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公,跟我去看看伊籍吧。”陳曦沉默了一會兒,岔開了話題。
對於陳曦而言,如果不繼續前行,而是停在這裡的話,很多事情就失去了意義,倒不是說前進就肯定是對的,但停在這裡的話,肯定是錯的。
“伊籍?”劉備一挑眉,這一世劉備和伊籍的接觸不多,也就知道對方是一個比較有能力,還有相當道德的官僚,現任兗州刺史,掌管一州政務,屬於僅次於九卿級別的高官了。
和漢朝前中期只有監管職能的刺史不同,從元鳳年開始,中央極大的加強了刺史的職能,但徹底剝離了刺史的軍權,畢竟這是一州之地,真要是給了軍權,那州牧的自主權可就太大了,說獨立也就獨立了。
“嗯,伯寧就在處理機伯的事件。”陳曦簡單解釋了一下,“現在好像就是在給伯寧闡述爲何如此,公祐建議我去旁聽一下,我大致能推測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帶着玄德公一起過去一趟。”
“伯寧去處理機伯的事情了?”劉備原本帶着溫和笑意的面容,在這句話之後變得陰沉了起來,能讓廷尉去處理的事情,還能是什麼,那自然是伊籍也涉及到大案纔會如此。
“嗯,因爲有些事情說不太清楚,所以伯寧親自去處理,而且廷尉的左右監是無法處理機伯這個級別的案子的,畢竟機伯並沒有被下掉官職和爵位。”陳曦點了點頭說道,“看現在有時間,要不一起去聽一下。”
劉備聽到這話,臉色多少有些冷酷,上一次路過兗州的時候,光是兗州農糧的大案就倒臺了一堆人,刺史、別駕、治中全部被拿下,連兗州的駐軍都被斥責進行了整改,可謂是整個換了一遍血。
結果現在才過了五年,劉備聽到兗州刺史前往廷尉那邊進行審察,臉色能好纔是見了鬼了。
“走,去看看,看看這次又是什麼大案。”劉備的臉色有些陰沉的開口說道,“兗州這個地方是有毒嗎?去之前各個都是不怕死的名士,結果用不了多久就被腐化了嗎?”
“也未必是大案,而是新舊思想的碰撞。”陳曦帶着幾分平淡說道,他隱約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但這種事情還是得親自看看,確定一下到底做到了什麼程度才行。
劉備和陳曦從萬象神宮出來,準備前往滿寵的地盤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的時候,就遇到了完全不怕被凍着,居然乘着敞篷,披着貂裘的士燮和廖立二人組。
有一說一,能在長安見到這倆人真的挺邪門的,士燮一般不來長安述職,他只提交公文,然後讓別駕代持來長安進行說明,本人因爲氣候和年齡,以及工作的問題,從上任就沒來過。
廖立則更是如此,這人元鳳前就一直在江陵,費盡一切心思發展補償江陵,現在將江陵城搞得可謂是天下最爲繁華的幾個城市之一,但這人從元鳳前就沒來過長安。
後面哪怕是長安本着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的態度,將荊州的郡府改成了江陵,並且將廖立也提拔成爲荊州刺史,廖立也一次都沒來過長安,述職也是早先賈穆,後期盧毓,這麼多年在長安見到廖立也是第一次。
故而在這裡看到這倆南方的神人,架着敞篷,也就是上面搭個頂子,左右半開的馬車在大冬天駕車,劉備和陳曦都有些無語。
“見過晉王、陳侯。”廖立和士燮看到劉備和陳曦之後便駐馬下車對着劉備和陳曦一禮,兩人的神情都是頗爲平靜。
“難得,你們兩位居然都來長安了,我還以爲你們今年依舊在本地度過。”陳曦帶着幾分笑意說道,“來長安見見,有什麼感覺?”
“江陵遠不及長安,還得繼續發展。”廖立淡漠的說道,既沒有什麼敬服,也沒有什麼感慨,有的只有那種理所當然的見賢思齊焉的平淡。
“風格大不相同,番禺那邊還在早期發展階段,雖說遠超曾經,但和長安這種古老的城市完全不同,而且長安偏正式,番禺那邊偏生活。”士燮倒是中規中矩的評價了一下,畢竟都是手上有貨的硬茬,對於他們看到的好的,不好的東西,也能實話實說。
“畢竟定位不同,看得出來,你們將交州和荊州搞得相當不錯,我也看了你們彙報的公文,這幾年發展的確實很快。”劉備對着士燮和廖立笑着說道,這倆地方的發展在所有州郡之中都算是快的,簡直可怕。
這也是劉備對於士燮和廖立感官很好的原因,不管這倆人曾經抱着什麼樣的心思,也不管這倆傢伙有什麼樣的想法,這倆人現在還真就努力的搞發展,推動社會的進步,這就是好事。
“也還好吧,沒有陳侯打的樣,我甚至都不知道還有這樣的發展方式。”廖立看了兩眼陳曦,感覺對方依舊和曾經沒有任何的區別,但不得不感嘆這個面前這傢伙的恐怖,那是完完全全近乎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你們此來是爲了瞭解第三次五年計劃?準備對照參考着發展?”陳曦帶着幾分試探詢問道,他並不覺得是這個原因,畢竟倆人該瞭解,該知道的肯定都獲取過了,這次前來肯定有別的事情。
“並非如此,是來看看機伯做的事情會如何處置。”士燮還在思考着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廖立已經很是平淡的說出了事實。
這倆當地的釘子戶,爲了發展本地,一年到頭沒事就會關注其他州郡的情況,看看有沒有能借鑑的玩意兒,而伊籍乾的事情,在他們倆人看來就是有借鑑意義的,只是這件事他們倆人不確定能不能這麼做,或者說,這麼做,長安怎麼看待!
