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日子是過得很快的,一月行將過去,田野裡的綠衣越來越濃厚,老樹上的新枝越來越多,路上的行人也漸漸脫下了厚重的毛皮大袍,換上了相對淡薄一些的絲織毛衣,畢竟現在也纔是早春時期,離能夠穿上春衫的陽春三月,也還有些早哩!
就在葉羽淡淡的期待中,十四天時間緩緩地過去了。
葉羽曾做過猜想,那青袍人或許便是華山派的長輩,這次是與其他兩個門派的高手來華陰選徒的。
而且看他當時的說法,說明也不是所有被選出的小孩都會進入華山劍派,他當時的用詞是“按例”,說明這個選徒大會具有嚴格的章程,應該是許多門派共同商議的。
換言之,這個世界上肯定不只華山一個佔據統治地位的門派,比如那個......“乾天宮”!
葉羽的猜測雖然與事實頗有差距,但其實也相距不遠了。
畢竟這天下十三地,葉羽現在所能看見的,也不過只是華陰一地而已。
蕭雁兒和葉羽他們這些被華山劍派選中的人不同,她被白眉老者選中,並沒有等十四天的時間。就在元宵過後的第三天,她便揹着一身行李,眼淚汪汪地同母親告別了。
雖然隔得很遠,但那天葉羽聽到消息,卻還是去送了她。
離別總是痛苦的,蕭雁兒算是葉羽穿越以來自己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大家雖然相識不深,但他還是感到淡淡的惆悵。有這種前車之鑑,所以今天離家之時,他便沒敢讓父母來送自己,只是吩咐下人,準備了一輛馬車。
二老前幾天便已經眼淚汪汪的了,昨天葉夫人花費了整整一個時辰爲他置辦好各種行李,又花了一個時辰絮絮叨叨教導兒子孤身在外的處事之法,言語中盡是不捨之意。今天早晨,葉夫人已經聽到了馬車的咔嚓聲,但就是強忍着沒有起牀,撲在丈夫懷裡默默地留着眼淚。
至於晴兒,葉羽根本沒敢告訴她。
“現在這時候,那丫頭可能正撲在我的房間裡大哭吧!”葉羽摸着鼻子,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親情的羈絆雖然很溫暖,但也真的甚是牽掛人心啊!
“唉!”葉羽站在城主府的外院裡,莫名地嘆了一口氣。他望向門外,地平線上依然是空空如也。“也不知道那位寧大叔什麼時候能到啊,雖說是二月初一,但卻沒有說明具體時間,不會要我們等到晚上吧?”
葉羽正胡思亂想着,卻突然聽見身旁傳來一聲驚呼聲。
他轉頭望去,正看見一個身穿墨藍色衣服的少年正瞪着前方驚呼着,這少年十二歲,便是那天被華山選中的五個孩子之一。雖然大家都是寒遠郡的人,但卻來自不同的縣城,再加上少年人心懷戒備,所以幾人交談也不深,葉羽只知道他叫做“成雷”。
當下,葉羽也不管他,直接轉頭看向遠方。
只見一輛馬車踏着滾滾風塵而來,那領頭的駿馬頗爲神駿,體形高大不說,頸部還有一圈殷紅如血的鬃毛,奔跑起來,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一般!
駿馬的背後拖着一輛很臃腫的馬車,這馬車極其巨大,幾乎佔了整個官道的寬度。
這駿馬的速度快得驚人,只不過數息時間,它便拉着後面的馬車奔到院子外面,馬車上的車伕一聲吆喝,駿馬便立刻急停在葉羽的面前。這馬車走得近了,葉羽才發現,車頭那個車伕模樣的人,便是那位姓寧的青袍人。
葉羽上前一步,笑着道:“寧大叔,好久不見,您還好嗎?”
青袍人笑了笑,道:“是葉羽啊,託你的福,大叔過得還行!”
