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三位大媽跟着安啓民來到了修車鋪。
安啓民早就打聽到老孫和老丁在八九點鐘的時候家裡有事,於是等她們走後,他找了個藉口出去了一趟。
他說怕安恂加班回家,想回去給兒子熱下飯,他讓老翟幫着自己圓個謊,對外人說自己一直都在車鋪忙活。老翟也沒想太多就答應了下來。
安啓民於是把車挪進了修車鋪,因爲車鋪裡有個地坑,做點遮遮掩掩的事情還算方便。
他找藉口離開車鋪後便趕緊騎電動車來到蘇造街,他之前有過開各種老式汽車鎖的經驗,所以用帶着的開鎖工具很快撬開了出租屋的門。
出租屋裡一片黑暗,安啓民這兩天已經摸清了冉子晉回家的規律,他知道這個時間是安全的。
但饒是如此,他也並沒敢輕舉妄動,而是先躡手躡腳地往裡面摸索着,想探探情況再說。
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屋裡傳來一聲嗚嗚的聲音。
安啓民嚇了一跳,因爲整個屋子都拉着窗簾,他並看不清屋裡的情況。
但那嗚嗚聲明顯是人發出來的聲音,他愣怔了一下,確信沒有特別大的動靜後,才從口袋裡摸出一支小電筒。
一束光穿透了黑暗,他看到自己一直在尋找、一直在痛恨的杜萬芊被綁着屋子正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嘴上還被貼上一張透明膠帶。
安啓民一下子傻在了那裡,而杜萬芊看到他不僅沒有害怕,還使勁瞪大了眼睛,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走了過去,輕輕撕開杜萬芊嘴上的膠帶。
“快快!”杜萬芊看到他飛速地說着,“你是闖空門的吧,你這回賺到了,我是有錢人家的女兒,被綁架了,你趕緊放了我,我有的是錢。”
安啓民愣在那裡看着她。
“你他媽還愣什麼啊!趕緊給我解開繩子!這破屋子裡沒值錢的東西,最值錢的就是我!”
錢,錢,錢!
安啓民忽然想起來,就是這個杜萬芊花錢僱人去折磨自己女兒的!
“喂,幹嘛呢?有錢都不賺啊!傻逼!”杜萬芊口無遮攔地罵了起來。
安啓民心裡的怒火一下子被勾了起來,他忽然想到一點——現在正是殺死杜萬芊的天賜良機!
她已經被人綁架,自己之前已經利用居委會大媽製造了不在場證明,只要不留下痕跡,那警方很難查找到自己來過這裡。
而他進門之前已經換好了衣服,出於職業習慣還帶了腳套和手套,只要臨走前清一下現場,一切都簡單而且完美。
安啓民沒有說話,他默默從工服裡摸出一把工具刀,拿着朝杜萬芊一步一步走過去。
“對對,幫我割開繩子,你小子他媽運氣真好,今天算是賺到了……”
安啓民舉起工具刀,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把刀片直直地劃了過去——
“唰”的一聲,他看到眼前一片血紅。血液都是鮮紅鮮紅的吧,那天他半夜接了電話、趕到學校時,看到的也是女兒屍體下那鮮紅的熱血。
杜萬芊瞪大眼睛看着他,血液從她喉嚨裡汩汩地噴涌出來。她想說話,但嘴裡只能吐出紅色的泡沫,被割斷的氣管處“嘶嘶”地吸着空氣,好像毒蛇垂死掙扎時發出的聲音。
安啓民只覺得自己腦袋一片混亂,他後退兩步,躲着流過來的新鮮血液。他試圖擡手看看錶,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那是晚上八點三十五分。
五分鐘之後,安啓民離開了出租屋,再也沒有返回。
他返回修車鋪的時候,翟大媽還坐在馬紮上等他。他慌慌張張地打了個招呼就鑽進了地坑裡,在地坑裡他換了一身衣服,將帶血的手套、衣物和工具刀都塞到了麪包車底盤上,然後焊上一塊鐵盤攔住。
翟大媽根本沒有覺得之前幫老安圓謊算什麼大事兒,直到警方找上門來要查什麼不在場證明。
