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獺白臉兒咕嚕嚕地把那隻溜到了沙發底下的月餅給滾了出來。
月餅上寫着“鮑魚海蔘”,克瑞瑪爾看着白臉兒,白臉兒聞了聞,噴了噴鬍子,隨手將月餅撥到一邊去,克瑞瑪爾這才意識到,白臉兒不是想要吃它,而是覺得……它太佔地方,或是氣味太難聞了。裝着這隻月餅的盒子還打開着,裡面只有兩隻,對,只有兩隻月餅,在金黃色的綢布上擺着一對鍍銀的,所謂保溫保健杯,但要讓克瑞瑪爾說,這隻杯子所含的純銀或許還不如魔鬼的善心多。
另一個相似的盒子裡裝着的是人蔘枸杞月餅,克瑞瑪爾覺得打開它同樣需要不小的勇氣,至於那套據說是捷克斯洛伐克出產的水晶酒具……克瑞瑪爾深刻地懷疑,可能來自於某省某市某街道一個叫做捷克斯洛伐克的小廠,玻璃裡面的氣泡數量不由自主地想讓回想起溫馨的童年——就是會拿着泡泡機到處跑的那會兒。
至於巧克力麻辣牛肉餡的月餅……英格威覺得,無底深淵中的惡魔會喜歡這個的,根本毫無秩序可言,裡面充填的不是餡料,是罪惡與混亂——還有韭菜雞蛋月餅,在人們的通常認知中,韭菜是綠色的,雞蛋是黃色的,但在韭菜雞蛋月餅裡,你能夠看到的是一種混沌產物,灰褐色的,咬在嘴裡就像是隔夜凍過的嘔吐物,散發着悠長而又深沉的酸臭氣味……能夠與之相提並論的是腐乳月餅,裡面當然不可能是一整塊腐乳,成本太高,而且很難成型,所以裡面還是以及已經讓巫妖等人十分熟悉的冬瓜蓉,摻入了除了鹹味之外別無他物的腐**,但要讓巫妖來說,這還不算太壞,至少在另一個位面,它可以當作鹽賣給獸人。
筍乾燒肉——他們不但吃到了筍乾式樣的塑料皮,還吃到了僞裝成肉丁的……土豆,菊花普洱,裡面的餡料應該蒐集了很久吧——每一片茶葉都最少經歷了三次沸水加身的折磨,野豬肉老乾媽月餅,不,毛可沒你想象的那麼多,畢竟毛都是長在豬皮上的,所以最多的還是辣椒和豆子。
三文魚月餅——那條鮭魚一定死不瞑目很久了,老壇酸菜和山楂……酸味並不是最可怕的,重要是裡面的蛋白質含量過於豐富;皮蛋有時會被一些不懂得應該如何享用的人稱爲魔鬼的蛋,埃戴爾那覺得魔鬼也未必能夠生得出這樣邪惡的蛋;小龍蝦月餅裡面的龍蝦仁簡直能夠與七十七羣島上的殭屍們相媲美,螃蟹月餅的海腥味則讓凱瑞本不無懷念地想起了小雀號。
……
等到他們終於打開了酒店贈送的流心奶黃月餅時,無論是之前還興致勃勃的霜白(她有很久沒有嘗過人類的食物了),還是雖然不做表態但還是縱容埃戴爾那掃空了一整個月餅貨架的英格威,都失去了嘗試的興趣。
“或者我們還是試着自己做點月餅吧。”
克瑞瑪爾的提議獲得了所有人的贊同。
套房裡的廚房可能算是被利用最少的房間了,畢竟酒店能夠二十四個小時提供客人們想要的任何東西,但廚房裡的大小,固定與活動的設備還是非常齊全,騎着夢魘的維爾德格在明亮的不鏽鋼檯面上跑來跑去,追逐着滾來滾去的幹棗,用大劍把它們戳在一起——克瑞瑪爾正想提醒他——他這麼用劍,胡安娜準還要抽他,但巫妖拉他去看正在鍋子裡面翻滾的紅豆,他就忘記了這件事情。
鍋子下面不是藍色的煤氣火焰,而是同樣呈現出漂亮的鈷藍顏色的小蜘蛛,它仰面朝天,抱着鍋子,就像是人們推崇的球形釜,鍋子的受熱同樣迅速而又均勻,就算是堅硬的豆子也很快就酥軟了下來,這些豆子要被碾碎,然後……應該用料理機打成泥狀,加糖翻炒,但巫妖只是搖了搖手指,一個法球就能做到的事情,又何必藉助人類的造物呢?
