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以想象,宮裡怎麼會有這樣一處地方,建造這裡的人,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她不禁有些吶吶的看向他,他卻繃着一張臉,目視前方,根本不看她。“爲何要將這裡給了我?”她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想補償她,大可以隨便選一處華麗的宮殿,這也是宮裡最不缺的。
可這裡,她相信,宮裡不會有第二處。而他將這獨一無二給了他,又意味着什麼。
他聞言,腳下步子不停,黑着一張臉回她,“你不是總想出宮嗎?這裡便權當是朕滿足你的一個夙願,免得再罵朕是騙子。”
她心頭猛地一顫,一絲動容後,想起那些過往的利用,又怎敢再信他?而且,這裡即使再與衆不同,也不過是換了表皮的另一種牢籠而已。難道,沒有華麗的捆綁,束縛便不是束縛了嗎?
“在心裡罵朕呢?”他腳下步子一停,不悅的出聲時,她才發現,他們此時已經站在了軟榻前。
“我若是說,在心裡感激皇上呢!皇上會信嗎?”她迎視着他的視線,絲毫沒有一點躲避的意思。
“這會兒倒是知道誠實了?”他冷冷的嘲諷,俯下身,將她放在軟榻上,復又問:“肚子不疼了?”這話揶揄的成分頗高,大有提醒她已經穿幫了的意思。
席容微窘,沒好氣地回道:“皇上就這麼見不得臣妾好?若是一直疼,豈不是要疼死了?”她身子的狀況,倒是真的很出乎她的預料。雖沒有大好,卻只是有些虛弱,小腹更沒有再疼過。她不禁感嘆,鬱採珍的醫術還真是高啊!只怕宮中的許多御醫,也不一定能做到藥到病除。看來,這人的來歷,只怕也是不簡單的。
龍昊天的臉色頓時一黑,就在席容以爲他一定會怒不可遏時,他卻輕哼一聲,低斥道:“這張利嘴總是這麼不饒人,就不怕朕辦你個不敬之罪?”
“爛命一條,皇上若是喜歡,就拿去。”她冷笑,別過眼,看也不想看他。就是這張臉,曾經讓她心動,亦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好,席容,你記住自己今兒的話,你的命,從今兒起就是朕的了。若是往後再做些糟蹋自己的事情,朕定不饒你。”他接上她的話,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警告道。
席容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人還能再無賴點嗎?她就說了句氣話,命就成他的了?她雖沒有在這事上與他爭論,但終是心理雖憤憤不平。“皇上可以去上早朝了,臣妾已無礙了。”她不滿的回他一句,轉過身,不肯看他。
只是,話一落下,她就恨不得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她這是耍什麼脾氣,他若是真的走,她的計劃如何實施?
龍昊天凝了她的背影一眼,輕聲回了句“也好。”,擡步便向門口走去。
她心裡一顫,連忙從軟榻上坐起,看着他的背影便喊道:“君無戲言。”
他聞言,停下腳步,看向她時,她就像是個做錯的孩子,正一臉尷尬的看着她。但,除去尷尬,她眼中還有一絲她特有的倔強,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仍是不肯低下頭去,有一分女子該有的嬌羞。“容妃何意?”他故意裝作聽不懂的難爲她。
她咬咬脣,狠狠瞪他一眼,才悻悻道:“皇上都說了今兒早朝取消,若是再過去,豈不是戲言了?”