老翟雖然仍然替他打了包票,但她也開始疑心起來。因爲警察都找上門來了,還是殺人案,還偏偏老安就那個節骨眼出去了。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付,但老安這個人忠厚踏實,是個可以安心託付餘生的好老伴兒,她怎麼也不會相信老安會幹殺人的事兒。
她心事重重,既不敢跟居委會的人說,又不願去找安啓民當面詢問,一來二去就給鬱悶得病倒了。
而自從警方第一次來到修車鋪的時候,安啓民就已經坐臥不安起來。雖然警方並沒有發現任何線索,但從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整覺。
這種情緒折磨着他,他不敢看電視、看報紙、看網上的新聞,甚至後來連女兒的遺照都不敢擡頭去看,因爲無論看到什麼他都會看到杜萬芊臨死時的那張臉。
有好幾次,安啓民都默默下定決心——只要警方再來找他,他就把一切都講出來——有的東西可以逃避,有的人可以逃避,但他卻無法逃避自己曾經殺過人的事實。
但等事到臨頭的時候,他卻又猶豫起來——大概每個人都不想面對自己的罪孽,更不想爲自己的罪孽承擔責任。
人類終於還是懦弱的啊……
......
安啓民被逮捕了。
夜裡十點半的時候,我和沈喻坐在刑偵隊的會議室裡,聽林瑛把訊問出來的情況仔細講了一遍。
“安啓民什麼都招了,但他卻不知道杜萬芊被拋屍的事情。”林瑛最後說。
“啊?”我驚訝萬分。
“他也沒必要說謊,既然連殺人都招了,拋屍就更不算什麼了——除非拋屍的另有其人。”林瑛又補充說。
“那蘆橋公園的獨木舟呢?”
“安啓民說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事兒。”
“你不覺得這件案子特別奇怪嗎?”沈喻終於開口說,“綁架的是一個人,殺人的是另外一個人,拋屍的可能又是第三個人。這說明什麼,說明那艘獨木舟雖然很早就被藏在那裡,但提前預備好一切的那個人,我們卻無從知道是誰。”
“可他是如何在安啓民殺人後迅速移走屍體的呢?他又怎麼會知道冉子晉的出租屋會有屍體?爲什麼非要把屍體移到蘆橋公園,而且非得擺出那麼一種駭人的造型呢?”我也疑惑地說。
“你還記得安啓民招供時說,他是收到了一封快遞,才發現安悅被吳爭賢威脅騷擾的事情嗎?”沈喻對林瑛說。
“記得。我還問安啓民來着,他說那封快遞要求自行銷燬。安啓民是個老實人,他認爲這是有同情女兒的人寄給他、提醒他的——這也能理解,畢竟安怡之死全校皆知,而杜家家大業大,一般人都不願直接出面得罪他們。所以,安啓民也怕連累好心人,他看完之後就按照要求,把信封和照片銷燬了。”
“查了快遞公司沒有?”
“查過,我們查了收件人爲安啓民的所有快遞,最後找到了那條記錄——發件人是一個女人,她打電話告訴快遞員去指定的地方取那個快遞,並沒有直接出面——你們猜,那個指定的地方在哪裡?”
“在哪兒?”
“蘆橋公園的一個垃圾桶裡。我們詢問了快遞員,找到了那個垃圾桶,它就在後來發現杜萬芊屍體旁邊的地方。”
“什麼?”我震驚不已地喊道。
“就是說,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對嗎?而安悅、杜萬芊、冉子晉、安啓民、吳爭賢這些人都像是一盤棋局裡的棋子。”沈喻揉着自己太陽穴說。
她忽然想起來什麼,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機,飛快站起身來說:“已經夜裡十一點了,我必須回去休息了。”
“今天這麼早就走?不吃個夜宵嗎?”林瑛有點詫異地站起來問。
“不要再跟我提吃的事情。”
我知道沈喻擔心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會突然變成華鬘的樣子,她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丟臉。
她丟下一句話後就匆匆往外走。
“我覺得這件事沒有結束,說不定還會有大案子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