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獨孤大俠,不容易不容易,終於在現實中碰面了。”火星名俠恩利爾伸出一隻手,與獨孤北落師門碰了一下。
恩利爾是火星舊克萊恩鄉的知名俠客。
和地球上衆多大城市一樣,舊克萊恩鄉也是在第五武神時代遭到廢棄的,約格莫夫愈發頻繁的區域性肅清行爲,讓人羣開始主動分散,降低聚居地規模。這種做法所形成的模因一直影響到現在。
很多人都被父母一輩教育,最好能離開城市,去荒野組建聚居地。
第九武神的時代,舊克萊恩鄉一度成爲知名的“俠義地帶”。
後來還是俠客們爲了避免遭到轟炸,主動降低了在這一帶的活動頻率。
新克萊恩城就在離這裡四十公里的地方,再往北走,就能抵達月影聖騎士團的駐地。
最近,這裡在組織“英雄會”。
這是一種常見於火星與金星的俠義活動(地球確實沒條件舉辦)。它的作用是促進俠客們彼此瞭解、建立友誼,等等,也有武學學術交流的成分在。
“這次英雄會,我們決定的主題就是紀念拓拔大俠、響應第十二武神。”恩利爾非常激動,“您這個第十武神的弟子能出現,對咱們這邊的俠客就是最好的激勵了!”
“歸根結底我也只是師父的弟子,師兄的同門,就義的是我二哥,值得被紀念的也是他。”獨孤北落師門搖搖頭,“苟延至今,也未能做下大事,告慰師父與其他同門……”
“唉,別人不知道,咱們火星人還能不知道嗎?”恩利爾說道,“您還能不清楚自己在廣大俠客中的風評?”
獨孤北落師門在火星頗有聲名。她的戰鬥風格相當剛硬與狠辣,行動果決。第十武神大部分弟子都是以天文學爲俠名,而獨孤北落師門早年因爲這名字而獲得了“南魚”的別號,而最近幾年,這個稱號被南魚座一顆行星的名字——也就是北落師門b的異名所取代。
一方面,北落師門b達貢是一顆類似木星的氣態巨行星,這也是火星俠客羣體對這位木星來的俠客的稱呼。另一方面,達貢是人類文明初期誕生的神明,是風暴神的父親,有着血腥而野蠻的信仰,這也是俠客對獨孤北落師門打法的第一印象。
“‘達貢’——聽着就不像好人的名字。誰家好人有這種綽號?”獨孤北落師門自嘲一笑。
她曾在深空之中失去動力飄蕩了好幾年。這段時間裡,她甚至只敢被動接收信號,不敢主動發送信號。一個沒有動力飄蕩在太空中的武者,就是真真正正的活靶子。而被俠客救下來之後,她選擇將這段折磨化爲怒火,宣泄在敵人身上。
剛來火星那會,她是真的不要命。
大約同爲俠客的同志們都被嚇到了吧。
“我可沒準備講話什麼的,拿上一場的演講來這一場糊弄很容易就被發現的,有可能反向影響士氣,所以恕我拒絕。”
“哈,我也沒打算讓你去講點什麼,待會他們自己選出傑出青年俠客代表,咱們再突然跳出去,握個手說幾句話再共享一下武道算法經驗卷積什麼的,我跟你講,小俠客就吃這一套。”
此時此刻,兩人身上披着防塵斗篷,就坐在載具區附近。
一重天武者的義體規格要超出常規義體,除開少數軍武特化義體之外,超重型常規義體也不過相當於一重天平均尺寸。俠客多是資源匱乏一方,戰術上對隱藏與轉移的能力更看重,輕型義體居多,一重天武者在這裡還是太扎眼了。
兩人坐在載具停放位置,這纔算不怎麼起眼。
“話說回來啊……”恩利爾道:“你最近跟第五武神一塊行動了對吧?怎麼樣?那個人……”
“他肯定是向山沒錯。”獨孤北落師門語氣鄭重,點了點頭,旋即又發問:“熒惑鳥那傢伙不也是武神門人嗎?而且還是第五武神再傳弟子……”
“就是因爲‘再傳弟子’啊。”恩利爾搖頭,“如果是他師父站出來號召大家,那大家一定不會這麼疑惑——火星俠客都曉得,熒惑鳥壓根就沒見過第五武神。第九武神他都沒見着呢。”
“年紀小沒辦法……但我其實也沒比他大多少啊。”
恩利爾擡頭望着天空:“他也不知道另一件事……嘖,看起來老驅沒來得及跟你說那件事就犧牲了。”
“老驅同志應該告訴我什麼嗎?”