亞歷克斯坐在一邊,挑揀着芝麻、花生、核桃、瓜子、腰果、扁桃仁……對,他們也要做個十仁月餅,鑑於霜白與埃戴爾那已經恨透了冬瓜和紅綠絲,所以裡面除了堅果還是堅果,亞歷克斯一邊挑揀着一邊吃着,等到被胡安娜打得滿頭包的維維過來了,也馬上被塞了一嘴,胡安娜監視着蒸箱,棗子蒸好之後,就讓夢魘拉過來給亞歷克斯與維維剝皮,他們要是敢偷吃,就要捱揍。
就在亞歷克斯與他的難弟維維一起手臂挽着手臂,踩着擀麪杖碾碎堅果仁的時候,霜白正在打雞蛋,她把所有的雞蛋都打了,然後靈巧地舀起裡面的蛋黃。
埃戴爾那和英格威是負責月餅皮的人,如果不論他們的身份,這一場景看起來可謂賞心悅目,因爲他們身量相仿,又都捲起了襯衫的袖子,在中島的操作檯上揉着加了糖漿,油和草木灰水的麪糰,這些對於很多人來說需要藉助機器的程序他們做起來又快又好,麪糰不一會兒就光滑得能夠反光,他們用長麪包刀將麪糰切成合適的大小——克瑞瑪爾舉起拳頭,“應該是半個拳頭大小。”他說,隨後發現自己現在的拳頭可能就只有半顆榛子大,於是他改口說,“和蘋果差不多大。”
英格威與埃戴爾那都是使用刀劍的人,他們的視力與計算能力更是不容小覷,切出的麪糰克瑞瑪爾懷疑其中的誤差可能只有0.1克,這時候凱瑞的餡料也調製完畢了,既然這些都是自己做的,那麼他們當然也要選擇符合自己喜好的口味,無論甜味還是鹹味都相當適中,只有棗泥的味道要重一些,因爲霜白喜歡,他們還爲霜白做了一些肉餡兒的,畢竟霜白之所以被釋放出來,還被賦予了一個生者的軀體,就是爲了能夠讓她肆意享樂一番的。
只是等他們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才發現他們可能做的太多了。
“還有葛蘭、梅蜜……”
“佩蘭特,瑞雯……”
“阿芙拉……”
“伊爾妲,凱萊布麗爾……”
“伊爾妲一定又會抱怨你不務正業。”克瑞瑪爾悄悄地說。
“所以我要爲她額外地多準備一些。”凱瑞本用更小的聲音說。
“還有那些記得我們的人。”巫妖說。
“但他們甚至不在這裡,也不在我們的位面。”克瑞瑪爾說。
“沒關係,”巫妖笑吟吟地說:“我們這裡有兩個神明,我們可以向他們許願。”
“可以許兩個。”
“那麼就願他們身體康健,萬事如意。”
“闔家幸福,青春永駐。”
“他們會知道嗎?”
“會的。”
“當他們咬下一口又酥軟又好吃的月餅。”
“當他們擡頭望着天空,看見那一輪明亮的白色月亮時。”
“當微風吹過他們的頭髮。”
“一朵花兒在他們的睡夢中開放。”
“每一次將手指放在暖呼呼的毛茸茸裡。”
“一縷晨光。”
“一聲讚許。”
“一個微笑……”
“所有經歷過與未曾經歷過的美好的事情……”
“所有俯瞰着他們的神明與意志降下的祝福……”
就會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