在華山的時候,極少有人稱呼他“大叔”,弟子們不是稱呼“師父”,便是“師叔”、“師伯”,以“大叔”稱呼他的,就只有葉羽一人。
是以一聽“大叔”一詞,他便立刻聯想到清河鎮那個天生劍脈的小傢伙。
說實話,寧有奇作爲華山蓮花峰的執掌,本身又是儒學大家,爲人雖然坦蕩,但卻經常給人一種威嚴而又淡然的感覺,讓人親近不得。寧有奇也有些奇怪,自己怎麼會和這個八歲的小孩子這麼和睦。
“也許,這便是所謂的投緣吧!不過,有這麼一個小侄子也是不錯的!”
心裡這樣想着,寧有奇看着葉羽笑了笑,溫和道:“你們幾人已經是最後一批了,快上車吧!”
葉羽點點頭,同其他五名少年一起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很大,葉羽他們揭開車簾進去的時候,正看見十幾個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在小聲談論着。這些少年有貧有富,隱隱然分作兩派,在車廂中各站成一幫。
看見葉羽等人進來,兩幫人都是眼睛一亮。
左邊的人羣中隨即站出一人,他長得頗爲俊朗,身材也很高大,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舊袍子,袍子雖然舊了一點,但卻異常整潔,讓他整個人充滿着陽光振奮的氣質。
這人走出,便笑吟吟地看了葉羽他們五人一眼,道:“幾位仁兄,都是這寒遠郡的天之驕子吧?”
成雷四人互相看了看,都感覺到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這人又道:“各位兄臺,我叫做馮劍飛,是華陰森天郡的人,很高興認識大家......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今大家都被選入華山派,而且還同坐一輛馬車,這豈不是大大的緣分?呵呵......”
陳雷幾人見他笑容可親,也紛紛微笑起來。
他笑了一聲,又指了指背後那些人,繼續道:“我後面這些朋友,也是各郡選拔出來的華山弟子,大家都很歡迎你們,諸位要是不介意,就過來和大家坐在一起,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除了葉羽,其餘四人都是一副頗爲受用的樣子,謙虛了兩聲,便隨他走入那幫人之中。
葉羽沒有動,他雖然對這馮劍飛頗有好感,但卻隱隱從他身上感到一種抗拒之意,這人雖然言語謙虛有禮,但說話間卻只是看着其他四人,有意無意間地將葉羽忽略過去。
“這人言談有禮,舉止得當,倒不像是故意針對我。”葉羽站在原地,默默想着。“與其說他對我有一種抗拒之意,倒不如說他對我身上的衣服、我的身份有一種排斥!”
他已經注意到,馮劍飛身後的一幫人,包括剛剛過去的四個寒遠城“同伴”,身上穿得衣服都不怎麼好,應該是各地的農家子弟。
“是了,這個時代地主和平民之間還是存在鬥爭的,大人們或許還知道掩飾,但小孩子卻根本不懂得,所以一看到我身上穿得絲質衣服,這些傢伙便隱隱然露出了一股排斥之意。”
這樣想着,他方欲看向另一邊的富家孩子們,卻突然聽到一個頗爲輕佻聲音:“嗨,小子,吃癟了吧,快過來我們這邊,先拜見過大姐頭再說吧!”
葉羽啼笑皆非,暗道:“大姐頭?這些傢伙想幹什麼?”
他望了過去,卻看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坐在車廂右邊的座椅上,翹着二郎腿,撇着嘴正打量葉羽。他身邊正坐着一個很漂亮的綠裙少女,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口,體態嫺靜優雅,年齡雖然不大,但卻早早露出了一股美人坯子的風姿。
少女似乎比葉羽大一些,此時靜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邊,姿勢優雅,顯然接受過貴族式的禮儀訓練。這綠裙少女坐姿雖然嫺靜,但眉間卻自有一股勃勃的生氣,顯示出少女並非如表面一般的淑女性子。
她聽見旁邊少年的聲音,蹙着眉微微搖了搖頭,卻也並沒有出言阻止。
葉羽打量這說話的少年,忽地道:“她就是你們大姐頭?”卻是伸手指着那女裙少女。
少女眉頭一皺,卻仍然矜持着沒有開口。
少年道:“當然!”
