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冤孽,今世的癡迷,
坐穿了蒲團,卻生不出淨土,
參透了無常,卻又墜入婆娑,
明月小樓,古剎燈火。”
《倉央嘉措》
夏菲菲與謝威用十五天的行程,來賭一場夏河鎮上的狹路相逢。
第三天,陰雨綿綿,延着夏河街道的寺院建築羣往前行,街道上來來往往的遊客在她身邊穿來穿去的,要於這千萬人中,尋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望穿了雙眼,也終究無果。
走着,走着,便聽到了遠處飄來的空靈的梵音,這梵音並沒有讓她心靈變得清靜,反而增添了些莫名的感傷。
也不怪她,必境她也只是個凡夫俗子罷了,就連那曾經坐擁過天下的大男人倉央嘉措,也沒逃出情網,還在詩篇裡傳道:“那一世,因爲你,我障礙往生,沉淪六道,我是一個秋來春去輪迴的僧,前世的冤孽,今世的癡迷,坐穿了蒲團,卻生不出淨土,參透了無常,卻又墜入婆娑。”更何況她這樣一個小女子了。
俗世裡,最幸福的人,應該就屬那些六根不亂,不染情非的人了,所以他們不需要修行。
便能在世間裡來去自如着。
說到修行,最難修的也大概就兩個字吧,一個“錢”字,一個“情”字。
錢關,她應該修過關了,而情關,一次又一次把她打回了原形。
她突然想起了她的那些大學老師們了,曾經她總是說他們長得就像機器人似的,上起課來就像和尚唸經似的。至今想來,也許他們纔是情關修得最好的人呢,只是錢關未過關罷了。
當她還在情坎裡拔不出來時,他們已經捏花而笑了,也許,他們早就在爲她默默的吶喊了:“孩子,加油吧,希望你早日闖出情關,變得像我們一樣,爲同一個目標而努力吧,金錢萬歲。”
只是夏菲菲太不爭氣了,打小就開始闖情關了,從最初的親情關,到師生情關,到後來的愛情關,吃盡了苦頭,總是從一個坑裡爬了出來就掉入了另一個坑裡,一路走來,跌跌撞撞的,她感覺她也像一位手握寶劍披荊斬棘的“女英雄”,用手裡的劍斬斷了一根又一要纏繞着她的情絲,全身沾滿了鮮血。可是依然沒有過關。
不知不覺的,走到一個牌坊邊上了,擡頭一望,上面刻着四個字“拉卜愣寺”。
呀,她闖到寺院裡來了,她把目光移向了一排接一排的轉經筒,和穿着雨衣在雨中三叩九拜的婦女們。再把目光定在了那駱驛不絕不轉經人身上。
心想着:“這些人,把一天最珍貴的時間,清晨,都用來轉經和朝拜了,而如果在都市裡,這個時間段正好是趕着地鐵,公交,然後開始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時刻。他們把這樣一個時間段給了佛,卻不去掙錢?他們真的相信,凡是有相,皆爲虛妄嗎?他們真的參透了無常了嗎?