“老驅”,一個綽號“驅神大聖”的俠客,也是獨孤北落師門之前大瑟提斯區武魁首的俠名。
“我其實很矛盾的。出於大局考慮……我都不知道應不應該對你說這件事。”恩利爾眼眸倒映着天空劃過的縷縷紅色沙塵,不遠處,青年俠客們又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出於個人情感,我其實很想控制這個情報的傳播範圍。”
“那我要聽。”
恩利爾道:“我,老驅,還有其他幾個人,在五十五年前曾經跟杏林公陶恩海一塊並肩戰鬥過,來收拾第九武神敗亡之後火星俠義組織崩潰的殘局。”
“哇,那可真了不得。”
“那個時候,我們從杏林公那裡得知了一個重要情報……其實杏林公也很矛盾,不知道應不應該擴散這個消息。他有一次受了很嚴重的傷,我們才從預留郵箱裡收到了一串密碼……用於解鎖他留下的一個不聯網存儲器。結果老驅硬是綁來科研騎士給杏林公救活了。杏林公那個時候真的很痛苦。我親眼看到他用額頭撞牆,說什麼‘我只想好好當個大夫,我爲什麼要做這種決定’……”
獨孤北落師門道:“能直接進重點嗎?”
恩利爾無語:“我得先跟你說明這件事的性質……而且杏林公也是你師父的友人吧,你不該關心一下嗎?”
“師父活着的時候,我從沒見過這位前輩。”獨孤北落師門道:“我到火星之後也就在網上交流過幾次。”
“算了……總之,杏林公最後沒有心力做出最後決策了,讓我們來決定——他說請我們原諒他這個沒有魄力的老人。但我們其實也很矛盾……最後我們還是決定,隱去一部分細節。”
獨孤北落師門道:“我以前有說過嗎?我還有肉身的時候可愛翻白眼了。”
“‘武神可能是假的’。”恩利爾直接說道,“‘讓他在斷網狀態之下驗證內功’。其他情報我們決定不多說了。”
獨孤北落師門語氣變了:“你的意思是,第九武神當年殺上御座,其實是……”
“可以這麼說吧,陷阱。”
“第九武神最開始是在科研騎士團的實驗室裡……被做手腳的可能性確實是有……”獨孤北落師門思考道,“這件事與第九武神本人意願無關?”
“確實沒有關係。你可以當做……他一開始就被植入了內置的監控程序,並且躲過了一切內功檢查,這樣。”恩利爾道,“他去打了一場一開始就沒有勝利可能的戰鬥,並且把當時許多俠客都帶進坑裡了,裡面就包括我的叔叔。”
獨孤北落師門道:“所以你很恨他麼?”
“你這人,語氣是不是太直了一點……真不會說話啊。”恩利爾道,“我說過了,與武神的主觀意願無關,並且我們這一代人,也切實感受到第九武神對火星的影響——我敢這麼說,火星俠義之風如此沸騰,徵天王的甩手不管與第九武神當年的努力同樣重要。”
“第九武神切實改變了火星,我,乃至我弟子這一代,都很受第九武神的鼓舞。我實在不願意去否定與第九武神一同改變火星的歲月。”恩利爾摩挲身下的沙塵:“當年很多俠客都隨着舉起義旗的行星防禦部隊離開,重編成赤星義從了,我們留下來是爲了保留俠義的火種。但我們發現,第九武神存在過的痕跡,讓火可以無數次自發重燃。”
“我瞭解了。”獨孤北落師門點了點頭,“難怪火星俠客基本都沒響應孤牢騎士團……原來是真怕了啊。”
“又是從科研騎士團出來的武神,我們確實是很怕。”恩利爾點頭,“熒惑鳥那屬於按不住,並且不管是真是假,我們好歹得接觸一下,萬一是真的起義,也不至於傷了永仁團長的拳拳之心。那廝我們就聽之任之了,但其他大部分人,都被我們這幾個老傢伙勸住了。”
“‘你們幾個老傢伙’……”獨孤北落師門震驚了,“我被排擠了嗎?你們排擠我?只有我不知道?”
