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
“當然，我只是探討一種可能性，因爲在我看來，你們的征服地球計劃看上去非常愚蠢。”白河嘆了口氣道。
“愚蠢？我們的計劃經過千錘百煉，對任何可能出生的預案都有所防備，地球人根本阻擋不了我們。”
“或許吧，不過聽了你們現在和所謂的面壁者的交鋒，我怎麼感覺像是小孩子在玩遊戲？”
“你說什麼？”三體人愣了一下：“我們採用的對策有什麼問題嗎？”
其他的三體人也停了下來。
“很明顯的一種疏漏，你們怎麼會認爲思維會是透明的呢？地球人犯傻信了不要緊，問題是你們在技術這麼發達的情況下，還會犯這種在科學上想當然的謬誤，真是讓人驚奇！”
三體人默然，他看了白河一陣，揮手示意身後，一個三體人在一套錄入設備之前，滴滴答答地開始記錄起來。
“……請您說得清楚一點兒。”
“我會說的稍微多一點兒，第一個問題，你們研發的智子擁有完整的高等智能，它和人類的大腦比起來，哪一個結構更復雜呢？”。
“……這無法比較。”順着白河的思路，三體語人氣更加困惑：“智子陣列內置的計算系統比地球上最先進的超級計算機還要強大若干個世代，智能更是達到了完全自主，如此才能夠在複雜的宇宙空間中完成能量轉化與航行軌道的計算，不過怎麼和人腦去比較呢？”
“當然可以比較，地球人類的大腦除了控制生理問題的後臺程序，有關思維記憶的內容換算成字節平均大概是10萬GB左右，人類一生活動能利用到的就更少，而一臺超級計算機可以處理的數據能夠達到1000萬GB，雖然人腦傳遞信息的信息素不像0和1那麼簡單，但神經遞質加上調質總共也不過十幾種而已，人腦利用化學物質來傳遞信號，而地球的電腦則使用光電信號，從潛力來看，前者絕不如後者。我不知道你們對智能發展的認知如何，但按照地球人總結的規律，計算機水平到達你們這個水準，無論是複雜度還是計算頻率都應該遠超人腦纔對。”
“你們的技術超越地球人數個世紀，研發出的智子具有自主智能，能夠獨立計算宇宙航行的軌道，能夠以光速環繞地球，近乎等時地封鎖地球人所有的高能加速器，可以蒐集所有地球人電子設備中的信息，難道不能直接進入人腦去觀測蒐集大腦運動機理？地球上幾十億個樣本，還不足以統計出神經運動和思維的關係嗎？能夠把超級計算機壓縮到粒子級別，數據量對你們來說是什麼問題呢？以你們的科技條件，達到閱讀思想的效果難道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嗎？你們憑什麼會認爲地球人這種剛剛脫離了猿猴種族不到幾百萬年的生物的思想是透明的、是不可觀測的呢？”
白河語氣奇怪：“你們掌握着這麼強大的技術能力，還煞費周章的和一羣原始人用原始的方式鬥智鬥勇，真是令人感到奇怪。”
沉默控制了實驗室，似乎有艱澀的聲音時不時地隨着一兩點三體人身上的亮光出現，漸漸地，三體人彼此交談起來，似乎陷入了激烈地討論，漸漸地，更多地三體人走進實驗室，一直討論到了白河打起了呵欠。
……
“真奇怪，你竟然會把這些認知告訴我們。我們以前都沒有意識到。”
一直到時間又過去了許久，三體人才重新回到白河之前。
你們當然意識不到，這顯然有問題。
白河心道。
在讀書的時候白河就非常好奇，能夠製造出智子那麼複雜的智能的文明，爲什麼還會“並不習慣人類的思維方式，並對人類的心理活動感到難以理解”呢？以至於第二集面對三體人的強大壓力，地球人竟然派出了幾個面壁者，就利用黑暗森林將三體人解決掉了。
思維的本質也好，靈魂的本質也罷，從不是什麼神聖不可解釋的東西，更不可能是透明的。
現代的心理學和人類行爲學研究自不必說，站在三體人的角度，難道自然科學的手段難道就做不到麼？
人腦的思維機能，簡單地說是腦細胞之間的突觸通過遞質傳遞信息，這信息的總量大不過10萬GB，只是100塊家用電腦硬盤的大小，雖然是並行計算，然而很多運動神經調節掛在後臺，前臺的思維繫統效率就更低。
人類不能大面積解剖監控活人的大腦來建設思維與大腦活動的關係模型，難道三體人也做不到？