她雖然從小也不把物質當成信仰,但她還是會去追逐它們的,因爲她以爲獲得這些東西以後,就可以得到愛與尊重了。後來,她發現她這種思維是錯誤的,外在的成就並不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那種愛與尊重,因爲在她選擇往外追逐的那一刻,她就開始迷失自我了,一個迷失了自我的人吸引來的也只不過一堆迷失自我的人罷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這纔是她之前痛苦的根本原因。
現在她終於也懂得了把金錢當成信仰的人,其實也是挺好的。這是一場智慧加運氣加體能的較量,他們早就斷掉了對愛的念想,把一切看得見的有形的東西當成物質來追逐,隨着一樣一樣的擁有後,幸福感也就越來越多了。就像她認識的那幾個人,比如她的堂姐,還有王露等人,他們暫時都活得比她幸福。只是可能比較累一點罷了,因爲在選擇追逐有形的東西那一刻,就好像闖放了一個無底洞,永無盡止的。
而不像她,把愛當成信仰,愛又是個什麼玩意兒,它是虛無飄渺的,來無影,去無蹤的東西,愛的入口和出口在哪兒,這變成了一道她無法解開的難題。
至少她明白了,把愛當成信仰的人並不是最高尚的。
像這些朝拜者,轉經者的人,他們把佛當成信仰,或許纔是離幸福最近的吧,心靈的寧靜纔是幸福的源泉,還有擁有了它就不會失去了。”
夏菲菲就這樣胡亂分析着,越分析心越亂了,索性不去想也罷。
她再次把目光轉向了那些轉經筒的人,想從一個又一個面孔中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容,轉經人不停的更換着,這麼多人,要尋找出一張熟悉的面容,真如大海里撈針,太難了。
她轉過身,拿着手中的門票,走向了寺院的深處,腳步停留在一座佛殿前,殿前又看見一個男人,在彌勒佛畫像前,一次又一次的朝拜着,用相同的姿勢,站起來,跪下,匍匐,朝拜,就這樣輪迴着的動作。她不能總盯着他看,而是偷偷的回望着,其實他的眼神很平靜,眼中根本就沒有行人,只有他眼前的佛像,彌勒佛。
“老夫高臥文殊臺,拄杖夜掛青天開,
撒落星辰滿平野,山僧盡道佛燈來。”
讀着殿閣內壁畫的文字,眼前這尊佛像應該就是文殊菩薩了。還有佛臺前一排燃的正旺的蓮燈。外是陰雨閣樓,內是古剎燈火,還有一陣陣有若有若無,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木魚聲。很快就把人從現實世俗的世間抽離了出來,像是闖入了一個全是神魔的世間。陰暗與光明交織着,神秘與虛無並織着的空間。
“施主。”一位點燈的僧人把夏菲菲從幻覺中拉了回來。
“哦,對不起,擋着你點燈了。”夏菲菲連忙移開了腳步。
點燈的僧人目不斜視,並沒有多看一眼這位遊客。他用勺子,從桶子裡挖出一勺蠟油,一個接一個添着燈火。就這親來來回回,從白日到黑夜,從春去到秋來。
夏菲菲十分相信:“這些佛前的點燈人,他們前世定是某些坐擁過天下的男人,某些情深不壽的男人。但他們的天下,他們的情真並沒有得到她愛的那個女人的心。
所以他們前世曾也癡情的把自己化爲過一座石橋,承受過數百年的風吹,數百年的雨打,數百年的日曬,只爲等她從橋上經過。他爲了向佛祖許她一世平安,於是他把自己變成了佛前點燈人,只求下一世,或者再一下世,能與她相逢在煙柳繁華處,從此他便傾了他的天下。”
想着,她便不再忍心驚擾着他,悄悄的退出了佛殿。
轉身走向了大經堂,堂內昏暗的燈光,酥油燈的香味撲鼻而來,一排排用紅色毛毯鋪成的蒲團,一根根用纏繞着黃色經幡的柱子,從最後一排往最前一排望去,顯得**而神秘,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虛無感,很不巧,這天經堂內沒有講經的住持,蒲團上也沒有唸經的僧人,
連遊客也很稀少,讓大經堂內更多了一份觸不可及的神聖感與虛無感。
她不敢久留,堂內靜藹的讓她有點不安。
轉身踏出了門坎,雨越下越大了,寺院裡牆角邊長滿了野菜,那些穿着雨衣冒着風雨佝僂着背在扯野菜的婦女們瞬間映入了夏菲菲的眼簾,她不知道這野菜對他們意味着什麼,需要冒着風雨來扯摘它們嗎?而在她眼中,不就是長在牆角邊的幾棵野草嗎?
他們的這種行爲還是深深的觸動了她的某根神經,讓她時不時回頭張望着在大雨中扯野菜的這羣女人。
繞回原處,發現那個在彌勒佛畫像前朝拜的男人還未離去,還是用着相同的姿勢,千百回的在佛前面前三叩九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