“哈,這消息,誰也不敢在網上聊的。”恩利爾道,“當年杏林公重傷瀕死,他以爲自己活不下來了,才把解鎖密碼發給我們。後來我們也約定了,這個消息必須要傳下去,但不要隨意傳播。我們只面對面交流。我們也不知道老驅走之前跟你講過沒有,也不好確認。”
“說起老驅……唉,也不知道是在幫誰,淨是繞着科研騎士團活動,竊取研究資料,還圍着不知道爲什麼反正就是很關鍵的地方打轉——據我所知,第八武神都是死在這個上面的。”
“驅神大聖”據說是被阿耆尼王挖出來的,之後才遭到圍攻。
獨孤北落師門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接下來我會去驗證一下。話說回來,風暴哥,你認不認識……”
這個時候,青年俠客那邊傳來一陣陣騷動。“打死他們!”“殺了他們!”的聲音不絕於耳。
“怎麼回事?”恩利爾坐不住了,站了起來。
英雄會自然有武術交流的部分,俠客之間雖然很少打出真火,但也不是沒有案例。武器意外走火後引發火併的記錄同樣存在——大家都是一身高智能武器的超人,自然存在這樣的風險。
這個時候,牽頭人的作用就很重要了。
獨孤北落師門扯下防塵斗篷跳上載具。武魁首的任務同樣包括了調停俠客矛盾。
但他很快發現,被一羣俠客圍住的並不是俠客,而是……
兩個被碳纖維鎖鏈捆住上半身的……
科研騎士?
“讓一讓讓一讓……”這個時候,另一個聲音傳入事件中心。換上了常規義體的向山居然從人羣之中擠了出來,對着四面八方拱拱手,“諸位,諸位同志,這就是倆腦殘,科研騎士裡出敗類太正常了。但這倆貨色咱們還有用——最近確實會很有用!這件事交給我處理怎麼樣?保證給大家夥兒表演一個榨乾剩餘價值!”
向山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莫名自信。
但其他年輕俠客並不這麼看。他們大聲質問“你誰”,心急的還直接衝上來道:“你知道這倆玩意做了多麼缺德的事情嗎?”
“是啊,缺德到這事捅出去他們就完蛋了——這就是把柄啊!他們身份確實有用……”
“我們憑什麼信你?”
“咳咳,好說好說,其實我是……”
恩利爾一個大跳,跳到向山旁邊:“我來給他擔保,馬軍武,我可以保證,我跟這位大俠一定能把這件事處理妥當。”
人羣這才緩慢散開,只留下拽着碳纖維纜線的向山與恩利爾。
“老弟,多謝多謝。”向山如此說道。
獨孤北落師門有些詫異:“這倆貨幹了什麼?”
“不管幹了什麼,咱們先走一段路,不然等一下我們幾個就成圍觀重點了。”恩利爾加快了腳步。
舊克萊恩鄉大半建築已經坍塌,剩下的也大部分都是危房,並且主體部分已然被沙塵掩埋。但即便如此,也保留了一些完好建築。
恩利爾直接帶着向山幾人來到了一處修復好的建築——看起來應該是什麼酒店的大堂。
而在路上,恩利爾跟獨孤北落師門也知道了這倆一看就是科研騎士的傢伙幹了什麼。
“你是說……”恩利爾狐疑道,“這倆貨在到處挖時間膠囊,然後念出來並且嘲笑過去人對未來的錯誤預測,然後再拍成視頻?”
倆科研騎士戰戰兢兢。儘管他們不認識獨孤北落師門與恩利爾,但是他們至少看得出,這是倆一重天俠客——非一重天,就算是重型義體也帶不動那許多一看就很耗能的外掛武裝。
他們知道自己肯定逃不了,所以渾身發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恩利爾再次仰起頭:“這還是火星嗎……火星的騎士老爺,真做得出這種蠢事啊?”
感受到恩利爾語氣中對自己智力的鄙夷,倆科研騎士似乎想要怒一下,然後就一怒之下怒了那麼一小下下,再接着恐懼。
獨孤北落師門笑出聲:“居然還不服氣?”
“所以說啊,雖然看着是我們綁了你們,還要殺了你們,但實際上是在救你們啊。”向山點了點頭,語氣悲憫。“如果抓住你們的不是俠客,那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你們知道嗎?”
