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菲走後,氣氛有些凝固了,顧小夏轉過身去,怔怔的看着白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
明明來之前早就想好了,心中有千言萬語,奈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就像是魚缸裡的小魚,明明有很多很多話憋在心裡,但是千言萬語,到最後,都變成一串串的泡泡,空白着,吐出了水面。
他們看着彼此,眼神交匯間,看到了許多情愫,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更多的還是尷尬,是不是兩個人分開太久了,所以再見面會覺得尷尬?就好像顧小夏曾和慕延澤分開了五年,等到再次相見的時候,你會忽然發現,這個人原來和你好陌生,你曾以爲你們彼此都是最熟悉對方的那個人,你曾以爲在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瞭解他。
但等到再次重逢的時候,你才恍然大悟,你們居然又變回了陌生人,只不過是一個曾經熟悉過的陌生人,然後這種熟悉了又陌生的感覺,卻讓你覺得這個人比從前更加陌生。
尷尬了許久,白澈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沙發,笑道,“別站着了,快過來坐。”
是啊,時間並不多,他們的這次相見,是冒了多大的險,費了多大的功夫,才得來的,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如果就這麼傻傻的看着對方,一句話也不說,然後就結束了,那多遺憾?
“我終於把你等來了。”白澈看着顧小夏,眸光中隱隱有些癡纏在流竄着。
自從那天宜菲來過以後,白澈就開始等着顧小夏的到來,因爲他知道,他跟宜菲提了一句“我想見見小夏”,所以,宜菲一定會想辦法幫他達成這個心願。
顧小夏走了過去,在白澈身邊坐下,話還沒開口,淚就先流了出來,哭道,“對不起,這些年如果不是我大意,如果我有好好照顧你,不讓你那麼操心那麼累,你也不會……”
“噓。”白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道,“過去那些不開心的話題,我們就不要再說了,過去的就過去了吧,我們聊點有意義的。”
他輕輕執起顧小夏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微涼的手心裡,“小杰呢?他還好嗎?”
果然,他還是最關心小杰的,他是真的很愛這個孩子,顧小夏哽咽着答道,“孩子很好,我把他送去了外婆家,雖然姜公島是小了點,但還是有幼稚園的,孩子讀書不耽誤。”
“和外婆多親近是好事,遠離J市也是好事。”聽到顧小夏這麼一說,白澈立刻放心了,繼續問道,“那手術的事,王教授那邊怎麼說?”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想着孩子手術的事,自己的病都還沒個着落,倒關心着孩子的病,顧小夏沉沉嘆息一聲,道,“王教授說,有消息立刻通知我,大概不出一個月,手術的事就能確定了。”
“那就好,那就好……”白澈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看着顧小夏,認真的說道,“小夏,答應我,等到孩子的手術成功之後,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着孩子離開J市,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去國外,巴黎,倫敦,洛杉磯,哪裡都行,好好生活,重新開始,好嗎?”
顧小夏心頭一哽,眨了眨眼,眼淚撲簌簌的就落了下來,她低着頭,呢喃着,“那你呢?那你呢?你不和我們在一起了麼?”
白澈輕輕摸了摸顧小夏的頭,就像從前那般寵溺,“傻瓜,我走不了了,回了白家,我便再也走不了。”
顧小夏忽然覺得很悲哀,當初來的時候是三個人一起來的,爲什麼現在卻要丟一個?