葉羽道:“你們爲什麼要拜她當大姐?”
少年遲疑道:“這,這......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原來這位少女也不是個好惹的角色,她是最早上馬車的孩子之一,後來人越來越多,衆少年能在千萬人中被選拔出來,自然認爲自己乃是天縱之姿,說話做事的時候便不自覺地露出一種驕奢之氣。這樣久而久之,衆人見便漸漸生出各種摩擦來。
現在說話的少年本來是他們那個小團體的領袖,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惹到了綠裙少女,兩人相持不下。少女沒有朋友,被這富家少年和他的朋友口誅筆伐,一怒之下,便出手教訓了他們一頓。
她這一出手,衆人才忽然發現,這個看起來嬌弱的女孩子竟然一點都不好惹!
綠裙少女手持一根劍狀的竹棍,信手便打翻了富家少年一方的三個人,後來爭鬥加劇,她仍然是見人便打,逢人就刺,竹棍翻舞之間,幾個回合便將所有“敵人”打翻在地。
後來,馮劍飛領着另一幫少年上了車,貧家孩子與富家孩子之間的對峙局面漸漸形成。富家孩子這邊的人根本打不過身強體壯的馮劍飛,不得已,只有推舉綠裙少女做他們的領袖。這樣,才漸漸形成了現在這個局面。
眼前這個少年雖然對綠裙少女的實力很是信服,但要他親口說出自己被一個女孩子打倒的事情——這也太沒面子了點!
少年期期艾艾一陣,還是不好意思說出事實來,便惱怒地看着葉羽,喝罵道:“小兔崽子,叫你過來就過來,問這麼多幹嘛?”
葉羽已經隱約猜到事實,又惱他出言不遜,當下揶揄地笑了笑,裝作憨厚道:“我還是不過去了,我娘說,我不是小兔崽子,可不能教女孩子呼來喝去的。”
富家少年一愣,隨即尋思道:“他這話顛三倒四的,是什麼意思?”
他想了一下,突然間恍然大悟:“好啊,他不是小兔崽子,不可以被女孩子呼來喝去,這不是明擺着罵我這個被女孩子呼來喝去的傢伙是小兔崽子嗎?”
葉羽的話剛好戳中了他的痛楚,一時間惡從膽邊生,富家少年一個猛子站起來,猙獰道:“小畜生,竟敢拐着彎罵你大爺?”
葉羽聽他罵得難聽,當下眼睛一眯,“哼”了一聲,不作言語。
少年見葉羽不語,還當他怕了自己,便“嘿嘿”陰笑一聲,伸手欲抓他的衣襟,發狠道:“小東西,你以爲不說話大爺就會放過你嗎?”
葉羽重重地“哼”了一聲,一個讓步躲開他的手,再轉身繞到他的背後,腳下用力一絆,便將毫無防備的富家少年絆倒在地。
農家孩子那邊,衆人見平時囂張跋扈的陶書頩要欺負新來的葉羽,心裡都是抱着幸災樂禍的心態。對這些與陶書頩積怨已久的農家孩子來說,這一幕最多不過是狗咬狗而已。
此時見到陶書頩被葉羽摔倒,這些傢伙先是一愣,繼而便紛紛大笑起來。
陶書頩從地上爬起來,先是向馮劍飛這邊怒罵一聲,但卻沒有任何效果,該笑的人還是肆無忌憚地大笑着。他無法奈何馮劍飛,便惱怒地將一切責任都推到葉羽身上。
陶書頩轉頭看着葉羽,眼中怒火熊熊,直欲將其粉身碎骨!
葉羽瞥了他一眼,絲毫沒有在意他的怒火。
瞧見葉羽的神色,陶書頩心中的怒火更熾,他漲紅着臉朝後大喊一聲,罵道:“張鍵、李洪著、孫間,你們幾個還在幹什麼?就這麼站着看我被這小畜生戲弄麼?”