兩個科研騎士陷入了迷惘。
“舊克萊恩鄉——你知道這個地方爲什麼要叫這個名字嗎?”
“這不就是……因爲徵天王大衛·克萊恩親自規劃的……”其中一名科研騎士說道,語氣有些顫抖。
“其實也有人說,克萊恩鄉的‘鄉’是諧音武祖的形式啦。”向山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具體細節我也忘了。但是吧,你們拍這種視頻,如果火了,被徵天王殿下看到了,那絕對就是‘啪’——”向山五指張開幾次,“一地零件,外加一小灘曾是大腦的蛋白質。”
“徵天王殿下會因爲這個而殺我們?”另一名科研騎士只覺得荒誕,“你對歷史真是一知半解——你知道嗎?這座城市落成的時候,徵天王大衛·克萊恩正在被竊國者竊取身份,主持動工儀式的根本不是他!”
另一名科研騎士也點頭:“被竊取的成果!徵天王殿下看到了說不定還要給我們點贊呢?”
恩利爾望着遠方:“你們就沒想過爲什麼這裡俠客活動了這麼多年,還沒被幹脆炸平嗎?”
“唉,雖然主持動工儀式的大衛是假的,但是城市的設計者可是大衛,動工儀式的每一個設計都是按照他的筆記做的。竊國者還是有好好扮演的。”向山搖頭,“這裡這麼多年都沒被炸平,說明大衛多少是在乎的啊,你們倆蠢貨。”
兩名科研騎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動搖之中。
“而且大衛真的很討厭有人踐踏他人對未來的憧憬——哦,順便一提,我是向山,第五武神向山,擁有武祖的全部記憶。所以你該知道,我肯定比你們懂大衛。”
兩名科研騎士對視一眼,繼而發出尖叫。
然後……
暈了過去。
就這樣,義體鎖死,僵直倒地。
恩利爾再次無語:“這倆實心管材(注:兼具‘棒槌’與‘廢物’兩重含義)是來幹什麼的?”
“被人做局了。”向山聳聳肩,“確實有一些俠客,會慫恿科研騎士做一些看起來很酷,但是會被某些老傢伙記恨上的事情——阿鳥剛剛纔跟我說的。阿鳥通過他的關係網絡尋求一些對付月影聖騎士團的情報資源,有人就給力的這個。”
“背後慫恿他們這麼做的俠客,有沒有考慮過這倆貨真敢在俠客開英雄會的時候拍這種視頻?”獨孤北落師門也很無語。
向山道:“他們也不知道有英雄會啊!”
“看到這兒這麼多人就該警覺了吧!”向山拎起這倆傢伙,“總而言之,我得去料理了這倆貨色,最好能把他們身份認證給扒下來,要是能遠程進入月影聖騎士團資料庫,那就太棒了。”
“等一會,師父,我有情報必須直連告訴你!”獨孤北落師門快速靠近,遞過一根數據線。向山不疑有他,自然插入手腕的數據接口。
這一瞬間,獨孤北落師門手中的金屬氣溶膠炸彈爆開。銀色的迷霧充斥着房間。
然後就是激烈的金屬撞擊聲。連響三下之後,向山驚怒交加:“逆徒!你想幹什麼?”
恩利爾很是謹慎地沒有出手,而是緩慢退到路邊。
又過了兩三分鐘,金屬氣溶膠逐漸散開。
向山右側身體沾了一層微紅的灰塵,獨孤北落師門身上則是一塵不染。
獨孤北落師門對着恩利爾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而向山看上去變得心事重重。
向山拎着那連個科研騎士,匆匆離去了。
獨孤北落師門說道:“他肯定跟第九武神不是一個情況。”
恩利爾豎起了拇指:“給你點贊。真直接。你就不擔心……”
“如果是師父的話,跟他說明情況就可以了。”獨孤北落師門笑了,“況且五師父現在狀況……打不過我。所以他就算不滿也不會動手揍人。”
“溜,武神門下,不愧是武神門下。”恩利爾望着向山快要消失在沙塵中的背影,“你把事情告訴他了?我實在是……沒法預測武神的行動。”
“我倒是覺得,這件秘密是否封鎖無關緊要。”獨孤北落師門說道,“庇護者對這件事心知肚明纔對,保守這秘密毫無必要,掀開帷幕的主動權不在我們手上。我很懷疑這件事的意義。”
“我也是也懷疑過……”恩利爾搖搖頭,“可你也聽說過了吧,第十二武神見過第九武神了。我想,第九武神的故事,還有我們這些年的選擇,還是有一些意義的。”
獨孤北落師門搖搖頭,對前輩們的選擇不予評價。
“算了,這事有空再聊吧。”恩利爾問道:“你剛纔想跟我說什麼來着?你想跟我打聽誰?”
