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從來沒有見過凱瑟琳失態的樣子——或者說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失態的樣子。
“主人！！”
幻象中的凱瑟琳彷彿一隻被拋棄在冬夜樹林中的小貓般瑟瑟發抖，如果她能夠穿越空間的話，恐怕現在早已經撲到李林的腳下了吧。
“發生了什麼事？”
而注視着這樣的凱瑟琳，李林依舊面色淡漠而平和，這並非因爲他不着急，而是李林很清楚，越是在這種時候，自己越要保持平穩的樣子，否則的話，只會給對方的內心增添更多的壓力。凱瑟琳是個心智很堅毅的女人，這一點從她能夠和安潔拉相持那麼長時間就可以看出來。即便在後來墮落了，她也依舊沒有變的脆弱，所以，現在這樣激動而惶恐不安的樣子，對於凱瑟琳來說，可以算是相當罕見了。
“冷靜點，不要慌亂，你身爲我的僕從，如果這個樣子的話可是會丟我的臉面，而且，如果被安潔拉看到了，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不知道是因爲前面的部分還是因爲後面的部分，凱瑟拎明顯已經不那麼膽怯了，她閉上眼睛，雙手放在胸口，長長的呼吸了幾口氣，這才重新睜開眼睛，望向李林，現在，她的面色已經比剛纔好了許多，雖然還有些蒼白，但是並不象之前那麼誇張了。
“夏洛王國傳來訊息，就在前天，海德森大騎士長與那位少年一同出現在了夏洛王國的首都，但是，他們並沒有立刻回到神殿，而是前往了夏洛王宮。”
“王宮？”
聽到這裡，李林皺起了眉頭。
他很明白目前的局勢，凱瑟琳藉助自己的身份，目前已經控制了神殿的大部分系統，也就是說，無論是對內或者對外，都是由凱瑟琳說了算。而神殿目前如果打算和夏洛王國搞外交的話，那麼自然是由她出面最爲合適。當然，從身份等級上來說，海德森去拜訪夏洛王族也不算是違反規矩，但是誰都知道，在之前兩國聯合包圍戰之後，海德森就因爲不從軍令，擅離崗位，在神殿裡已經沒有什麼威望了。本來的話，凱瑟琳可以抓住這個大好機會，將海德森徹底驅逐出教會。但是李林卻並不希望這條瘋狗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畢竟海德森擁有貨真價實的神明祝福，他那個不死身也是個問題，一旦被驅逐出教會，天知道他會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做些什麼。而現在，至少大騎士長的身份在他的身上，使得這位聖騎士很難隱藏自己的行蹤，再說了，這樣做也可以給凱瑟琳一個“寬厚待人”的美名，畢竟無論如何，她都不是大主教，這麼做雖然順和道理，但是也難免會有人內心產生疑問。所以，凱瑟琳一直遵守李林的命令，對海德森暗中注視，並不去接觸他。
“繼續說下去。”
不過，李林並沒有思考太久，便繼續說道。
“我們並不知道海德森與夏洛王室談了些什麼……這不是重點，主人，根據我們的情報，海德森並不是單獨一人進入王宮的，在他的身邊有那位救世主少年——還有一個奇怪的女孩。”
“女孩？什麼樣的女孩？”
“很難形容……主人。”
這一次，凱瑟琳也是面色嚴肅。
“在得到命令之後，我立刻使用您送給我的魔法裝備，對那裡進行了窺探——但是，在我看見那個女孩時，我感覺自己身體內的血液似乎瞬間就逆行而上，就好像不聽指揮一般的四處亂竄。而對方似乎也發現了我的試探，雖然我即使撤離，但是您送給我的道具卻……”
說着，凱瑟琳攤開手掌，上面的魔法裝備已經徹底變成了無用的碎片。
“這沒什麼，以後再做給你就是了。”
對於這件事，李林並沒有感到驚訝，對於凱瑟琳這種缺乏魔法知識的人來說，或許反制魔法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對於李林而言，這只不過是高等技巧的運用。就算在魔法帝國內，也有數千法師懂得這樣做。而就算是換了現代的魔法協會裡，也是有十幾個法師可以做到同樣的事情，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神奇的技巧。而更讓李林在意的，是那個女孩。
“不過，關於那個女孩，你能不能夠說的詳細一些？”
反過來，李林對於那個女孩更有興趣，要知道，凱瑟琳所描述的感覺，他隱隱約約已經有了些頭緒，很明顯，那並非是精神上的恐懼那麼簡單。
“這個……”
不過，在這時，凱瑟琳卻是變的有些慌亂，她偷偷的望向李林的周圍，欲言又止。
“如果你有看戰報，就該知道安潔拉這些日子一直在庫德爾殺人。”
不用她開口詢問，李林就明白了凱瑟琳所擔心的問題。
“所以你不用擔心。”
“那麼，請恕我失禮……”
說着，凱瑟琳停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
“如果要我形容的話，那個女孩……給我的感覺很象是安潔拉小姐的反面。”
反面？真是一個有趣的形容。
