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

容嫣非亦連忙道:“陛下,你想想他們爲什麼都不說,你想想唐世言對您如何衷心?您哪一次的危難,他沒有奮不顧身?您哪一次的命令,他不是無條件的服從,我馳援南楚,他已幾乎喪命的情況下,依然叫我先去救您!掩護我向您的方向而去,不錯,他騙了您,騙了您三年,可是……可是……”

容嫣非不知要如何說下去,唐世言卻伸手輕輕拂開她。

他淡笑道:“緊張什麼?陛下有說要殺我嗎?他要殺我,根本不會等到現在!他會讓我自裁!”

容嫣非與芷蘅皆是一驚,芷蘅回身望去,唐世言忽的朗聲而笑,李昭南亦笑出聲音:“你這樣自信?朕可是喜怒無常、殘忍暴虐!”

唐世言微微斂眸,笑容挑在眉梢:“我走了,去收拾殘局,鳳承殿那邊,不知李民辦得怎樣了?”

唐世言轉身,目光拂過芷蘅怔忪的臉,微風輕過,吹散他眼中瞬間的失落,他微微笑了……

當他聽見,李昭南口口聲聲的那些確認,那些他永遠不可能知道的、關於她的細枝末節,他好像忽然懂了,他於芷蘅永遠只是一種渴望而不可及的念想,她從一開始,從他們相見的第一刻起,她便不屬於自己。

彷彿釋然了。

月光與夜氣,令他的眼神分外清寂,容嫣非望着他,唐世言便是這樣的人,即使心內悲傷至極,神情卻依舊平靜,看不出半點陰霾……

……

命人將孫守波與紅天的屍體拖出殿外,華美的青磚地面,明淨如洗,似乎從不曾有鮮血流淌過,澄淨可照見一雙相擁的人影。

殿內,燃起高燒的新燭。

融化的燭淚一滴滴滑落鏤花精雕的燭臺上。

凝結,成殤。

李昭南凝眉望她,她的容顏依舊,橫波星眸含情脈脈,一身素白,便如她離去之時,墨發纏連着他的手指,清豔絕塵的傲世容顏,經了三年風霜,似更有絕代風華。

他的手撫着她的臉,目光忘情流連,他俯首吻幹她眼角淚跡,她閉目之間,淚更蜿蜒。

“你怕我殺唐世言,所以騙我?”儘管,他已經確認,可是,他依然問她。

芷蘅點頭。

“有一刻,我是真想殺了他!”李昭南低聲在她的耳邊,感覺她的身子一顫。

他更加擁緊她:“三年前,無論你以什麼樣的心情離開我,可我這三年來,如何對你?他都看在眼裡,可是作爲我最信任的人,他竟然瞞了我三年!”

芷蘅身子一動,擡眸欲要解釋,可無奈自己發不出半點聲音,焦灼的目光令李昭南失笑:“這麼護着他?”

芷蘅一怔,他的笑分明在眸中,可說出的話,一如從前,從來不中聽!

分離,已太久。

他眼中帶着促狹笑意,用力擁起她的身,眼中是燃燒的、壓抑的、渴望的情愫:“把你這三年欠我的,通通還我!”

芷蘅未及反應,他卻早已情動。

浮花羅帳,漫天舞動,如風起雲涌。

他帶着無法自持的悸動,嘆息般輕聲說着:“芷蘅,知道嗎?抱着你的這個男人,已三年未近女色!”

心底什麼陡然塌陷,軟綿綿的身子,更加虛浮,她望着他,不可置信的淚光裡,有迷離相思。

昭南,三年,我亦如你一般,日思夜想,沒有你的日子,一天好似一萬年。

那種煎熬、那種苦痛、那種心酸的糾結。

我……皆如你一般啊……

不顧一切的擁緊他的背,吻上他焦渴、熱望的脣,彼此糾纏、彼此擁有,纏綿如夢、悱惻入骨。

若摒棄愛恨情仇,若摒棄家國天下。

只是這樣單純的彼此相擁,還會不會有恨?會不會……有如此徹骨的分離……

…………

夜色,幽沉得恐怖。

棲霞殿春宵纏綿,鳳承殿血色喧天。

李民早已帶人將鳳承殿團團圍住,孫如妍一身華美貴胄,鳳釵零落,匍匐在地,李民聖旨在身,將其拿下,孫如妍見到孫守波屍體,大驚失色,近乎瘋癲。

孫如妍自此被幽閉於清塵宮,次日,李昭南下詔,孫守波謀國犯上,刺王殺駕,唐義公護駕誅之,孫如妍行爲瘋癲,意識不清,不可再母儀天下,廢貞皇后孫氏,打入冷宮,令立棲霞殿死而復生的楊妃芷蘅爲大沅思皇后,卻並不遷居鳳承殿,仍於棲霞殿居住!

鳳承殿裡,有李昭南太多不堪回憶。

芷蘅明白。

清晨,她送帝王早朝,親手爲他披上盤雲紋龍袍,玉帶琉冠,凜凜龍眸,犀利深沉。

如今,他已然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麥思濤、孫守波除去,上下震驚,天子手段非常,陰梟狠辣,人人雖戰兢卻不敢造次。

芷蘅對鏡梳妝,李昭南說不喜她再穿素白顏色,那未免太過淒涼,芷蘅便撿了綾絲縐紗長裙,更襯得她身姿楚楚如雲霞緋紅燦然,一支摯愛的鏤花蝶翼簪子,耳上明珠濯濯泠動,胭脂玫瑰膏令臉色嫣紅如霧。

一切看似平靜了。

整個棲霞殿亦重新裝點,沉香木闊牀懸鮫綃浮花帳,風起綃動,如墜雲山霧海,因她畏寒,牀邊青磚亦鋪做了白玉,精雕細刻朵朵夜合花瓣玲瓏如生,夏日裡,赤足踏上也覺溫潤。

天若有情天亦老,芷蘅明白,李昭南雖甜言蜜語無多,可他卻是在想盡一切辦法在彌補他們間缺失的這三年。

可她如今,又能爲他做些什麼呢?

望望曾纖細綿軟的雪白素指,如今只是纏着藥味濃重的布帶,她有如夜鶯動聽的歌喉,可如今,亦再也不能吟唱高歌。

正自凝眉,菱花鏡裡,竟映出雲兒清淡妝容,芷蘅一怔,回頭望去。

雲兒看着她,良久,方微微綻放出笑容。

那笑容,緊澀,疏離多了……

芷蘅想,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吧。

相別太久,一切都變了。

雲兒捻起芷蘅一縷秀髮,淡笑說:“公主,原來,果真是你。”

不知爲何,芷蘅竟感覺她聲調沉沉。

芷蘅依然笑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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