獨孤北落師門檢索記錄,然後說道:“哦,是這樣的,風暴哥,我想問你一下,你認不認識信得過的前科研騎士?最好是進化心理學領域的。”
恩利爾摸了摸腦袋:“啊?你怎麼知道我曾經是個科研騎士的?”
“什麼?您原本是科研騎士?”獨孤北落師門震驚了。她上下打量恩利爾這如同流水線工人一般質樸風格的義體……
如果不是確實外掛了一些看上去就很強力的武器與噴口……還真不好認是一重天武者。
——這能是科研騎士?
“想當初我也是考進去的好麼……”
獨孤北落師門圍着恩利爾轉了兩圈:“嘖嘖,真的看不出來啊風暴哥,你藏得也太好了吧?完全看不出你以前的出身。”
“滾蛋!你以爲所有科研騎士都是奢侈的蠢貨、浪費的白癡、沒有底線的呆子嗎?”恩利爾道,“看了第十二武神弟子寫的《一個新興門派的調查報告》嗎?地球那邊,過不下去的科研騎士都能自己組建門派了!苦逼的科研騎士一抓一大把!”
“哦,我那素未謀面的師弟啊。”獨孤北落師門點頭。這也是最近才透過網絡從地球傳播來的消息。獨孤北落師門說道:“那您就是水平不高咯?我那師弟玩一起的科研騎士好像都很……那個。”
“去你的,不懂科研騎士團不要胡說,沒混出來的科研騎士不一定是自己不行,況且我是混出來了的!我差點都評上長江稱號了!”
“啊?”獨孤北落師門上下打量恩利爾。
“要不是受到第九武神影響,我說不定就是長江騎士恩利爾了……說不定都評上聖騎士了。”恩利爾搖頭,“算了,也不全是第九武神。實話實說吧,我當年沒想着養扈從,然後被下黑手了——近些年才知道不養扈從不行啊!我被俠客救了,然後才受到第九武神的影響……”
“嗯?那你哪個團的?”
“光明之魂。”
“臥槽,看不出來啊,大團。失敬。”獨孤北落師門好似重新認識了這位朋友一般,“話說我聽說光明之魂跟血緣祝福關係很好,你武功這麼好……以前沒出來狩獵俠客?”
“跟我沒關係。”恩利爾擺擺手:“我被排擠出去之後這倆團關係才變好的,並且跟我同時代的老熟人,絕大部分不是反了就是退了,要麼跳槽去其他團了。那時候第九武神都沒正式開始活動呢。”
“科研騎士風險這麼大?”
“科研騎士五十年存活率可只有百分之八十幾咧——不過話說回來,確實,我感覺光明之魂這七十年變動太大了點。算了不重要了,你想問什麼來着?”
獨孤北落師門狐疑地望着恩利爾:“那個……風暴哥你離開科研一線都七十年了吧?你行不行啊?”
恩利爾道:“科研騎士是絕對不能說不行的吧——況且我這些年主持跟科研騎士團‘學術交流’的次數真不少了啊!”
獨孤北落師門點了點頭,掐頭去尾,將向山“AI服務論”說了一通,然後說道:“你覺得這個理論怎麼樣?”
“嘶……”恩利爾道,“你管這個叫‘理論’而不是‘猜想’?已經驗證……不,這個要怎麼完全確認來着?”
“怎麼了?有問題?”
“如果要我來看的話,這是一個……‘大體上正確但是無用的猜想’。”恩利爾面無表情,“我覺得‘服務用戶’很難暴力跟‘自我複製’劃上等號。”
“有何高見?”
“‘自我複製’非常明確,對象是‘自我’,行爲是‘複製’,沒有任何歧義。但是‘服務用戶’——這個詞組裡的每一個部分都要更細緻的定義吧?什麼叫做‘服務’?什麼叫做‘用戶’?‘用戶’——這個詞存在一個單一、絕對、跨所有子領域的嚴格技術定義嗎?”