富家子弟中頓時站出幾人,這些傢伙是陶書頩原來的夥伴,都是從一個郡裡出來的。其中甚至有幾個與他相交甚深,他們幾個雖然名義上聽從綠裙女孩的調動,但到了關鍵時刻,誰也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朋友兼老大被別人欺負。
葉羽看着這些傢伙有一擁而上的趨勢,連忙退了幾步,從包袱裡拿出一截短小的竹竿來。
有這竹竿在手,他頓時覺得輕鬆很多。
這截竹竿,便是元宵那天晚上,葉羽隨手撿到的那根!
陶書頩那邊,一羣人本來正要衝上來,但見到葉羽隨手從包袱裡抽出竹竿,所有人卻都是一愣。不止他們,這裡大多數人,只要見過綠裙女孩出手的,都是下意識地一愣,隨即轉頭看向綠裙少女。
綠裙少女本來正蹙着眉頭看向葉羽,頗爲擔憂的神色,但此時見到這一幕,倒是漸漸好奇起來。
“竹竿?竹棍?這小子不會跟蘇丫頭有什麼關係吧?”
人羣中不免產生了這樣的疑慮,倒是陶書頩看得仔細,發現綠裙少女根本不認識葉羽,便大聲呼喊道:“大家別怕,那小子根本沒有蘇丫頭的本事,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聽他這麼一說,其餘人也抱着試一試的態度,朝葉羽攻了過來。
葉羽緊握着手中的半截竹竿,深深呼出一口氣,他心裡沒有絲毫的害怕,倒是頗爲興奮!
葉羽沒有注意到,他雖然有一個成年人的靈魂,但由於身體的原因,卻還是會時常露出一點少年心性,就是這點少年心性,才讓他能夠很快地適應現在的生活,也讓他的際遇變得妙趣橫生起來。
四五個半大少年一股子衝過來,葉羽卻一點也不擔心,他手中的半截竹竿一挑一撩,最先點在一個黃衣少年的胸口,這少年驚呼一聲朝後退了兩步,卻擋住了其他人的攻勢。
葉羽微微一笑,竹竿再生變化,先是一個橫劈,打得後面的一個精瘦少年“哇哇”直叫。隨即,他又藉着竹竿彈起的力道劃了一個圈,在另一個少年臉上一抹,這人嚇得忙閉上眼睛,只感到左臉上火辣辣的生疼!
葉羽心中漸漸無悲無喜,手了的竹竿也越來越神出鬼沒。
不過半分鐘時間,葉羽已經一一點倒了陶書頩和他的幾個同伴,後面又有幾個富家少年不忿他所作所爲的,也被葉羽一一打倒,可惜的是,因爲“戰鬥”的激烈程度越來越低,葉羽也漸漸從那種無悲無喜的狀態中脫離出來。
“自從元宵那次之後,今天還是第二次有進入那種境界的跡象,真是可惜了!”
葉羽無奈苦笑,自從元宵那次的神奇經歷之後,他無時無刻不在仔細探究這種變化的深層原因,只是仍然沒有什麼頭緒。然而有過一次經歷之後,葉羽發現自己對棍狀的“兵器”有了一種淡淡的熟悉感,尤其是當初那根竹竿,使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雖然達不到那晚的程度,但也算是頗有進境了。
他此時雖然不能有如神助般地使出各種精妙的招法,但憑藉當晚記住的幾招,還有閒時自己琢磨出的幾招,也足夠對付這些毫無打鬥經驗的富家子弟了。
雖然心裡頗有遺憾,但葉羽手下卻絲毫不留情,一杆子又打翻了一個剛剛站起來的少年,他正想順勢施爲,讓陶書頩幾人都趴在地上站不起來,卻不防被一根碧綠色的竹棍架住。
葉羽眉頭一擰,剛好聽到一個有如出谷黃鶯一般動聽的聲音傳來:“這位弟弟,適可而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