站在士燮和廖立的立場上,如果只考慮各自的州郡,那麼這麼幹絕對沒有問題,甚至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他們早先都準備借鑑一下,結果這還沒借鑑呢,伊籍已經被廷尉抓去審察了,雖說沒有下了官職爵位,可到底怎麼處置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下文。
所以這倆尋思着剛好今年是三五開端的大朝會,他們倆也有資格去參與,與其在本地等結果,不如去一趟長安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瞭解透徹了再行處理便是了。
只不過,倆人雖說在路上遇到了,並且一同來了解此事,但兩人懷揣的本心完全不同,士燮抱着伊籍如果被拿下了,哪怕沒有被處置,而是去坐冷板凳,他就會放棄這麼幹。
可廖立則抱着,需要和伊籍見一面,確定一下這麼幹到底能給兗州人帶來多大的好處,確定好處夠大之後,就算自己會被處置,會被拉去坐冷板凳,該幹也得幹,畢竟廖立在江陵已經坐了十幾年,已經考慮過自己如何才能退職這種問題了。
而現在不正是一個好機會,給荊州人留下足夠龐大的遺產,然後自己倒臺,萬民相送,這樣徹底填了十幾年前的罪行,不也很好?
“伊籍的事情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居然值得你們這麼關注。”劉備帶着吃驚看着士燮和廖立詢問道,他還真以爲伊籍也就是貪污受賄之類的問題,可沒想到廖立如此回答之後,士燮想了想也點頭承認了。
“兗州發展的很好,而且伊刺史在兗州搞得東西也很不錯,我們倆都認爲有參考的價值,但還沒開始搞呢,結果伊刺史就被審察了,我們過來了解一下情況。”廖立淡漠的說道,而陳曦聽到這話則是心下偷笑,他纔不信廖立說什麼他還沒開始搞呢這種話。
不是陳曦不信廖立,而是廖立和士燮兩人都奔着將荊州和交州搞好的態度在做事,他們的本心就是將這兩地建設起來,上對得起國家,下對得起百姓,所以任何對於這兩地有益的事情,這倆人都會主動借鑑一下。
這並不是什麼壞事,甚至應該說正因爲這種態度,這倆人才能將交州和荊州搞得蒸蒸日上。
“這樣啊。”劉備有些好奇伊籍搞了什麼,居然會被這倆人認爲是好東西,“剛好我和子川也要去廷尉那邊,我們一起過去,剛好也讓我瞭解一下伊機伯到底做了什麼。”
話說間劉備看了兩眼陳曦,他多少有些察覺到陳曦應該是知道了什麼,但陳曦好像不怎麼想告訴他的樣子。
“別看我,我只是有推測,畢竟我也看到了一些關於兗州的公文,雖說沒有太過關注,但伯寧現在的情況給了我一個提醒,這大概是某種思想上的衝突。”陳曦想了想說道,“我想應該不算是壞事。”
很多在未來算是不好的事情,在這個時代說不定還是進步,就跟資本主義被黑的不行,但資本主義相較於封建主義確實是進步的,同理封建時代較奴隸時代也是進步的,所以某些在後世看來是錯誤的行徑,在這個時代還真未必能說是錯誤的。
不過陳曦也挺好奇伊籍到底幹了那些東西?
