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金浪是實幹型文人，足跡遍及全國各地，不是隻會拿着筆頭坐在辦公室裡搜腸刮肚的酸貨。
電話掛斷時，老蕭就知道雖然自己什麼也沒做，卻被周青峰那個可恨的小子給拖下水了。
從調查來看，‘聖光’系與‘和諧’系是周青峰發展的兩根支柱。一根向上，拼命的爬科技樹；一根向下，想方設法打牢根基。
周青峰在天陽發展的極好，卻也被困在天陽。換別人若是能享有幾百萬人口的市場肯定心滿意足。但那小子顯然更有野心。
蕭金浪的出現簡直就是送來一塊踏腳石。周青峰順勢踩在他身上不下來。後者還以‘不打不相識’的姿態，順手就把老蕭的上級給拉下水。
唉......，老領導過兩年就退休了。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啊。
蕭金浪卡在中間，想脫身都不可能。他敢打賭，若是徒勞的撇清，一轉眼就不是周青峰要收拾自己，而是老領導要收拾自己。
這時候的鬥爭就要講方法和對策了。
從臥室出來，客廳里正聊的歡快。
老蕭愛人正跟總編老領導拉家常。老蕭一出現，兩雙眼睛都盯過來。總編更是急切問道：“怎麼樣？貨源的事沒問題吧。”
“沒問題。”蕭金浪一反常態，“天陽那邊說了，可以先賒賬發貨。
頭一批一千臺漢顯尋呼機走空運過來。明天就到南苑機場。我們得找地方存貨了。”
這年頭肯賒賬發貨，簡直就是送財童子般的大善人。
當然，也可能是會搞得財貨兩失的笨蛋。
雖然電腦和移動電話之類的產品單價高，但漢顯尋呼機纔是市場主流。一千臺只是試水，總編老領導開心大笑，朝老蕭愛人連聲讚歎。
“老蕭就是有能力啊，實在了不起。他能‘化干戈爲玉帛’，交際能力實在厲害，實乃百年難遇的經商天才。”
這就差說蕭金浪坑蒙拐騙能‘空手套白狼’了。
九十年代初，正是尋呼機最火的時候。畢竟幾萬塊的‘大哥大’不是每個人都能買得起，於是兩三千的尋呼機就顯得‘廉價’多了。
沒看錯，剛開始的時候漢顯尋呼機真就這個價。
因爲早期移動電話耗電大，待機時間短，一般不開機。有錢的大款都得腰裡彆着個尋呼機，發現有人call自己，才把‘大哥大’拿出來用。
尋呼機其實就是個無線電信號接收機，發展了三代。八十年代初進入國內市場的早期型號最沒用。
機器只收個信號，表示有人找。收信的人必須打電話到尋呼臺才能知道具體是誰找自己。這種很快被淘汰了。
第二代就是數字尋呼機，能接收電話號碼，或者短語縮寫。這就方便些，但傳輸的信息內容還是不夠豐富。
91年，摩托羅拉上市了漢顯尋呼機。機器就三千塊，外加一千入網費。周青峰賣的正是這玩意。
固話時代，憑藉‘低廉’的價格，買尋呼機的人遠比買‘大哥大’的多。
好些人尋呼機一響，腦袋低頭就朝周圍人嚷嚷：“真煩，又是誰找我呀？”
喊這一聲就是爲了讓人知道——我有尋呼機。
現在國營民營尋呼臺遍地開花。尋呼員是高薪職業，工作輕鬆賺的多，還不需要什麼專業技能，說白就是接電話打字而已。
不過尋呼機的發展極盛極衰，91年還極其紅火，95年就進入衰退期。
廣東惠州曾經有人在98年花了近三萬塊，一次性繳納十年的尋呼費。他覺着可以避免今後漲價等因素帶來的麻煩。
這位仁兄當時想繳二十年的，因爲尋呼臺電腦系統受限，才‘不得不’只繳十年。他是國內尋呼機業務繳費時間最長的。
天可憐見哦！
有這錢幹嘛不去買房啊？
這運氣跟49年加入果黨去臺灣差不多。因爲兩千年後尋呼機市場迅速萎縮，眨眼間就被短信取代，銷聲匿跡。
尋呼機體積小，價值高。但它需要配合電話使用，天陽別說移動電話，固話普及率都低，這玩意銷路反而不太好。
但在帝都就不一樣了。
周青峰一口氣拿出三萬臺最新款‘摩托羅拉大漢顯’，帶硬殼，配金屬鏈，按鍵緊湊，外觀別緻。
按三千塊的最高價算，這批尋呼機的貨值接近一個億。
第一批空運一千臺，報社總編興奮的哈哈直笑。
帝都是什麼地方？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一千個想買尋呼機的人遍地都是。
周青峰‘進貨’便宜，一臺最新款漢顯尋呼機批發價只要兩千五百。如果不開票，還能讓利到兩千。
面對巨大的利潤差，報社總編毫不猶豫選擇不開票。他確定明天就到貨，當着蕭金浪的面連打好幾個電話。
這批貨壓根就不用送往中關村。最新款的玩意，直接在部委各系統內部就消化了。帝都的企事業單位個個土豪，市場巨大，消費能力強。
有門路跟沒門路，差距就是巨大。
蕭金浪坐在自家客廳也是心情起伏。價值兩百萬的商品轉眼就敲定銷路，難怪周青峰扯着他不放。
這年頭爲了做生意，不要臉的人太多了。
比如爲了拿車皮，目不識丁的農婦守在主管人員家門口，就爲了進去給領導洗牀單被套衣服襪子。
蕭金浪暗想若是自己當個業務，肯定也得到處鑽營，機會稍縱即逝，容不得半點閃失。
總編領導打完電話，對蕭金浪千叮嚀萬囑咐，要求確保明天一定空運到貨。等領導一走，老蕭愛人連忙來問怎麼回事？
蕭金浪倒在自家客廳的沙發上，愣愣長嘆道：“‘常年打雁被雁啄’，我這次是真的碰到對手了。”
老蕭愛人細問幾句，知道些內情，驚訝的問道：“你跟姓周的素未謀面，他不找你麻煩，居然......，賞識你？”
頂多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賞識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聽着就荒謬。
老蕭家居普通，既不貧寒也不奢華。彩電冰箱洗衣機，這些家電都有，但也算不上有多好。
蕭金浪望着刷着白灰的天花板，喃喃自語道：“很難說的感覺，撇開是非對錯，周青峰此人做事非常大氣。
他有股子不計得失，不顧艱險，披荊斬棘的奮發氣勢。這點真是旁人身上所沒有的。
我在天陽調查半個月，不管喜歡還是討厭，所有人都一致認可這小子極具魄力。”
老蕭愛人又問道：“這人真的要空運幾千萬的貨過來？他就不怕收不到貨款？”
現在企業經營都困難，三角債橫行。發貨收不到款是常事。
蕭金浪苦笑，“我見過他一次。別人眼裡的功名利祿，是非對錯，在他眼裡如同糞土一般。
我有種感覺，他是真的不在乎錢，他只在乎能不能達成目的。這種人最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