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黑，舊城區的街巷上人流涌動。下班的男人騎着車剛回家，油煙從各家各戶的廚房冒出，臨街的屋子裡還能聽到清晰的鍋鏟炒菜聲。
小屁孩們也不管作業有沒有做，在街上亂竄瘋玩。偶爾有幾個倒黴的傢伙被父母揪住耳朵，哭天喊地的被抓回去。
周青峰穿了身休閒打扮，手抄口袋，隨處亂逛。蕭金浪陰着臉跟在他身後半步，腦子裡正在琢磨要如何應付眼前局面。
這有些像‘王對王’的攤牌，但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報道社會黑幕的帝都記者和地方小城的土豪霸王之間。
太違和了。
在小旅館裡碰面，歷來自詡‘錚錚鐵骨’的蕭金浪連續遭受有生以來最大的打擊。
擊垮他的不是貪腐官吏，不是黑惡勢力，不是流言蜚語，反而是一直扶持他的老領導。
想了一天，屢經世事的蕭金浪想明白了。
老領導要退休，受不了他在外頭折騰。對方要麼扶老蕭上位，要麼扶一個可以保障自己退休生活的人上位。
現在看來，老領導做出了選擇，把蕭金浪踢出局。
於是蕭金浪也不得不面臨選擇。
走了一段路，周青峰指着前頭一排低矮房屋。
“那裡原本是市火柴廠的廠房，我把那塊地連同隔壁土特產公司的幾個倉庫買下了。花了一千萬港幣的土地轉讓費。”
蕭金浪氣色很差，語氣低落的問道：“你告訴我這個做什麼？”
“你不是要調查嗎？”周青峰戲虐說道：“知不知道一千萬港幣對天陽市的財政有多重要？”
蕭金浪短嘆一聲，他心裡當然清楚。
一千萬港幣從幣值上來說，對一個地級市並不多。
三十年後老百姓覺着國家的外匯儲備太多了，便宜老美。但現在國內是真的缺外匯。
就在91年的1月1日，長期進行易貨貿易的兔子和毛熊啓用了新的外貿協議。雙方的商貿往來改用現匯結算。
爲什麼？
因爲毛熊現在社會動盪，盧布正在瘋狂貶值，急需外匯救命，稻草都要抓緊。
好歹也曾是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兔子看見毛熊掉在坑裡眼看就要死了，自己也被嚇的半死。
國家正到處收攏外匯準備過冬。這種心驚膽戰，脣亡齒寒的感受，後人難以體會。
中央要天陽市上繳外匯，天陽市不敢不繳。但辛辛苦苦得來的外匯可以換好處。
上級爲了鼓勵地方多多創匯，對好多事都睜隻眼閉隻眼。
不就是爲了賺錢搞了點‘走私’麼。
算啦，你把外匯拿來，我反而感激你。
畢竟外匯關係到經濟大局，關係到國家生死。
假如，軟妹幣兌美元從4比1跌到2000比1。國家和老百姓的財產會瞬間灰飛煙滅，誰受得了？
這個時候保命要緊，哪還顧得上你地方上那點破事？
“我每個月可以給天陽市帶來五百萬到一千萬港幣的外匯。所以市裡很清楚‘聖光機械’絕對不能倒。
一旦倒了，後果不堪設想。其實不用我動手，過兩天你也會接到調令。”
蕭金浪沉沉的應了聲，“我已經接到調令了。”
周青峰忽然看了對方一眼，“老蕭，我託大的問一句，你能不能跟我幹？”
這種要求聞所未聞。
蕭金浪還有身爲大報記者的驕傲。他橫着眼睛看向只能當自己子侄輩的周青峰，挪揄道：“小子，你哪來的底氣想招攬我？”
“你領導跟我聊了很多，你回帝都好像也沒法在原崗位待了。”
切......，蕭金浪嗤笑半聲，“關你什麼事？”
周青峰卻不在意，“你調查過我，應該知道我專注實業，對政治毫無興趣。
我資金雄厚但實業體系缺乏人才。而你有人脈，關係衆多，我希望你幫我招募人手，疏通關係。”
蕭金浪更冷笑了，“我毫無興趣。”
周青峰又換了個話題，“我要賺更多的錢，辦更多的廠，最好一舉成名天下知。
現在國內名氣大才能辦大事。我窩在天陽不能說不好，但只惠及一地，格局太小了。”
蕭金浪再次橫了周青峰一眼，覺着這小子好大的口氣。
“你知道牟其中吧。”周青峰問道，“怎麼評價他？”
“當然知道。”蕭金浪好歹是記者，“南德集團的老總嘛，比你還能鬧騰的一個人。但那傢伙就是膽大包天的倒爺。”
哈哈哈......
牟其中是這個時代的造物，卻沒能改變這個時代。
此人最出名的段子就是‘炸開喜馬拉雅山口’，就這麼個可笑的事居然得到不少所謂專家學者的認同和討論。
從這一點就能知道當前社會有多浮躁。
現在像牟其中這樣的人很多。他們擅長跑門路，靠內部關係和小聰明來獲利，玩弄無商不奸的把戲來賺錢。
這就導致國民都學着用同樣手段發財。
周青峰沉聲說道：“我們需要工業化，需要踏踏實實的搞建設，不能走那條全民倒貨的彎路。
牟其中靠跑門路都能成功，我比他更強，則更應該成功，應該超越他。
但相比牟其中，我雖然更有錢也有更明顯的缺點。牟其中非常擅長拉關係，這就是他能成功的最大原因。
而我恰恰相反，我的人脈侷限於天陽。離開天陽，我就像個瞎子，只能亂撞亂打。
所以我需要一個能跟三教九流都能拉上關係的人，尤其是政府方面的關係。”
說到這，周青峰眼神灼灼的盯着蕭金浪。
見周青峰就夠讓蕭金浪很喪氣，這會被盯的渾身更起雞皮疙瘩。
他深感荒謬的反問道：“小子，你以爲你是誰啊？天陽這地方還不夠你折騰的？”
“幫我跟能讓你實現人生價值。否則你就只能給你的報社搞第三產業了？”周青峰一聳肩，“多浪費人才啊。”
蕭金浪氣樂了，痛聲罵道：“少嘲諷我。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周青峰又一攤手，“天陽市下轄十四個縣，目前‘聖光’的小額低息貸款已經救助了超過三千個貧寒家庭。
這至少惠及一萬人，讓四千多孩子重返校園。
你不幫忙，我發展就慢了。說不定哪天‘聖光’沒錢了，三千個家庭馬上就會被催債破產。孩子們不得不輟學回家。
兩害相權取其輕，這都不懂？”
“你......”蕭金浪氣的手指頭亂點，“幫不幫別人是你的事，爲什麼非得拉上我？”
周青峰聽到這句反而更有理了，“誰讓你吃飽了沒事跑到天陽來？我沒招你惹你，你來調查我做什麼？
其實你這人挺不錯，我們應該能合得來。再則，你也可以監督我嘛。免得我在違法犯罪的路上越走越遠。”
“我不幹，我要先回帝都。”
蕭金浪吹眉毛瞪眼，頭一回見周青峰這種不要臉的貨。他隔天就買火車票離開天陽，併發誓再也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