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手在傭兵中佔據着一個非常奇特的位置,如果不是最差,那麼就是最好,最差的弓手因爲無法在傭兵團中積聚起大量的同伴而使得弓箭的威力被減低等同於無,最好的弓手卻能夠憑藉着自己卓越無比的技巧與敏銳如同鷹隼的眼睛成爲暗殺與接應的不二人選,但誰都知道,無論是怎樣的弓手,如果被敵人接近,就會處在一個非常尷尬的境況——畢竟凡人不是精靈,沒有數百年的時間讓他們掌握近乎全部的作戰技巧。人們並不知道站在場地中心的是一個精靈,艾洛赫也不想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將長弓交給露西厄,然後拔出了自己的雙刀。
“這是瑟里斯人的刀。”一個侍從在領主的耳邊輕聲說道:“這種刀很危險,無論是對於敵人還是主人,看,它是沒有護手的。”
第一個挑戰艾洛赫的傭兵很快就出局了,他的雙臂鮮血淋漓,眼睛中充滿了恐懼,他垂着手臂踉蹌後退,而高臺上的貴人們已經轉移開視線,他們纔不關心一個失敗者會有怎麼樣的結局——艾洛赫將刀尖垂下,血從光亮的刀刃上流下,不留一絲痕跡,第二個挑戰者甚至在走入場地前遲疑了一會。“我都不知道他是殘忍還是仁善了,”領主側首和身邊的術士說道:“這已經是第五個了,但他還是一個人都沒有殺死,而且看上去他們似乎只受了十分輕微的傷。”“那個半獸人說起來也只受了一點傷。”術士微笑着說道,作爲術士,他當然可以看出失敗者雖然只有一些比起死亡來說當然只能以輕微來形容的傷勢,但這些傷勢仍然會嚴重地妨礙到他們的生命——因爲這些傷勢幾乎全都留在了會直接影響到他們行動與反應的位置,如果他們能夠即刻接受牧師的治療,或是躺在一張舒適的牀鋪上舒舒服服地躺上十來天,喝些有用的草藥,加註在他們身上的傷口不但不致命,還能完全的痊癒,但在這個羣狼環伺的地方……這要看他們平時的人緣還有運氣了。
等到第十個挑戰者頹然倒下,艾洛赫仍然毫髮無傷,這讓小城的領主也不由得露出了由衷的欣慰之色,他站了起來,說了許多勉勵的話,還將自己的一個戒指交給侍童,讓侍童轉給艾洛赫作爲獎賞,不過令領主有點不快的是,那個弓手竟然狂妄地只是略略低頭以示感謝而已。但“黑火”傭兵團顯露出來的實力還是讓他忍耐了下來,尤其是在看到“黑火”的士兵們在羣戰(混戰)的時候令人畏懼的可怖姿態,他更是不願意放棄他們了,所以在晚間的宴會上,“黑火”的首領和施法者還是有幸得以坐在長桌邊,而不是與其他傭兵們圍繞着篝火席地而坐——失敗者們連後一種待遇都不可能得到,就像是傭兵們永遠忠心有限,僱傭他們的人也只是將他們當做工具與玩物。
但得以留下的人可不會在意城牆外的喪家之犬是如何哀嚎的,他們只顧着自己享受酒、肉和女人,在最初的時候,他們還記得自己就在領主的庭院裡,但在消耗了數十桶麥酒之後,他們的頭腦就變得混沌起來,污言穢語,淫舉暴行在火光下將他們的面孔扭曲的就像是一羣剛從無底深淵中爬出來的惡魔。領主的士兵們負責着監督的職責,不敢參與其中,但將那些試圖從傭兵們暴戾的行爲中掙脫出來的可憐女人踢回去還是可以的,他們欣賞着那些女人的慘嚎與悲泣,面露猙獰的笑容。
宴會一直持續到深夜,等到領主從箱子裡抓起金幣,向着庭院中肆意拋灑的時候,原本就足夠狂熱的氣氛頓時達到了一個高潮,凱瑞本注視着那些翻滾在地上爭奪金幣的傭兵們,這裡至少又六百人,每個人都幾乎得到了五枚以上亮晶晶的小玩意兒,也就是說,這毫無徵兆,也毫無必要的一拋就揮灑掉了三千枚金幣,即便南方諸國雖然小但有名的富庶,這樣突然的大額付出也足以讓一個小城的領主爲之捉襟見肘,但就他看到的,那個虛妄愚蠢的人類沒有一絲一毫感到爲難的跡象,他就像是一個小丑那樣蹦跳着,因爲傭兵們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底線的稱頌與阿諛而興奮的渾身發亮,變紅,就像是從沸水裡撈起來的龍蝦。
