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拳傾盡全力,因爲憤怒,拳法招式全都拋在了腦後。
陸久和陸克己之間,也不過幾步的距離。
陸久衝向陸克己的步子很快,每一步邁出,他的心臟跳動的就更加劇烈幾分,而心口中,他清晰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急劇地震顫、脹起。
一步之外,陸久的拳頭直衝陸克己的面門而去!心口同時傳來崩裂開的感覺。
隨着崩裂的感覺,一股清涼的感覺隨着經脈遍佈全身,與怒火交融,隨後身體裡就被一股說不明白的溫暖包裹。
陸久莫名的覺得,這種感覺就像是媽媽的擁抱。
怒火煙消雲散,陸久的拳頭也隨之停留在半空之中。
找回理智的陸久清晰的看到陸克己臉上那一瞬間的變化,陰謀得逞般的冷笑,玩弄獵物般的眼神,在他拳頭停下的一刻,一瞬間閃過計劃落空的落寞,帶着些凝重之色,隨後便歸於常色,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表情。
陸久暗自後覺,陸克己是五品術士,只怕自己這一拳打過去,不但不能傷他分毫,反而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這世上,不論武者還是術士或是其他奇能異士,都是按品級劃分實力。
一品之前稱爲徒,九品之後稱爲魁。如果說二品修行者是正式拉開與凡人的差別,那麼四品就是修行者間實力的第一道鴻溝。
陸久並不知道把他從失控邊緣拉回來的那股力量是什麼,那股力量在怒氣消散後也隨之而去,他此刻心境像是一彎湖水,只有點點的悲傷蕩起漣漪,此外的憤怒和屈辱竟蕩然無存。
當那些影響思考的情緒被放下,事情的本來面貌自然浮出了水面,這本來就不是藏得多深的算計。
陸克己從始至終的言語相逼,爲的就是逼自己以命相搏。眼下自己人微言輕,深居宅邸,並沒有幾個人認識,更談不上什麼主持公道,是有話也說不出,說出來也無人理會的境地。如果再加上一條“毆打本家長老,大不敬”,就算是父親的那些忠心的簇擁者,怕也是沒了周旋的餘地。加上陸克己本就實力不俗,失手錯殺也是情理之中。
思量至此,陸久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如果只是爲了控制東安陸家,那麼手段有很多,明裡支持自己,暗裡架空,做一個傀儡族長,從各個方面考慮,這種辦法更加高效、穩妥。
陸久一驚,這矛頭竟然是衝着自己來的!
謀求東安陸家是真也是假,陸克己真正的目的是要殺了自己!
名門望族價,爭奪家產遺產,在別人眼中不過是喜聞樂見的事,這之中不管鬧出什麼樣的事情,在別人眼中也都是合理的。比起暗殺之類的手段,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是更好的選擇。
可是爲什麼呢?
陸久想起陸克己看見自己手指那一剎那的變化,他隱約覺得這其中有些關係,也許自己被關在深宅中,也和這根手指有關係。
只是眼下並沒有時間考慮這其中的原因和關係,既然已經識破了陸克己的目的,那當務之急,便是全身而退。
打定主意,陸久不再理會陸克己,他來到棺槨前,席地而跪,對着父親的牌位和遺體,靈堂裡響起磕頭的聲音,那咚咚的撞擊地板的聲音裡,似乎傳出了堅定和決絕。
陸久起身時,額頭上血流不止,他也不擦拭,任由血流下來。隨後轉身向靈堂外走去。
陸克己再次擡手,攔住陸久的去路,一根手指挑着常閒鬼面,那面具晃來晃去,似是嘲諷一般。
“戴上,再出去。圈養了你這麼久,也沒有讓人現在認識你的理由。”
陸久輕哼一聲,挑釁似的奪過面具,在手上拋了幾下,便向頭上戴去。
“哈哈哈哈。”陸克己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嘲弄的意味絲毫不帶掩飾。“可悲,可悲啊!少年郎一腔熱血,可殺不可辱。而你呢?一點血性都沒有,真是豬狗不如啊。怕是你父親在天有靈,也難瞑目啊。我若是你,早就一頭撞死在你父親的棺槨上了。”說罷不住的搖着頭,像是在扼腕嘆息,期間也是冷笑不止。
陸久聽着,停下了帶面具的動作。
“欲加之辱,何必在意。我父親在天有靈,也只會時時盯着你這個歹毒的老頭兒。
說到可悲……陸長老,您無兒無女,死後無人送終,纔是真的可悲。”
說完,陸久向着陸克己微微叩首:“陸長老,您節哀纔是。”
“你!”陸克己被人揭到痛處,一時語塞。
陸久也不再停留,帶上面具,大踏步向府門走去。
陸府大門自發喪起緊閉,此刻緩緩打開,一衆奴僕手端着祭品,低着弓腰,快速的向靈堂走去。
隨後是族中的長輩和子弟,那些人多是側目看向陸久。
陸久對他們卻視而不見,只是踩着他們的腳步聲,逆着人流,踏出府門。
門外早有一輛馬車等候。車是普通的車,馬卻不是真的馬,而是一匹木馬,外形與真馬有七分相似,馬身體的上半部分用整款的木頭雕刻而成,馬腹下裸露着錯落有序的青銅齒輪,泛着特有的金色。馬腹中隱約傳來蒸汽升騰的聲音。
陸久進入車中,馬車立刻緩緩移動,拐過陸府外牆一個拐角時,陸久隱約聽到府內傳出的哭聲,那哭聲竟比自己的更加悲痛。馬車向着縣外臨安鄉,徑直駛去。
下午時分,馬車在陸家外莊停駐。
陸久剛下車,就看到院牆上長滿了雜草,這外莊,早就成了荒宅。
趕車的,是陸克己的義子陸瑾的奴僕,而陸瑾更是取他代之的下一任東安陸家族長。
這一切陸久當然不知道,但是這奴僕卻心知肚明。他本來就不是善良之輩,更喜歡看些腳踩落難公子的戲碼,如今真被自己趕上了,早就心癢難耐。他一路冷嘲熱諷,心裡美不勝收,美中不足,是這位落難少爺帶着面具,不能直接欣賞他的表情。
“陸少爺,哎呦,您看我這嘴……”奴僕滿臉堆着笑。“陸常閒,給您送到了。奴才也就能安心的回去了。
只是還得跟您說一句。
這地兒還有一個別名,叫陸家鬼宅。”
說完,駕車而去,實在是憋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