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黛巷名字聽起來風情萬種,但實際上就是老城區的一條又窄又髒的舊巷子。
據說清末民初的時候這裡曾是煙花街,所以才得着這樣一個名字,後來日寇侵略,粉黛巷裡大小館子裡的人都一鬨而散,這裡便日漸衰敗下去,成了販夫走卒的容身之所。
六七十年代的時候,這裡又成了市民們以物易物的“鬼市”。
因爲房子老,交通不便,房租還便宜,所以後來這裡仍然一直是各色人等的聚居場所,也是城中心治安最差的地方之一。
第一個報案丟鍋的人,就是粉黛巷裡“大碗”麪館的老闆。
大碗麪館在巷子裡赫赫有名,不是因爲味道好,而是因爲便宜實惠。
他們家的招牌上寫着三種面——茄子肉丁面、蝦米熗鍋面和番茄雞蛋麪,但實際上只賣一種面,面的名字就叫“老闆來碗麪”。
每到中午,一些三和大神般的零工仔就會走進麪館,他們一般都喊一聲“老闆來碗麪”,隨後老闆就會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麪條。
麪條裡兩根青菜是標配,至於其他滷料,有的時候是飄着的幾個茄丁,有的時候是撈出來的兩片西紅柿或者熗鍋的白菜葉,如果能在面裡找到肉絲,那吃飯的人估計一整天都有好運。
但大碗麪館仍然天天門庭若市,因爲它分量實惠,而且價格從八年前就沒漲過,一律五塊錢一碗。所以打工的、小販們幾乎每天中午都來這裡吃麪。
麪館只有八個座位,所以大部分人都或蹲或站在巷子裡,抱着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麪條,呼嚕呼嚕吃完後,自己把碗放到洗碗盆裡,然後便各奔東西。
麪館老闆姓牛,麪館的地面兒就是牛老闆的房子。
牛老闆每天早上起來去市場買菜,上午收拾店面,把面滷和材料備好,點火煮湯,十點半營業,晚上十二點關門,生意一直火爆得很。
牛老闆有一口煮麪的大鍋,這口鍋據說是他爺爺傳下來的。鍋是生鐵鍋,據說煮出來的麪條特別筋道。
每次夜裡打烊後,牛老闆就把鍋刷好擦淨,再加熱燒乾,最後抹上一層薄薄的油,這樣做鍋就不會生鏽。
但一個月前的某天早上,當牛老闆來到麪館時,發現門口的鎖已經被撬了。
麪館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一般來說,牛老闆會在抽屜裡留下一些零錢,預備着第二天找零用。
他趕緊進門拉開抽屜,發現零錢一分沒少,桌椅板凳也沒有被動過。
他走進廚房,這才發現那口祖傳的大鐵鍋被硬生生從竈臺上撬下來偷走了。
牛老闆大怒,那口鍋是牛家祖傳的寶貝,他頓時火冒三丈,把門一鎖就跑去警察局報了警。
按理說一口鐵鍋值不了多少錢,但是牛老闆認爲這口鍋“有歷史,算文物”,其價值遠超那些普通的鐵鍋。於是林瑛便讓施鰱調查一下這宗案子,結果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現其實這個偷鍋賊已經不只是第一次作案了。
無論是城區裡的滷肉店、工地上的伙房、還是廠子裡的食堂,最近這半個月已經陸續被偷了七八口鍋了,但這些地方都覺得一口鍋不值得小題大做,有的還以爲自己得罪了人或者被惡作劇,所以都沒有報警。
這件事搞得警方十分尷尬,說是連環偷竊案吧,但竊賊一沒有傷人,二沒有偷價值很高的物品;說是小案件吧,可盜賊偷竊的頻率卻十分之高,畢竟也造成了一些經濟損失。
因此,最後刑警隊開會商量之後,決定讓施鰱作爲專員來負責這個奇怪連環案,而且還特意通過各個派出所通知街道,尤其是那些有大鐵鍋的地方做好防盜準備。
風聲一時緊張起來,好多街道都貼出了防賊防盜的警告。
誰知道“背鍋俠”卻毫不在意,繼續自己的偷鍋生涯,而且這個人神出鬼沒,從來沒被目擊或者被監控拍到過。
我和沈喻那次在人吉屋巷子裡的追擊,還是第一次有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施鰱對沈喻選擇背鍋俠案感到十分激動,他兩個月以來一直爲這宗案子煩惱不已,現在似乎終於迎來了轉機,他把整理出來的卷宗都交給了沈喻。沈喻看完一遍直皺眉搖頭,她於是申請把我拉了過來,讓我也把卷宗翻閱一遍。
“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有了你連掃描的工夫都省了。”她如此說。
我於是只好在檔案室裡翻看卷宗,施鰱幫沈喻找了一張魏陽市的大幅地圖,沈喻拿過地圖認真地看着。
“這個案子應該不難吧?”我問,“偷了這麼多鍋,總會留下不少線索吧?”
