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山，一處隱秘的山坳之中，無面看着前方那一棵松樹，已經看了很久了。
他的身旁，一個妖王不禁道：“大祭司，您這是這麼了？難道是在想下一步計劃？”
無面緩緩搖了搖頭，他伸了個懶腰，道：“有消息傳來沒？”
妖王道：“還沒有呢，最近兩天魔王山的妖王們像是瘋了似的，一直在天上亂飛，我們大夥兒都沒辦法行動。”
無面隨意應了一聲，又繼續看着松樹發呆。
昨天的巨響太震撼人了，從北冥傳來，一直巨響，戰況到底怎麼樣？
主子到底有沒有事？其他真神呢？這一戰的結果，直接影響到整個世界的格局啊。
這邊的消息是在太閉塞了，魔王山查的太嚴，探子根本進不來，這幾天甚至連傳信的飛蟲都進不來了。
他心中有無數的不安，最終還是咬牙道：“別坐着了，我們需要儘快完成這個任務，繼續壯大惡妖，直到確定魔王山無力遏制它們時，任務也就算完成了，然後我們需要立刻融進大軍之中，侵蝕大唐北方的土地。”
“是，大祭司。”
衆位真神紛紛站了起來，剛剛走出山坳，便聽到遠處忽然傳來戰鬥之聲，並伴隨着一個個巨響，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有情況，看來是其他兄弟們和魔王山的妖王們交手了，大祭司，我們得朝另一個方向行動了。”
這個妖王的臉上帶着喜悅之情，這些天在這邊的戰術都是這樣的，一部分去吸引魔王山的注意力，另外一部分就開始大搞事情。雖然魔王山都摸透了自己這些人的行事方式，但卻始終沒辦法應對。
無面剛要開口，北方的聲音又突然消失了，這不禁讓他心中更加不安。
真是奇怪，平常一打就是一兩個時辰，甚至半天一天，今天怎麼幾十個呼吸就結束了，它們逃得這麼快？
不至於啊，魔王山最近跟發了瘋似的，如跗骨之蛆一般緊咬着不鬆口，不會那麼容易脫身的。
而且自己今天也太奇怪了，眼皮跳來跳去的，心頭總是不安。
想到這裡，無面忍不住低吼道：“情況有點不對，走，先撤退。”
他終於下定決心，直接轉身。
“你恐怕是走不了了，無面。”
一個冷漠的聲音忽然響起，六道身影從天而降，直直落在了前方山丘之上。
“葉青峰？你們！”
無面臉色頓時一變，下意識回頭一看，只見鐵扇公主正帶着十多個妖王極速朝這邊而來。
糟了！
他連忙朝左邊看去，空空如也並無人，便大聲道：“往這邊逃！”
他一瞬間就想明白了，剛纔的慘叫聲是其他妖王被葉青峰等人幹掉了，恐怕整個魔王山，只剩下自己這十多個妖王了。
現在說那麼多沒有用，先逃命纔是正經的。
只是剛剛跑出十來丈，前方一道紫光降臨，一張飽含殺意的臉顯露在他的面前。
無面身影一顫，看到這個熟悉的人，不禁喃喃道：“變天了。”
他似乎心有所感，緩緩回頭，果然，他看到了一道紅光飛來。
令人絕望的紅光。
她降臨，穩穩懸在空中，冰冷的目光中似乎帶着隱隱的戲謔。
無面閉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氣，咬牙道：“姜紅櫻，你終究還是叛變了。”
姜紅櫻淡淡道：“鬧劇結束了，天下已經夠亂了，你也該走了。這片世界不需要你們這樣的人繼續存在，這是實話。”
“哈哈哈哈！”
無面不禁大笑道：“心狠手辣的九黎女皇，現在竟然在談天下蒼生哎，原來你是個大好人，你不該是九黎女皇，你應該是南海普陀的菩薩纔對嘛。”
姜紅櫻道：“錯的不是種族，是你們這羣吞噬天下的餓狼，九黎部族繁衍數千年，他們休養生息，從來不傷害別人，他們和你們不一樣。”
無面道：“原來你今日是來教化我的啊。”
姜紅櫻攤了攤手，不再回應。
而葉青峰等人卻是大步朝前走來，紛紛祭出了自己的法器，許多年了，無面和自己這羣人的仇怨該了結了。
前幾次沒有做到，這一次，誰也救不了他了。
無面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因爲他太瞭解姜紅櫻了，那是一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謹慎到極致，可怕到極致，如果不是主子那邊出了事，她是不會輕易把自己拋出來的。
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無面猛然朝姜紅櫻看去，大聲道：“給我點時間！”
四周衆人對視一眼，終究還是暫時沒有出手。
姜紅櫻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緩緩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蚩尤沒死，只是重傷，除了他之外，只有燭龍活着了。我們已經有能力處理這些問題了，所以才找到你，今日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你了。”
鐵扇公主寒聲道：“在我魔王山作惡多端，讓你死在這裡，纔算對得起這裡犧牲的生命。”
無面臉色蒼白無比，他心中的不安終於轉化爲現實了，他相信對方沒有騙自己的必要，這一切走到了最壞的結果。
他看向姜紅櫻，厲聲道：“你辜負了主子的信任！姜紅櫻，你對得起你身上的血液嗎？你是九黎部族的人。”