雖然知道他們身後有着陰謀之神希瑞克與盜賊之神瑪斯克的影子,精靈還是不由得悚然而驚,希瑞克與瑪斯克的信徒更擅長收斂財物,而不是相反,但就如記載上所描述的,如果一定要挑一個最貪婪的放貸者,他們只怕難分軒轅,他們在這裡投入的每一枚金幣,都要用相當於一百倍或是一千倍的回報來補償的。一想到他們將要攫取的東西,即便是新的密林之王都無法控制地生出深重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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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界的靈魂舉起珠鏈,大約四十粒完美明亮的珍珠下面垂着一個可以打開的墜子,墜子表面鑲嵌着紅寶石,而純金的墜子裡面是空的,墜子有杏子那樣大,可以儲藏一些很小的東西,內層有着粗劣的劃痕,可以推測出,原本這裡面可能藏着一副小小的畫像,劫掠它的人爲了去掉那張小畫像(欲蓋彌彰)而動用了粗暴的手段。它在領主饋贈的禮物之中格外引起異界的靈魂的注意,完全是因爲它身邊跟着一個小小的幽魂,幽魂的產生可能只是一個意外,因爲它除了哭泣之外什麼也說不出來,異界的靈魂想了一想後,就把它收了起來。
如果把它交給守候在城外的亞戴爾,作爲晨光之神的選民,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指引着這個迷路的幽魂找尋到哀悼荒原,或者異界的靈魂同樣可以打開通往哀悼荒原的路徑,但異界的靈魂不能確定它是被有意還是無意放進來的,他不能避開預計中的窺視,而一個邪惡的施法者是不會關心一個凡人的幽魂最終需要面對什麼的。這個發現讓它的心情陡然變差,它是說,變得更差了,自從進入了蒙頓,見到了那麼多悲慘的事情之後——它曾經以爲滅絕的毒植嘲諷般地在一夕之間覆蓋了大半個南方諸國,奴隸們愚昧無知,平民們逆來順受,商人們唯利是圖,騎士、爵爺、領主們鼠目寸光,又或着只是因爲過分貪婪而選擇了飛蛾撲火,沒有了格瑞第,又有了瑪斯克與希瑞克……而它自己,也已經變成了難以形容的古怪東西,它真的還能夠回家嗎?它知道自己遊離在深淵的邊緣,它可以繼續作爲一個“另一個位面的凡人”,堅持自己的思想與守則,但這樣等待着它,還有這具軀體的原主人的就只有灰飛煙滅,這是不公平的,就像是巫妖所抱怨過的,這具軀體原本就不屬於它,它無權丟棄或是損毀;那麼它能夠放任自己被同化嗎?在它的記憶中,曾經有從硝煙漫天的戰場上重新回到正常社會的戰士,這些戰士中的大多數永遠也不會適應普通人的生活,他們警惕,他們彷徨,他們終日不得安歇,他們不但會傷害自己,也會傷害別人,尤其是那些愛着他們,也被他們愛着的人們。在這個位面,作爲一個施法者,一個戰士,掙扎求存了數百年乃至上千年後,它還會是“它”嗎?事實證明那是不可能的,在它還只是一個記憶混亂的靈魂時,它可以如同一個孩子般地絲毫不去考慮這些,但它現在已經醒來了……它本來可以清醒的更早,但在面對無底深淵的五十年時,它還是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也許錯的也不是那麼厲害?它簡直不能想象,這樣優柔寡斷,遲疑不決的傢伙在無底深淵中是否可以支撐過五年,五個月,又或是五天?或許在覲見格拉茲特大君的時候就已經被這位被譽爲(嘲爲)最如同魔鬼一般的惡魔捕捉到了弱點,從而被他徹底地掌握在手中了吧。
但真的要放棄嗎?一旦決定了,在它手中逝去的生命可能要比一個屠夫所經歷過的更多,它甚至想過重新回到那個混沌的狀態,在它的認知還幼稚的如同一個孩子時,它還不至於被過去的道德感與行爲規範,固有意識禁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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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比是領主的士兵,但也只是一個士兵而已,最近他很是積聚起了一小筆錢,除了領主莫名所以的慷慨之外,還有他勒索商人與手工藝人的錢,他可以威脅他們觸犯了某條莫須有的法令;又或是恐嚇他們說他會將他們的不軌行爲報告給領主(事實上他連接近領主都不可能);還有的就是,和奴隸商人同謀,以領主的名義索取他們的兒子或是女兒,如果那家人家願意出錢,他們就換一家,如果不願意,他也可以從奴隸商人那裡拿到酬金。
