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殺青（下）
原版《盲井》的小紅出現過兩個鏡頭。
第一個鏡頭是“元鳳鳴”進按摩房的時候，小紅與主角之間的不可描寫的秘密。
懵懂青澀與成人的世界慾望相交，產生了矛盾了衝突……
第二個鏡頭則是在匯款的時候，小紅看到主角，跟主角打了一個招呼，並拍了拍她的背。
那一刻的小紅，不再是抽着煙，衣衫時髦而暴露，反而穿得很樸素，樸素得如同一個農村人。
那是一種無聲的同情。
這一版的《礦底》基本上延續了原版《盲井》的劇情，唯一不同的是，周洋對結局，與對人物的支線進行了深層次的挖掘……
劉婷婷接到人物劇本的第一時間，甚至覺得這個人物就是爲她量身定製，就是她的故事。
她甚至知道自己在電影裡的存在，就是成年人的慾望代表物。
甚至，她明白這是電影裡的一種衝突。
…………………………
黑暗與潮溼的小巷子裡，依舊充滿着各種熱情的聲音。
但是，最角落的那個房間卻是空蕩蕩的。
攝影機拍下了房間裡的一切……
時髦、且暴露的衣服，性.感到讓人無限遐想的內衣內褲……
它們被一雙手給扔進了垃圾桶裡。
然後，那雙手又翻開了箱子，從箱子裡拿出了一件看起挺樸素的羽絨服與一張翻開的，褶皺的病歷卡。
鏡頭匆匆間，看到了病歷卡上的“白血”兩個字……
那雙手不禁哆嗦了一下，終於把病歷卡合了起來，再次深深地放入箱底。
隨後，鏡頭給了一個穿着羽絨服的背影一個特寫……
背影徐徐地走出門，然後關上門。
鏡頭中聽到鎖門的聲音。
最終，鏡頭又徐徐往上移，往上移，最終移到了窗戶邊上的一抹不太真實的陽光上，最終鏡頭定格在那一幕。
幾秒鐘以後，切換到了郵局裡。
郵局裡。
“小紅”匯完款，然後偶然間遇到正在排隊的“張鳳鳴”。
她愣了一下。
鏡頭給了她一個特寫。
有些愣神，又夾雜着些許尷尬，最終又拍了拍他背，彷彿是一種無聲的傳遞。
最終，她轉身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咔！”
馮凱在拍這段劇情的時候，神情是很複雜，整個人是很沉重的。
劉婷婷的劇情一直很順暢。
毫無任何表演的痕跡，彷彿就是她的日常生活……
特別是她在鏡頭下抽菸的時候，充滿着市儈與形容不出來的麻木感。
這本身就是她的職業不是嗎？
馮凱曾經看不起劉婷婷。
覺得他就是一個低賤的，人人都可以觸摸的“小姐”。
他覺得她進劇組，就是對整個劇組的一種“褻瀆”。
在他的心中，電影是一件非常高雅的，充滿着貴氣，並閃閃發光的東西。
後來，跟劉婷婷逐漸熟絡了以後，他感覺自己的內心，彷彿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一樣，呼不出氣來。
他出身富裕家庭，從來都沒有彎腰低頭，體會到底層人的世界。
他一廂情願地覺得底層人的生活狀態，並不是很差，就算是糟糕，也最多跟電視劇裡寫的一樣，就是因爲懶惰，不上進，不努力……
但是……
“劉女士……現實中，那個“白血病的男孩子”是治好了嗎？”
“……”
補完這一幕以後，馮凱終於忍不住看着劉婷婷。
劉婷婷聽到馮凱的聲音以後，瞬間就低下頭，沉默了許久以後才露出了一個笑容“治好了，和電影一樣治好了。”
“那，能帶過來看看嗎？”馮凱沉浸在劇情之中，當聽到治好了這幾個字以後，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電影裡面的一些隱喻和暗示實在是太陰鬱了。
這種陰鬱感很沉重。
沉重得讓人想哭。
“他在老家過得很好……”劉婷婷笑容略微一滯，隨後下意識地看着遠方，聲音輕了下來。
“哦，我想送點禮物給他……”馮凱點點頭，隨後笑道。
“馮導，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好的。”
馮凱笑了笑，隨後看了一眼喧囂的人羣，最終讓所有人休息……
等幾個小時以後，當補到集市上張根水飾演的開着寶馬的胖老闆遇到陳雙寶和趙振兩人擋路，並對着兩人破口大罵的劇情以後……
馮凱腦海中突然回憶起劉婷婷所說的話……
隨後，彷彿想到什麼，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緊接着，整個人突然魂不守舍了起來。
………………………………
“殺青！”
三天後。
隨着周洋拿着喇叭，非常用力地吼出這句話。
《礦底》劇組終於殺青了！
所有人都在礦上歡呼……
一波接一波，猶如浪花一樣，此起彼伏。
有些人甚至當場就跳了起來。