“該怎麼說……雖然我還沒有和她正式見過面，而且也沒有說過話，但是她給我的感覺，卻很象安潔拉小姐，但是卻又完全相反。我實在很難形容，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我也不清楚，爲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是當我看見她的時候，哪怕是藉助魔法，我也會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有意想要臣服在她的面前，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主人，根據情報，他們應該是已經與夏洛王室達成了什麼協議，很快就要來迪德亞斯了！我擔心，我擔心我很可能沒有辦法象之前那樣……”
原來如此。
自制力越強的人，越害怕自己不受控制。象凱瑟琳這樣以理智，穩重爲名的聖女，更是害怕出現自己無法控制的情況。象之前在調教她的時候，凱瑟琳最害怕的，也是自己的身體產生的那些自己無法控制的反應和感覺。如果是一個隨性，大意的人，恐怕就當作是一時的錯覺，隨它去了。但是偏偏象凱瑟琳這種嚴格要求自己的人，是最害怕出現這種狀況的，更何況，在被李林調教過之後，凱瑟琳內心也不免會有一點“這世界上什麼樣的體驗我沒有經歷過，日後更不會害怕自己遇到什麼問題”之類的想法，所以，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衝擊，就表現的異常激烈了。
相比之下，李林顯然就平靜的多了，雖然在開始的時候他還皺起了眉頭，不過後來，伴隨着凱瑟琳的講述，他反而是越來越輕鬆。
“也就是說，你不知道那個女孩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人，所以纔會如此緊張？”
“是的，主人。”
凱瑟琳很快點頭承認了這一點。
“所以，我請求您的協助，藉助您淵博的知識，來爲我指點眼前的道路。”
“指點倒是說不上，但是我確實知道那個女孩應該是什麼東西。”
“您知道？”
聽到這裡，凱瑟琳眼睛一亮。
“沒錯。”
李林點了點頭。
“凱瑟琳，你實在是太過驚慌了，從這就可以看出，你並沒有很好的仔細觀察。要知道，現在你的身體已經不是人類，而是天使之身。天使是比普通人類更加高等的物種，因此，那些人類在看到你時，都會不由自主的產生崇拜之心。我想你應該明白這一點，而你身爲天使，自然也有着同樣的本能，不可能對人類產生那種感覺，所以你只要仔細想一想，就能夠發覺其中的疑點了。”
“您的意思是……”
聽到這裡，凱瑟琳也是凝神思考，她也是被嚇壞了，一時之間亂了方寸，而現在看李林這麼鎮定，她也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原本的狀態。
“看來我們的正義之神也蠻夠本的，居然把大天使長派了下來。”
“大天使長？！”
聽到這個名詞，凱瑟琳立刻就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大天使長，這是一個真正只是聖書上出現過的名字，即便是在神殿的書籍中，也只有一些最中心的部分，隱隱約約的提到過有這麼一個存在。大天使長是神明的助手，也是而當那些虔誠的神明之僕死去時，他們的靈魂都會被天使帶入天堂，隨後在大天使長——這個傳聞統治着所有天使的最高天使面前得到他們的獎賞。
當然，凱瑟琳只是把這當作一個故事，畢竟大天使長並不象魔法帝國和那些低級天使，偶爾還能夠在大陸上看見它們的身影，大天使長從來沒有下過主物質位面，關於她的存在和傳說，是屬於真正的迷團，而凱瑟琳也不相信，自己居然真的那麼“幸運”，能夠遇見一位大天使長。
“就象安潔拉對於所有的不死生物有着超乎尋常的威懾力一樣，大天使長對於下級天使也同樣有着這樣的影響力，所以你感受到的那種本能，並不是錯覺。畢竟，你現在的身體只是一個普通的天使，自然沒有辦法抵抗大天使長級別的力量。”
“那要怎麼辦？主人？如果她真的擁有象安潔拉小姐那樣的力量，我恐怕很難在她面前守住自己的秘密……”
“的確如此。”
李林點點頭，同意了凱瑟琳的說法。天使和大天使本來就不是一個級別，高等天使對於低等天使是有着絕對操縱權的，特別是象凱瑟琳這種守序天使，對於上下之別更是服從到骨子裡去了，到那個時候，即便那個大天使長隨口問幾句，恐怕凱瑟琳就得把自己的老底都扔出來。
“報告大天使長，我現在是奧術法師大人的部下，目前擔任在神殿內部的間諜情報工作……”
如果不想個什麼辦法的話，那麼這一天就不遠了。
“辦法不是沒有。”
聽到李林的這句話，凱瑟琳立刻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不過，李林的下一句話，卻又讓凱瑟琳異常驚訝。
“但是，我並不建議這樣做。”
“爲，爲什麼？”
“天使是一種遵守級別的存在。”
李林聳聳肩膀，對凱瑟琳解釋道。