還有女人,士兵們的挑選餘地甚至比傭兵還要大一些,加比也試了,但他還是懷念着他的妻子。前幾天他剛剛和自己的妻子見過面,還有他的女兒,他的妻子對城市中的情形憂心忡忡,想要離開這裡,去到一個比較安全平靜的地方。加比也那麼想,他不想參戰,只想藉機撈取更多的銀幣與金幣,只要再等幾天就好了,開戰之前總會有一段混亂的時期,他可以乘機帶着自己的家人逃走。但讓他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他笑嘻嘻地和其他士兵從庭院中回到自己的住處時,看到他的妻子和女兒正被一個高大的傭兵帶走,一個放在肩膀上,一個提在手裡,他大叫着衝過去,拔出短劍,卻在瞬息間被打翻在地,之所以沒有被殺掉還是因爲傭兵的同伴看到了他穿着士兵的衣服而出手阻擋了一下。
加比一時間無法理解這樣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已經讓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藏好了,而且商人們送到這裡的女人不是來自於另一個城市,就是被自己的親人出賣的,他的妻子女兒怎麼會遭到這種厄運呢?他哭喊着去尋找領主的管事,請求這位仁慈的大人幫他索回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但他被拒絕了,因爲他的妻子與女兒不是被買賣而來的,是傭兵們的首領“捕獵”得到的,他又非常受到領主的看重,管事根本不會因爲一個士兵而去惹怒一個這樣的危險人物。
“而且,”管事無奈地說:“即便我去尋找求見領主,而領主又恰好有興趣願意見見我,並且不吝於給你一個賞賜,那也晚了,”他說:“那位大人需要的可不是她們的身體……不,或者說,他需要滿足的不是那種慾望。”他看了加比一眼,被他眼中的鮮紅嚇了一跳:“別這樣……孩子,”他說:“不幸總是會以各種形式出現在各種地方,而生者無需爲死者考量太多,”他看向屋樑:“或者你願意從商人們買賣而來的那些女人中挑選一個,既然……你失去了兩個,那麼我特別允許你帶走兩個,隨便你挑。”
“那不一樣!”加比大喊道。
“怎麼可能,”管事回答道,他的神色異常平靜,溫和,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說出了多麼過分的話,“你說說看,有什麼不一樣呢?”
對啊,有什麼不一樣呢?加比站在那裡,被金幣混亂的頭腦就像是被雷霆擊穿了那樣空蕩,只有這句話不斷地迴盪着着:“有什麼不一樣呢?有什麼不一樣呢?有什麼……不一樣呢?”
她們都是……母親,都是……女兒,都是……人啊……他怎麼能夠愚蠢到,認爲她們只是貨物和牲畜呢?即便她們不是和他說一樣的話,不是穿着一樣的衣服,不是歸屬於一個領主,難道她們就能被剝奪走人類的資格嗎?那麼久了,他究竟在做些什麼呢?
加比失魂落魄地走了,管事搖搖頭,不過還是吩咐了兩個僕人注意他的動向,他不覺得加比能夠殺死一個強壯陰險的傭兵首領,但如果貴客受到打攪就是他的不對了。
加比的妻子,還有女兒還是回到了他的身邊,以兩具被活剝了脊背皮膚的屍體的方式,加比埋葬了她們,然後從商人的貨物裡挑選了兩個女人,再過了幾天,他的面色重新紅潤了起來,也會在聽到笑話的時候哈哈大笑了,言語之中似乎也對那對年輕女人十分滿意。
隨着傭兵的數量逐漸增加,管事也愈發忙碌起來,兩個監視着加比的僕人也被抽調到了別的地方。就在今晚,加比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命令兩個女人起來,分別給她們掛上一條金項鍊,然後讓她們換上僕役的衣服,把他們帶到一個滿是臭味的,黑洞洞的房間裡,這裡只有一根枯瘦的火把,火光照亮了排列成一排的坑洞,“從這裡鑽下去,”加比說:“跟着水流走。”
“通往哪裡?”一個女人大膽地問,這個士兵從來沒有毆打過她們,也沒有碰過她們,只是每晚和她們睡在一起的時候會將自己的面孔壓在她們柔軟的胸上低聲啜泣。
“通往護城河。”加比說,他不知道她們會不會游水,但留在這裡,她們總有一天要失去自己的性命。
等到這兩個幸運的女人鑽下坑洞,在帶着腐蝕性,腥臭又骯髒的水中爬行的時候,加比穿上了深色的緊身衣,外面套上皮甲,靴子也換成了在傭兵們中常見的方頭靴子,他將一枚從刺客那裡買來的毒針藏在自己的懷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傭兵首領們佔據着的宅邸中。
補充了一部分,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