他們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
他們終於解脫了！
這麼激動的時刻，自然少不了張根水的參與……
在傍晚時分，張根水抱着徐麗激動地再次發揮了他的“鈔能力”，給所有人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
“看到了嗎？”
“這是電影！小麗，這是你參演的第一部電影！”
“小麗！”
“這是我爲你投資的第一部電影！”
“……”
他握着徐麗的手，看着歡呼雀躍的衆人，猶如看到自己打下來的江山。
他非常自豪。
做爲一個男人，他覺得自己是成功的，前所未有的成功！
徐麗也非常激動，哭得像個淚人……
“各位！”
“各位，這些日子辛苦了！”
“我在山下的大酒店裡，爲大家擺下一桌酒席！”
“大家稍稍整理一下，我們就下山去吃……”
“這一次敞開了吃，好好吃，這一晚我們不醉不歸！”
“……”
周洋聽到張根水扯着喉嚨的聲音，激動地衝了過來，然後狠狠地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抱得他喘不過氣來。
“周導，謝了！”
“周導，我很期待，我真的很期待……”
“周導，我很榮幸能投資你的第一部電影，以後，你有新電影，我還會投資的！”
“……”
張根水的一番不着調的話讓周洋很費解。
他覺得張根水就像是一個喝醉酒說胡話的酒鬼。
他琢磨了半天，都搞不明白張根水爲什麼會覺得榮幸。
這部電影並沒有火，而且票房也沒有爆，更沒有得獎。
自己更不是什麼著名的導演，而且整部電影都是馮凱馮導拍的，如果要感謝的話，張根水應該感謝馮凱馮導纔對……
爲什麼他給我錢，還要感謝我，還會感覺到榮幸？
張根水的態度讓周洋非常茫然。
…………………………
下午，五點鐘。
晚宴很快就開始了。
周洋發現自己被安排到了主位。
非常尊貴，並且非常顯眼的位置上。
而馮凱則被張根水安排在次位，跟自己隔着一段距離。
周洋非常尷尬，坐立難安。
他覺得不習慣，非常的不習慣。
他覺得自己不適合坐這個位置，有一種沽名釣譽的感覺。
他站起來，想跟馮凱調換個位置，在他的心中，能夠讓整部電影拍下來的最大功臣應該是馮凱……
而他？
他只是一個掛名的導演而已。
可是，就在他站起來的時候，張根水又攬住了他的肩膀。
“哈哈，周導，合個影吧！”
“馮導！麻煩您用新款的數碼相機給我和周導合個影好嗎？”
“今兒我高興，很榮幸……”
“……”
周洋看着馮凱站了起來，拿起數碼相機，給自己與張根水合了個影。
“小麗，你也別傻杵着啊，我們也一起根周導合個影……”
張根水合影完以後，又拉着徐麗一起。
徐麗笑得燦爛，站在周洋的另一邊，一隻手抱着周洋的手，另一隻手做了一個剪刀手造型。
合了一次完影以後，張根水依舊不肯放過周洋，甚至又讓馮凱給自己好好地拍個視頻……
然後……
“看到了嗎！”
“這是周導！”
“現在是2006年，1月23日！”
“周導的第一部作品殺青了！”
“我投資的！”
“……”
張根水很興奮，言語間更是很自豪。
彷彿，投資自己的電影是一種榮幸一樣。
而且，他似乎在見證着什麼東西……
周洋覺得這個世界他越來越看不懂了。
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不經意間，他的目光掃到不遠處一個坐的位置還算顯眼的中年人……
中年人戴着眼睛，頭髮蓬亂，但表情看起來很恍惚，又些許神神叨叨。
合影完了以後……
他看到張根水來到那個中年人面前，對他敬了一杯酒，並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熱情地給他又塞了一個紅包。
紅包似乎很鼓，看來是一個大包。
在拿到紅包以後，那個神神叨叨的中年人裝模作樣地笑着點點頭，然後喝了口酒，便搖搖晃晃地轉身離開了。
“這是村裡一個算命的，因爲老婆跟人跑了所以就整天神神叨叨的，大家都叫他李瘋子……”
“但其實他算命算得很不準，而且胡言亂語的……”
“可是張總卻很信他……”
“每次開礦的時候都會找他預測一下礦裡的吉凶，然後根據吉凶判斷是否要開礦……”
“……”
“……”
周洋聽到不遠處陳雙寶的聲音。
“不過，那算命的也是可憐人，老婆跑了，腿被打折了，受不了打擊精神也出問題，就算拿了錢，也好幾次被人搶走……神神叨叨的，估計也就張總信他……”
“……”
“……”
周洋聽完這些話，又回憶起那個神神叨叨的中年人。
他突然想起了一部電影。
這部電影的名字叫《HELLO樹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