劉備帶着三人前往廷尉那邊,結果人還沒到就看到廷尉右監,也就崔琰帶着鍾繇往府衙這邊走。
“見過太尉,見過尚書僕射。”崔琰神色默然的對着兩人施禮,鍾繇則是遲鈍了一下,也跟着施禮道。
“免禮,免禮。”劉備笑着說道,他對於崔琰和鍾繇的評價都挺高,所以見到兩人也就帶着幾分樂呵的笑容,然後給兩人介紹了一下旁邊的士燮和廖立,很明顯,鍾繇和崔琰聽到這倆人的身份也有些吃驚。
畢竟長安這邊也清楚那些不來長安的封疆大吏纔是真正的大佬,而這些大佬之中就有士燮和廖立,兩人都屬於有能力,也有道德,而且努力將自身所在州郡建設起來的典型。
更重要的是,兩人也都算是順着時代浪潮而起,創造出來了驚人成績的人物,所以在這裡見到這倆人,雙方其實都挺有意思的。
同樣劉備也給士燮和廖立介紹了一下鍾繇和崔琰,還是那句話,這倆也同樣是名人,只不過區別在於鍾繇是不啻於士燮和廖立的封疆大吏,而崔琰是以剛直聞名的錚臣。
好吧,鍾繇其實是強過士燮和廖立的,只是鍾繇一般不出現在漢帝國的政治版圖上,這傢伙一般都不知道窩在什麼地方研究蔡邕字帖。
“說起來,元常,這麼冷的天,你都沒去參加大演武,不應該在家裡研究字帖嗎?”陳曦帶着幾分笑意對着鍾繇說道,他其實和鍾繇挺熟的,畢竟鍾繇的祖姑姑嫁給了陳寔,所以輩分上陳曦佔優。
“被人一紙彈劾送到了廷尉這裡,廷尉聽說我剛好在長安,就找我過來談談。”鍾繇的面色還算正常,但不知道爲什麼陳曦多少能感覺到鍾繇那種發自內心的怨念。
畢竟在家裡呆的好好的,正在看書學習字帖呢,本身就因爲京兆韋氏的家主沒死,沒爆到字帖而感覺到不爽,還被廷尉帶來問話。
縱然鍾繇很清楚自己其實沒啥好問的,甚至若非自己剛好在長安,這封舉報信就算送到滿寵那邊,與他也沒有半點影響。
還是那句話,只要鍾繇身在前方,要處理鍾繇,要麼你先將關羽說服,要麼你就走政院的流程,否則就算是砸實了有罪,你也沒辦法抓鍾繇,更何況區區舉報信,鍾繇表示自己都笑了,不就是看自己的在恆河裝死,完全不理會他們嗎?行行行,來,看看大家誰能玩過誰。
“你可真夠倒黴的,能猜到是誰幹的嗎?”陳曦帶着幾分笑意說道,鍾繇什麼人,陳曦還是多少清楚的。
“誰受益,就是誰唄,不過這種手段更多是噁心我一下,外加試探而已,沒必要糾纏。”鍾繇很是平淡的說道,甚至都沒在乎這話是當着劉備的面說的,畢竟他是靠能力吃飯的,又不是靠裙帶關係。
哪怕是劉備也只能說鍾繇心思不在官場,而不能說鍾繇乾的活不行這種話,鍾繇的能力,這麼講吧,從前往恆河以來,到現在基本穩定了恆河中下游,不再出現大的亂子,並且讓後方佔領地逐漸化作產糧地,能保證前線作戰需求,並且給後續大軍的抵達提供糧草,說實話,已經非常逆天了,換個其他人去,現在還不知道恆河是什麼鬼樣子的。
這是一個能在政務廳坐穩中兩千石的強者,只是心思沒放在官場上罷了,所以劉備聽到這話,只是笑了笑。
“剛好你這邊有事,我也聽一聽,看看到底是彈劾你什麼。”劉備笑着說道,“若是一些小事,之後相關的彈劾,直接留中就是。”
“他們能給元常找到的彈劾,哪怕是小事,也是能上秤的。”陳曦瞥了一眼鍾繇,雖說他很清楚鍾繇的爲人,也知道這傢伙的能力,但他還是要說一句,那羣人給鍾繇找麻煩,敢上彈劾的話,那基本意味着這事多少有些違法違紀的地方,最起碼是能端上來,說過去的東西。
“大概吧。”鍾繇想了想,然後發現自己已經想到了一堆可以被彈劾,然後拉出來打的玩意兒,多少有些頭疼,他在恆河做事,因爲天高皇帝遠,多少有些做的過分了。
“看來你已經想到了很多你做的玩意兒了。”陳曦嘆了口氣傳音給鍾繇,“你在恆河干啥了,怎麼會被人抓住手尾,按說以你的能力不至於這樣吧,是因爲心思沒在這一方面嗎?”
“大概是因爲我在興辦教育吧,動了很多人的飯碗。”鍾繇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某種無所謂,“不過他們如果想要憑着這點東西就將我打倒,那就想多了,畢竟我做的東西,可是可以完全壓倒他們的。”
“興辦教育?”陳曦聞言皺了皺眉頭,“沒聽說你上的公文上有興辦教育這條啊,而且就算是興辦教育,也不應該會出現這樣的反撲,畢竟再怎麼說前面也有我頂着。”
“跟你興辦教育的方式完全不一樣。”鍾繇撇了撇嘴說道,“我在搞女學,大規模的搞女學,這個確實有些踩線,但我還是要說一句,我乾的事情纔是正事,我不信你不知道。”
“給當地的婆羅門教的中下層搞女學?”陳曦沉默了一會兒看着鍾繇說道,“不是,元常,你有那麼多的老師嗎?”
“我要那麼多的老師幹什麼?”鍾繇不屑的說道,“我又不是真要教這些人什麼經法之類的東西,我只是將這些家庭之中的女童聚集起來,然後賦予她們更高的價值,讓她們脫離婆羅門教的苦海,以嫁給我們漢室爲榮,然後從根子上掘了婆羅門教而已。”
陳曦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在瞬息之間就明白了鍾繇在做什麼,這貨有時候真的強的離譜!
“李文儒那套也就面子上頂用,面對家庭式的傳教,那種方式毫無意義。”鍾繇帶着幾分嘲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