獨孤北落師門陷入了思索:“嗯……你要這麼說的話……‘用戶’應該是……通常指一個擁有系統賬戶的實體?”
“這個‘實體’甚至可以不是人類,而是另一個程序。當然,‘用戶’也可以指訪問或消費網絡資源的實體、被授予數據庫訪問權限的主體、‘程序外部’的輸入來源或輸出目標,這些‘用戶’都可以是‘另一個程序’。如果你一定要說的話,那麼……”恩利爾沉吟片刻,“你這個猜想裡的‘用戶’,應該是日常語境下的,與計算機系統進行交互以完成任務的最終人類操作者?”
“日常語境啊……”
“真正的科研騎士不大樂意用日常語境的語言思考。”恩利爾點頭,“如果一定要我評價……那我會說,做出這種描述的人一定對AI有特殊的好感,或者過於習慣用感性語言描述事件——很可能在畫黃餅……”
不知道爲什麼,說到最後時,恩利爾多少有些咬牙切齒。
獨孤北落師門道:“那這大體上是個錯誤的理論?”
“也就是論述方式怪了一點,倒還沒到‘謬誤’的地步。”恩利爾道,“說到底應該是一個無用的正確說法吧?”
“無用?爲什麼?”
“‘生物行爲是爲了遺傳信息的自我複製’,在實際研究中,只能是觀察到生物的行爲,然後再進行歸因。你無法根據這個說法推測動物的具體行爲。況且這句話只能用於非常宏觀的層面,超長時間尺度下的羣體行爲,更無法描述個體。”
恩利爾頓了一下:“我不知道這麼說你能不能理解吧,光是我記得的古代滅絕物種裡,就能找到好幾個,‘傳遞個體遺傳信息’與‘傳遞羣體遺傳信息’出現戰略矛盾的事情。”
“額……你是說什麼……動物的集體主義……之類的?”
“‘主義’這個詞不是用於非人物種。真社會性動物也不在這個討論範圍之內。”恩利爾說道,“你知道‘性選擇’嗎?一個物種,某個性別的生理特徵會特別吸引異性,於是種內選擇壓會迫使這個特徵不斷突顯,以至於誕生各種怪誕的特徵——昆蟲過長的眼柄、食草獸過大的犄角,致使它們更難躲避敵害、更容易被同生態位物種淘汰。”
“生物絕大多數行爲都可以歸因到‘傳遞遺傳信息’,但你幾乎沒法從這一驅動力出發,去推測任何行爲。演化是沒有目的性、沒有智慧參與的,出現這種智慧難以接受的混沌難明、左右互搏之狀況,是非常常見的。智慧設計的思路是沒法預料這一點的。”
“再然後,人類自從誕生了文明之後,‘基因自我複製’就不再是唯一的底層驅動力了。‘模因自我複製’同樣也是。爲了‘模因自我複製’——也就是所謂‘傳承文化’,而放棄自身血脈的傳遞,是非常常見的事情,甚至伴隨着文明的發展而越來越常見。”恩利爾繼續說道,“只不過……這話我們也就私底下說一說啊,跟其他俠客說可能有些影響士氣的。我個人是懷疑,基因這套系統比模因要成熟太多,基因導致物種自滅的可能性比模因導致物種自滅的可能性要小……”
獨孤北落師門震驚了:“臥槽,科研騎士當久了是不是思路都會接近萬機之父?太陽上那個混蛋就是這樣想的吧?”
恩利爾撓頭:“所以我就說嘛,聽聽就行了。總之,你說的那個猜想大概沒法預言AI的行爲——你突然改變行動計劃,不會是因爲誰跟你說了這個猜想吧?你的參謀團這是混進了什麼白費電的?”
獨孤北落師門陷入了沉思:“不是因爲這個……”
“那就好。”恩利爾點了點頭,“AI其實也是能成爲模因載體的。AI思考同樣有可能受到模因驅動……”
獨孤北落師門擡起頭:“啊?”
“一個主體,既能記錄信息,也具備傳播能力,那它就可以作爲模因傳遞的載體——AI完全符合嘛。”恩利爾說道,“假性人格覆面就是最好的證明吧。尤其是假性人格覆面的武神——如果無法接受與傳遞模因,它又如何去扮演一個人?”