“我們可以請宜菲姐幫忙,她有辦法帶你離開的,再不行還有南哥,再不行我還可以請人幫忙,總之要走一起走,一個都不能少。”顧小夏看着白澈。
“傻瓜,你還不明白?我走不了,不是因爲我不能走,而是因爲我不想走,我若要走,你認爲這小小的房間關的住我麼?只是,既然回來了,不管是自願也好,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既然回到了這個家,我就必須扛起對白家應負的責任。”白澈笑着說道。
“你,不想走麼……”顧小夏怔怔地看着白澈,整個人都傻掉了。
“恩,不想走了,如果沒有回來過,我或許還能狠下心來,告訴自己做人要自私一點,但既然回來了,我就走不了,我不能看着我的母親整日以淚洗面,我不能看着我的父親愁眉不展,我不能看着白家上上下下唉聲嘆氣,我不能看着整個家族因我而隕落,衰敗。我作爲家族裡的男人,白家長子,我應當爲白家做些什麼了,我想,只有還給白家一個新的繼承人,才能報答白家對我的生養之恩。”白澈淡聲說道。
“還一個新的繼承人,是孩子嗎……”顧小夏呢喃着,似乎明白了什麼,“……我聽說,你下個星期就要結婚了。”
“是的,對方是溫家三小姐,我和她自小青梅竹馬,雖然以前從沒想過要和她結婚,但既然上天註定了這段婚姻,那也是緣分,只是苦了她,她是個好女孩,卻要嫁給我這個隨時都會掛掉的病秧子,而且還是爲了替我們白家延續香火,不過,這也許就是她的命,生長在豪門大宅中,婚姻是不能自己選擇的,或多或少都要犧牲點什麼,我早已看開了。”白澈勉強笑了笑,但擠出來的笑容卻很難看。
自小青梅竹馬……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白澈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和溫家三小姐根本不熟,連話都沒怎麼說過,最多也就是見過幾次面,如何談得上青梅竹馬?但爲了穩住顧小夏,也只好這麼說了。
聽到白澈這麼說,顧小夏一時間也知道,白澈是真的不會走了,或許,這就是他的命,身爲白家大少爺應當承擔的命運,但她仍不免感到心中淒涼,哽咽着說道,“真的不走了嗎?如果要走,還是有辦法的。”
“不走了,真的不走了,我的心已經被禁錮在這裡,走到哪裡都是枉然。”白澈笑了笑,拿起帕子替顧小夏擦了擦眼淚,“小杰都這麼大了,你也學會了堅強獨立,現在的你們,還有什麼好讓我不放心的呢?我現在唯一牽掛的,就是我的父母,我對不起他們,我不能讓我的父母一再的失望,我唯一能彌補的,就是還給他們一個新的繼承人,讓白家不至於在此絕後。”
顧小夏愣了一愣,終於也明白了,白澈要留下來,是爲了白家,她不能再勸什麼了,就好像假如有一天,她顧小夏的家人需要她的時候,她也會義無反顧的爲家人犧牲自己,她沒有資格要求白澈爲了她和孩子放棄自己的家人,如果一個男人爲了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家人都放棄了,那麼這個男人也是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愛,你如何奢求他還能真正的愛你?
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人,首先,就要愛自己的家人,百善孝爲先,一個人若連生養自己的父母都不孝敬,那這個人這輩子除了愛他自己,也愛不了別人了。
“好,我明白了,我不勸你走了,我尊重你的決定。”顧小夏點了點頭。
白澈笑了笑,清澈的耀眼,即使疾病纏身,即使明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去眼前的這個女人,但他還是努力在她面前擠出最清澈的笑容,只爲了不讓她傷心。
“答應我,帶着孩子離開這裡,去國外重新開始一段屬於你們自己的生活,不要再被過去所糾纏,不要再讓過去的陰霾籠罩在你的生命裡,小夏,我記憶中的你,有着最純真的笑容,而不是像現在……”白澈微笑着,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掛着眼淚。”
“好,我答應你,以後的我,絕不會再帶着眼淚。”顧小夏也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想讓白澈心裡好過一些。
白澈看着她,眼眸中隱隱有着複雜的流光在竄動着,良久,他沉沉的嘆息一聲,道,“小夏,以後……,找個真正疼愛你的男人,好好過吧……”
顧小夏聞言一怔,他們,算是徹底的斷了吧?結束了?在今天,今晚,此時,此刻,他們……,這算是徹底的分手了嗎?
顧小夏不知道這算不算徹底的結束了,她只知道,以後的以後,她的生命中,將不會再有白澈,白澈的生命中,也不會再有顧小夏,因爲他們彼此都在今晚,做出了最後的選擇。
白澈選擇了家族大義,而她,選擇了尊重白澈。
他放手,她默許,他離開,她轉身。
他沒有繼續留下來,她也沒有開口挽留,或許,這也是她心裡默默期盼的結果吧?她對白澈,愛,終究是太少了,責任,友情,等等,佔據了太多,所以纔不敢義無反顧的爲了他拋下所有,所以纔會在他說分開的時候,沒有開口挽留,而是點頭默許。
於是,白澈和顧小夏,這兩個相知相識了七年,相伴相守了五年的人,終於在今天,選擇走出彼此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