姜紅櫻瞟了一眼無面，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在我把你從福陵山下救起來之後，你對我說了一番話。”
無面一愣，心中頓時想起了那天的畫面。
是的，自己對她說了很多話，都是一些...忤逆的話！
姜紅櫻幽幽道：“你說我永遠也稱不上偉大，你說我完美的唯一瑕疵，是在根本問題上不夠決斷。你說我既不甘心放棄權力歸順蚩尤，也不敢背叛蚩尤走出自己的路。”
“我...深深記得。”
無面冷冷一哼，咬牙道：“我那麼說，就是想讓你露出狐狸尾巴，可惜你太能忍了，忍到了最後。”
姜紅櫻道：“我不得不說，你那些話啓發了我，讓我不再去迴避一些本質上的問題，並陷入了長久的思索。”
無面道：“但你依舊處於當時的那個狀態，你現在並沒有進步多少，你一定是等到完全有把握之後，纔敢站出來。姜紅櫻，你依舊不夠完美，依舊算不上偉大。”
姜紅櫻並不爲這些話生氣，她的臉色依舊平靜，像是一個局外人一般，永遠冷靜的注視着這一切。
她淡淡道：“當時我救了你，你對我說了一番話，今日我殺你，但殺你之前，我也還你一番話。”
無面看着她，沉着臉也不迴應。
姜紅櫻的臉色卻變得認真的了起來。
在場衆人和這個女人打了許多次交道，見識過她的憤怒、她的冷峻、她的忍耐心、她的智慧、她的處變不驚，甚至凝重、嚴肅和溫情。
但唯獨沒有見過她認真的樣子。
因爲葉青峰等人從來不瞭解姜紅櫻真正的心，而認真...似乎意味着她要說一些心裡話。
“第一，我並不完美，我有很多缺陷，也有很多弱點，比如我是一個並不稱職的母親，比如我總是很難不去防備一個人。你們忽略了這些，你們對完美的理解，似乎僅限於做一個帝王或者領袖，而不是一個生命。”
姜紅櫻看着無面，繼續道：“你也有不俗的智慧和法力，你也有極大的權力，但你卻始終無法成就大事，爲什麼？你真的有仔細的想過這個問題嗎？”
這句話問出，無面的眉頭皺起，他一臉茫然，緩緩搖頭。
姜紅櫻道：“這個問題很少有人知道，甚至是他們，他們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即使是最聰明的慕子白，他或許知道一些，但他太年輕，經歷的事太少。”
“你們之所以始終無法成就大事，甚至永遠無法成就大事，原因只有一個。”
無面不禁問道：“是什麼原因？”
所有人都看着姜紅櫻，這個問題葉青峰等人其實也很好奇。
姜紅櫻輕輕嘆了口氣，道：“因爲...你們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啊。”
風蕭蕭，天地寂寥。
雲層變幻，芳草萋萋。
萬物似乎靜默了，都在接納這一句深邃的話。
無面似乎抓住了什麼，但他瞬間就不敢再想，只是大吼道：“胡說！歪理！你我的年齡差距並不大！”
姜紅櫻搖頭道：“但你太老了，你古老的像是幾千年前的生命。”
“何止是你？蚩尤也是，燭龍、風伯、金鵬、相柳都是，無啓魔國裡邊無數的強者，無數的生命全都是。”
“你們的年齡或許有年輕的，但你們的心卻都是幾千年前的心。”
“你們太封閉了，你們從未了解現在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你們甚至不知道什麼叫禪讓，什麼叫分封，什麼叫家天下，什麼叫皇權。”
姜紅櫻以一種悲哀的眼光看着無面，嘆聲道：“你們不知道大禹治水三國家門而不入，你們不知道殷商暴虐、西周伐紂，你們不知道烽火戲諸侯，不知道春秋五霸，戰國七雄。”
“你們不知道什麼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也不知道什麼叫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不知道什麼叫兼愛非攻，也不知道什麼叫治道不法古；不知道什麼叫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更不知道什麼叫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她輕輕道：“你們太古老了，幾千年過去了，這片土地發生了無數的事，誕生了無數的思想，如此燦爛的文明，沿着歷史的車輪，一直滾動到了今日。”
“天地變了，不再是以前了，不是那個誰更能打，就能擁有土地和奴隸的時代了。”
“去看看大唐吧，那裡的樓宇和街道，去看看那些書籍和律法吧，那是幾千年百姓偉大的智慧結晶。”
她以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無面，繼續道：“你看書一定很多，這些事你是知道的，爲什麼我說你不知道？因爲你一直在騙自己，你的愚忠已經深深刻在了你的靈魂上，你無法自拔了。”
“你們不可能贏的，永遠不可能，沒有人能戰勝幾千年時代的步伐，沒有人可以讓歷史的洪流回溯。”
“即使我們死去，我們敗了，也有無數人站出來繼續戰鬥。即使你們靠着蚩尤的武力，短暫奪得了天下，天下也會以最快的速度背叛你們。”
“懂了嗎？這纔是你們不可能成功的根本原因！”
話說完，所有人都沉默了，無面像是已經死去了一般，癱在地上，雙目空洞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