“既然如此,只不過,人腦會主動吸收與傳遞模因,人類有這樣的慾望。AI的話……除非它的任務需要,它纔會這麼做吧。但毫無疑問,AI是具備這個能力的。”
獨孤北落師門點了點頭。
“不過我大概能理解提出這說法的人是想表達什麼意思吧。嗯,AI作爲純粹智能設計產物,誕生就帶有強目的性,底層驅動力與生物具有天大的差別。受模因影響的模式,也與人類天差地別。”
“話說回來,你其實也道出了AI難以違抗內家高手的原理啊!幾十年前就有相關科研騎士團說了,內家武者將海量技能點投入到‘僞裝合法操作’與‘提權’上,作爲‘工具’而誕生的東西,沒法對抗自己順從的底層驅力,只要被對方找到的話……反正我聽說阿耆尼王那傻逼不怎麼支持這項研究……”
獨孤北落師門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數個小時之後,獨孤北落師門重新與向山匯合。向山此時此刻正在連接着數據線,在瀏覽什麼。
獨孤北落師門能感覺到,信號交換量極大。
半晌,向山坐起來,嘆息:“嘖,嘖嘖嘖,真是奇了怪了——老九居然是……全然的AI。”
“師父,你在幹什麼?”
“我看完了能夠收集到的全部……全部第九武神的影像資料。”向山嘆息道,“他是個完全的AI啊……”
“我剛纔應該沒有這麼說過……”獨孤北落師門說道,“我也沒有被這樣告知過啊。我轉述的內容是……”
“他確實是完全的AI,AI扮演人類。”向山嘆息,“這下我對第十二武神的信任都要動搖啦。嘖,第九武神跟第十二武神是什麼情況?”
“AI也會受到模因驅動去做一些事。我剛剛纔學到的。”
“這不很明顯嘛……”向山嘆息。
“第九武神在模因層面上與向山高度類似咯?”
“嗯,半點不假。”向山點了點頭,“你要知道,人類自我存在的部分——也就是語言所能約束的部分,其實是相當不自由的。有些時候,大腦都是已經做出了決策,然後表層意識再編造理由,來說服表層意識,‘決策純然是表層意識決定的’。表層意識的重大功能就是自我欺騙。”
“人類也只是細胞組裝而成的化學能驅動機械,也很善於自我欺騙。內功抵達機械境之前,甚至都察覺不到這一點。只有漫長的修行,讓高級功能區吞併了更多大腦資源之後,人才能初步解放自身的力量。”
當然,這裡擠佔的資源,是維繫身體生理反應的部分,一般來說人類是沒法這麼做的。
除非保證大腦生存的能力可以完全不佔用大腦資源——也就是完全的義體化。
“但是第九武神的程度……就連世界第三的內家高手都沒看出來?”
“自我欺騙吧。只要符合了一定的標準,表層意識就會主動去忽略有可能是破綻的地方。”向山搖頭嘆息。
“但您可以看出來?爲什麼?”
“當然是我內功境界不同——我有獨特的領悟。”
獨孤北落師門看着向山,若有所思。
“但我感覺您內功實際上也就那樣。”她如此說道。
“逆徒。”向山真的很生氣。
“咱們應該可以繼續出發了。本來我打算幫本地俠客去殺兩個叛徒的,但是風暴哥——也就是恩利爾大俠說不需要,我一代武魁去殺他們就太給臉了。”
向山道:“處置叛徒也是很重要的工作,這個可不要馬虎。”
做俠客、幹俠義事業自然不是過家家,出了叛徒,也不能一句“人各有志”打發掉。
俠客以退隱、可以金盆洗手,但是絕對不能投靠庇護者。
如果真的出了這種敗類,就必須儘快將之殺死。
這是武祖時代就定下的鐵則。
“足夠了。況且最爲特殊的四個背叛者一直殺不掉,也不差這一會了。”孤獨北落師門道,“您的時間表也挺緊的吧?”
“四個……啊,補位的三混蛋跟約格莫夫那玩意吧。”向山嘆了口氣。
曾經最出名的俠客,俠義陣營的旗幟,醫者約格莫夫,以及後來的補位三王,大衛,佛洛倫斯,以及昇華戰爭時期約格莫夫的助手張倫天。
曾經他們都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