“它們的力量完全來自於神明，的確，我可以藉助一些魔法的手段，將你提升到大天使長的等級，到那個時候，你就不用害怕會在她的面前暴露自己的秘密。但是，不要忘記，天使是一種非常遵循秩序的東西，也就是說，它們當中誰可以升級，誰能夠升到最高的等級，完全由神明說了算。的確，我可以把你變爲大天使長，雖然這個過程會讓你相當痛苦，但是我認爲你可以撐過去。不過，這樣一來，對方就會發現你的秘密。這幾千年來，任何神明指派自己的大天使長的數量都是極其有限的，而且，大天使長也擁有可以和神明進行溝通的力量，一旦她發現你不是普通的天使，那麼到那個時候她會向正義之神報告，而我相信，正義之神還不會老糊塗到連自己任命了幾個大天使長都不清楚的地步，所以到那個時候，你同樣會遭受到懷疑的。”
凱瑟琳並沒有說話，此刻的她已經完全對李林充滿了信任，她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不會光說這些來嚇唬自己的，因爲一旦他說了出來，卻又沒有辦法的話，那麼就等於是讓凱瑟琳被迫選擇背叛這條道路，而凱瑟琳明白，自己的利用價值，還遠遠沒有完。
“當然，我還有其他的辦法。”
“什麼辦法？主人？”
“大天使長你是當不成了，但是我們可以反過來，讓你做暗天使長。”
“暗天使長？”
對於這個名詞，凱瑟琳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了，畢竟無論是在神殿的哪本書裡，都沒有提到過這種古怪的天使。
“在神殿的書裡是找不到的。”
望着凱瑟琳沉思的表情，李林就明白她在想什麼。
“暗天使長是墮落天使的總領，你只有在地獄裡那些魔鬼的最高極秘中，才能夠看見有關於她們的記載和描述。她們背叛了神明，被剝奪了力量，墮入地獄，隨後以新的身份復活……成爲了黑暗的奴僕。當然，暗天使與天使表面上看起來並無不同，她們同樣可以使用聖光，而且，只有比她們高等的天使，纔會察覺到她們的真身有問題。所以，如果你能夠成爲暗天使長的話，那麼在大天使長看來，你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天使而已，她也不會懷疑，你是否擁有着奇怪的力量了。”
“……”
“當然，這和你成爲天使是完全不同的，可以說，風險很高。”
李林非常坦白。
“你之所以能夠成爲天使，是因爲在人類的時候，你的身體本身就擁有神聖的種子，我的藥劑僅僅只是將其激發出來而已。但是，暗天使則需要完全捨棄自己的神聖肉體，重新在黑暗中塑造，形成新的模樣……也就是說，你會先死一次，然後再次復活。這其中的痛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忍受的。一旦失敗的話，你就會死，明白了嗎？”
“我明白，主人。”
即便這樣說，凱瑟琳也沒有半分動搖。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並不害怕再死一次，主人，我將永遠效忠於您，爲了您，即便捨棄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成功希望，我都會去嘗試，而且，我也明白，這一次我根本就沒有拒絕的餘地，我也不打算拒絕。爲了完成主人您賜於我的使命，無論是什麼樣的危險，我都願意面對！”
聽到這裡，李林倒是有些驚訝的望向凱瑟琳，老實說，雖然他也明白凱瑟琳應該不會反對自己的提議，但是答應的這麼堅決，卻是出乎李林的意料之外了。看來，凱瑟琳比自己所預想的，還要忠誠。
可惜，最終她還是要死。
想到這裡，李林的內心倒是有些遺憾，不過他的表情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明天這個時間，我會將藥給你，而在那之後……你只能夠靠自己了。”
“當然，主人。”
凱瑟琳彎下腰去，向李林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一定會完成您的要求。”
望着凱瑟琳的幻象消失，李林內心百感交際，他深深的嘆了口氣，而就在這時，他的身邊傳來了妮亞的聲音。
“這位聖女小姐，是真心愛着你的，李林。”
“我知道。”
李林沒有回頭。
“但是，她也應該明白自己的命運，這樣的愛情……即便付出再多，也不會改變最終的結果。”
“我雖然是武器，但是我同樣也是女人。”
妮亞伸出手去，整理了一下李林的衣領。
“過程總是比結果重要的，至少現在，她能夠活在熱切並幸福的愛情之中，這對於那位聖女小姐來說，或許就已經足夠了。”
“老實說，我總是猜不透女人的心思。”
說道這裡，李林聳了聳肩膀。
“小傢伙也好，你也好，凱瑟琳也好，雖然能夠猜到你們的想法，但是有時候，對於你們的源動力，我卻是無法猜到的。究竟是什麼驅使你們做出了這種選擇，又究竟是什麼讓你們堅持了下來？”
“女人心，海底針，李林你是不會了解的。”
妮亞微微一笑，並沒有正面回答李林的問題，而李林也沒有再繼續詢問下去。
“去準備材料吧，我們必須爲這位聖女殿下再出點心力了……就當作是對她那無法得到迴應的愛情的補償吧。”
而聽到李林的說話，妮亞卻是搖了搖頭表示反對。
“她已經得到了迴應，李林，只是你沒有察覺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