龍昊天表示很受用的點點頭,“容妃倒是爲朕想的周到,那好,朕便不去早朝了,直接回御書房處理摺子了。”
席容被他的話氣得直咬牙,只覺得這個皇帝,就是個陰險小人,一點君子風度都沒有。她不信,他那樣心機深沉的人,會聽不懂她想留他。既然懂了,又何必故意爲難她?可是,話都說到這份了,她若是非留他不可,就必然會露出破綻來。索性,她就賭一把。“臣妾看皇上是急着去璃妃娘娘那裡,安撫美人吧!”她自嘲一笑,語氣酸酸的。
龍昊天聞言,心裡竟是劃過一絲異樣,但卻仍舊保持着理智。他打量着她,擡步走回軟榻邊坐下,灼灼的視線,讓她有些不適應。“你似乎有些不同了?”他的語氣,再也不似之前那般透着輕鬆和調侃。
他想,他還是瞭解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不屑深宮,亦不屑於他這個皇帝,怎麼會突然吃起醋來?他想到這,心裡一陣的躁動,但還是努力壓下,面上一副風平浪靜的冰寒。
席容說這話留他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他可能會生疑,但,事情都發展到了這份上,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他離開。“哪裡不同了?不還是一個鼻子,一雙眼睛?”她故意裝傻,權當聽不懂他的質疑。
“莫不是一夜的光景,愛妃就愛上朕了?”他略一勾脣,揶揄道。
她卻並沒有如他一般的輕鬆,苦苦一笑,實誠以對,“愛這個字,太沉重,臣妾不敢言。只是,若是這一生都註定走不出這裡,臣妾總要爲自己謀劃些什麼,不能永遠過着任人欺凌的日子。”
可能是因爲,她此刻的話,是發自內心的真話,他心裡的疑惑,一下子便去了大半。他想,他或許能明白她的心思。而,這宮裡的女子,亦不只她一人,抱着這樣的想法。討好他的女人,又有幾個是因爲愛?即便不爲榮華富貴,或許也只因爲,她們走不出這裡,只好認命的來討好他。
但,是人在感嘆這些女人命運悲哀的時候,又何曾有人想過,他每日看着那些虛假面孔,活在虛假裡,有多麼的悲哀……
高處不勝寒,他亦想找個真心的人相伴,不必連牀邊的女人都提防着。除了強迫席容留下以外,這一生,他便沒強迫過第二個女人。所以,他從來不會去憐憫那些女人,因爲她們的悲哀,是她們自己造就的。
沒有了最初的貪,便不會有之後的悽慘。想到這,他不禁在心中惱怒,他留下她,便是因爲她與她們的不同,與他的相似。若是,她也成爲那些女人中的一人,只知道虛假逢迎,那他留她還有什麼意義?
他心口一堵,未經深思,一句帶着三分怒氣,七分承諾的話,便衝口而出。“席容,你不必去謀劃什麼,只要從今日起,你乖乖的待在緋煙宮中,朕可以保證,沒有人可以爲難你。”
他話音未落,她已經驚得瞠圓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中的炙熱。
他接收到她震驚的視線,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怎樣與他平日形象不符的話,不禁面色發窘。
她先他一步回神,垂下眼簾,神情落寞,聲音壓抑得有些嘶啞的低語,“即便,皇上能給臣妾一份安穩,不一樣改變不了,這深宮的寥寂。”這宮中的女子,有哪個敢說自己是不寂寞的?南越國建國上百年,可曾有一個後宮女子,讓這六宮無妃,只寵一人?“紅顏未老恩先斷”,她從沒入宮時,便已經將這話謹記在心。即便,這個主宰整個南越國命運的男人是她的夫,她亦不敢動絲毫的心思,生怕自己有一日也會獨坐天明,淚沾襟。
他看她深情落寞,驀地又想起那一日,她向他求一個孩子時的決絕,忽然間便懂了她那時候的心境。大概,與他想留住她同理,皆是害怕那漫漫幾十年的孤寂……“等你身子好了,朕一定給你一個孩子。”他喉嚨處微哽,聲音沙沙啞啞的,似摻雜着悲切的痛。
她聞言,頓時溼了眼眶,身子也微微的顫抖了起來,最後只能緊捂着脣,才能不讓哽咽的痛,流瀉而出。孩子?她真的可以再有嗎?她從懂事以來,不管吃多少苦,從未有一刻,像昨夜那般的絕望。甚至,絕望到,恨都已經變成了其次。
他有些無措的看着這樣的她,身子僵直了好一會兒,才能挪動腳下的步子,走到軟榻邊坐下,將身子微顫的她抱入懷中。
她排斥的略一掙扎,沒能掙脫他的禁錮,驀地揚起頭,憤恨得瞪向他。昂首間,她的淚水,便順着她蒼白的臉頰緩緩滑落,贏弱得好似一碰便會碎。可是,那雙淚眼中,卻寫着倔強和怨恨。
他看她這般又狼狽,又倔強的模樣,真有些哭笑不得。若是,他告訴她,他就喜歡看她這般模樣,估摸着,她又要以爲他是故意羞辱她了。無奈的輕嘆一聲,揉了揉她的發頂,大掌才下落,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朕今兒才知道,你竟也這般愛哭。”他失笑的揶揄她一句,見她眼淚越落越快,終是軟了聲,哄道:“莫要哭了,本來就長得醜。”
席容被他的話,氣得直了眼,這人,到底是在哄她,還是嫌她不夠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