反應,她覺得趁着自己還沒有生還是先去飯店看看吧,況且不知道連鎖店開業的事情籌備的怎麼樣了。
牧歌挺着大肚子來到了飯店,浮生見她走過來,連忙貼心的護在她的身前,生怕她被來來往往的客人碰到。
浮生娟秀的面容擰着疙瘩,
“你不去醫院怎麼跑這裡來了,不是這兩天就要生了麼?”
牧歌不以爲然的笑了笑,
“沒事的,反正現在還沒有感覺呢,到時候有了感覺再去也不遲的,況且我們這裡距離醫院這麼近。”
浮生將這兩天的賬目拿出來給牧歌看,牧歌看都不看一眼,她是極其相信浮生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浮生倒是一改平時的嚴肅像開玩笑道,
“你就不看看,萬一我做假賬私貪你的錢財呢?”
牧歌用纖細的手腕拖着下巴斜着眼睛問道,
“你會嗎?”
在浮生的眼裡,牧歌的姿態很銷魂,竟然是萬種風情,她跟別的孕婦不同,別人懷孕的時候簡直就是把自己毀了,臉上長斑了,頭髮亂糟糟的,並且全身浮腫,但是牧歌不同,她的氣色紅潤身體依舊是纖細的,只是肚子顯得凸出了些。她依舊是動人心魄的。
浮生低下頭沒有說話,只是撥弄着眼前的計算器,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剛纔到底算的什麼賬目。他只覺得自己的臉面有些發燙。
牧歌看到浮生不說話,以爲自己開玩笑開大了,正要安慰他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自己肚子傳來一陣陣痛,不好了這是要生了。
牧歌一把揪住浮生的衣服,她疼苦的張了張嘴,浮生立刻醒悟過來。他將牧歌橫抱起來,直衝衝的朝外跑去,他額頭的青筋暴起,大聲吼道,借過,借過。
浮生在門口叫了一輛出租車,他抱着牧歌不住的安慰牧歌,
“沒事的,不要怕,放鬆呼吸,一切有我在呢。”
牧歌只覺得疼痛漫延開來,她耳邊浮生的話語越來越模糊,她只是記得他說一切都有他呢,她不禁苦笑,生孩子就是女人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有他頂個屁用啊。
幸好這個時候,路上的車不是很多,出租車暢通無阻的來到醫院,浮生抱着牧歌跑了出來,醫護人員慌忙爲牧歌安排了手術。
浮生連忙給老李兩口子打了電話,掛掉電話他焦灼的在走廊裡走來走去,彷彿這個孩子跟他有很大的關係。過了一會兒,老李兩口子大包小包的趕到了,他們僅僅的抓住浮生的手,
“孩子,真是多虧了你啊。”
浮生苦笑一聲,
“等她安全的生下孩子再說這些感謝的話吧。”
此時手術室的門開了,
“誰是產婦的家屬?”
老李兩口子忙說,
“我是,我是。”
醫生皺了皺眉,他看了浮生一眼,
“你是她的丈夫嗎?病人肚子裡有兩個孩子,需要剖腹產,請你簽字。”
老李兩口子說道,
“醫生,我們是孩子的爹媽,我們簽字中不?”
醫生依舊看着浮生,他認定浮生是孩子的父親。他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病人現在的情況十分危險,一分鐘也耽擱不得。”
浮生點了點頭,他拿起筆在協議上籤下了字,只不過他簽下的不是浮生,而是自己真實的名字 ,江炳原。
也許這裡的人不知道江炳原是誰,但是一線的大城市都知道憶江南飲食連鎖店的老總是江乾坤,江乾坤有一個兒子便叫江炳原,只不過這個兒子很神秘,沒有多少人見過他的真實面目,大部分只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誰也沒有想到憶江南未來的東家江炳原竟然蝸居在這個邊陲小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