在原書裡的智子可是完全擁有和智慧生命一模一樣的思維能力，還能完成單獨橫渡宇宙的計算量，這不比人類的大腦高到不知多少去了？
21世紀10年代初人類就曾用超級計算機來模擬人腦的活動，雖然用了四十幾分鍾才模擬了人腦1%的神經元一秒鐘的活動量，看似效率奇低，但若是技術如同三體人一般領先人類幾百年，效果又會是如何？
按照地球人的摩爾定律來推測計算機的發展速度，幾百年足夠領先不知多少個世代了，更何況現代的電子發展早已證明，摩爾定律的預測也遠遠落後於計算機技術的真實發展速度。
在三體的設定裡智子可以穿透一切，還擁有能同時中斷地球所有加速器研究的變態多線程能力，進入人腦採集激素活動數據絕非不可能之事，無論是微觀還是宏觀，精確值還是統計概率，輸送更多的智子進行監測，總能找到對應的規律。
當面壁計劃出現時，三體人竟然沒考慮到用技術優勢暴力破解人類的大腦，而是利用傀儡和地球人玩原始人的遊戲，更明顯的BUG是後面出現了鋼印這種自相矛盾的東西，地球人能做到控制思想，而技術水準更高三體人卻做不到，白河無論如何也覺得無法自圓其說。
如果三體人能夠反過來利用一下這個所謂的鋼印，地球人早就陷入生化危機了吧。
何必去戳穿那位製造鋼印的科學家呢？
“哦？看你們的討論，似乎我的說法有些道理。”
“確實有些道理。”三體人嘆氣道：“如果我們從現在開始讓智子着手進行這項工作，大概一兩個恆紀元就會有些結果，地球的面壁者已經不再是問題了。謊言鑑定中心的預算也因此被砍掉了三分之一，他們現在一定會對你有一些負面的看法吧。”
“是麼？”白河聳了聳眉，表示無奈的情緒。
三體認真地看了白河大概一分鐘左右，語氣突然嚴肅起來：
“只要新的數據庫建立起來，地球人再也不可能利用思想反抗我們的征服了，不過我有一點很困惑，你作爲一名人類，難道不知道把這個理論告訴我們，會給地球人帶來多麼巨大的災禍嗎？”
“這個世界的地球人跟我並沒有關係。”
白河嗤之以鼻，他哪來的閒情對着小說世界裡的NPC發情。
“那你如果是人類，也一定是個冷酷無情沒有同情心的人。”三體人嘆了口氣：“剛剛的理論僅僅是爲了體現你在智能方面的優越和我們三體人的愚蠢嗎？”
白河皺了皺眉，三體人的嘆息讓他確實十分不舒服，因爲事實的確如此，他變成白龍之後，的確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對生命的憐憫漸行漸遠。
他並沒來得及回覆三體人的話，就見到旁邊幾個擔任守衛工作的三體人夾住了和白河談話的這位，他們拖着這個三體人走了出去，過了好一陣子這三體人才重新出現，看上去有些狼狽。
白河現在能夠分辨出三體人的情緒了：身體暗淡表示低落，意味着在這種情況下三體人希望不被注意，身體發出刺眼的光表示憤怒，是爲了威懾激怒他的人，身體明亮表示高興，希望讓更多人接受他的情緒。
這個三體人的情緒就很低落，站在白河的培養槽之前，似乎還有些鬱悶。
“介意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白河問。
“也並不是機密。”翻譯器裡三體人嘆了口氣：“元首的監察部門認爲剛纔我的一些言論可能導致你放棄與我們繼續交流，元首警告我，如果交流因此中斷，我有很高的可能性被判有罪。”
“這真是個令人悲傷的消息啊。”白河有些驚奇：“不過我倒是很驚訝你們三體人對我如此重視。”
“你的奇特來歷暫且不去談他；僅僅是剛纔的交談，元首已經將你的重要性提高到了第二級別。”三體人又補充一句：“第一級別是地球征服計劃，你似乎有能力爲這個計劃做出貢獻，你說我們的計劃很愚蠢，難道僅僅是因爲我們並沒有恰當地利用技術優勢去應對面壁者計劃？”
“這當然不是最愚蠢的。”白河道：“誠然你們的地球征服計劃在我看來有一些漏洞，但單就這個計劃自身而言，倒也稱不上是多麼極端地愚蠢。我所說的愚蠢，是你們用這個計劃意圖拯救三體人，本來就是個愚蠢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