“你錯了,這件案子非常之難。案子不合邏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個細節都不合邏輯。”沈喻邊說邊在地圖上做着標記,“而且他作案手法看似笨拙,但其實十分高明,犯了這麼多起案子,但其實根本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線索。而且偷鍋這件事情本來就費力不討好,況且他要真的像我們目睹的那次似的,揹着那麼大一口鍋在街上晃悠,怎麼會這麼久都沒人發現呢?”
“也對,揹着一口鍋,實在是夠顯眼的——你在幹什麼?”
“我在分析他下一個偷鍋的地方在哪裡。”沈喻說。
“但是我想的是,他偷鍋幹什麼。”我說。
沈喻好像沒聽到我的話,因爲她在地圖上已經把背鍋俠的行竊地點用馬克筆標註了出來。
我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背鍋俠並不是隨機選擇偷竊地點的,因爲沈喻標起來的那些點分佈雖然不算均勻,但是看起來十分熟悉。
到目前爲止,背鍋俠已經陸續犯下了八起案件,其中七起案件都已經知道了失主的身份。但第八起案件裡的鐵鍋,也就是我追賊時撿到的那口,還不知道是誰的,而且一直沒人報案。
“七起偷鍋都沒被人發現,爲什麼就最後一次被人發現,而且還是被我們倆發現呢?”我忽然想到這一點,納悶地說。
“說明別人認爲這是沒什麼意義的案子,所以上天註定輪到我來破唄。”沈喻說。
我記得,她當時很難得的回過頭衝我笑了笑。是的,我本來不想在這裡敲下這些字立下什麼flag,但她確實對我笑了,那笑容不同她以往帶着許多驕傲和自信的笑容,而是顯得那麼平靜柔和。
無論如何,人吉巷丟鍋的主人還是要查出來的,所以我自然要請施鰱幫忙。
施鰱這傢伙雖然是個鼻涕精,但交給他辦什麼事兒都還麻利得很。他馬上給人吉巷的轄區派出所打了電話,讓找街道居委會到處走訪一下,打聽下還有沒有誰家丟了鍋。
社區片兒警的工作效率高,但居委會大媽的效率似乎更勝一籌。才過了半天施鰱就收到了反饋,人吉巷的住家租戶都沒有丟過鍋,不光沒丟過鍋,他們都甚至沒有用過這麼大的一口鍋。
“那麼大的鍋,是部隊用來熬殺豬菜的吧?”
“就是,我們家才幾口人,那口鍋做的飯能給整條巷子的人吃了!”
居委會大媽打電話,繪聲繪色地把走訪的回饋跟施鰱講了一下,然後這傢伙又一字不落地轉述給了我們。
“人吉巷周遭的社區反正沒有丟鍋的人家,是不是附近其他社區的?”我問沈喻道。
“不可能,”她飛快地做結論道,“你看周圍都是人員密集的社區,而且咱們吃飯的時間不早不晚。從他以往偷鍋的情況來看,都是選擇夜深人靜的時間動手,他更沒必要從另一個地方行竊之後,然後還在人來人往的時候揹着一口大鍋竄到人吉巷來——除非,他有特殊的目的。”
“什麼目的?”
沈喻還沒有回答,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