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木朱漆的寬敞馬車,因爲走在凹凸不平的黃土路上,因此是異常的顛簸。
而蕭瑾萱這會則單手掀開車廂簾子,安靜的向外看着,誰也不知道她這會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自打在泰寧院,被老夫人最後判定的懲處是前往家廟後。
帥府的那羣人甚至不願給蕭瑾萱,在修整一晚的時間,在中午時分,便將她趕出了府門。
而如今蕭瑾萱便在馬車前後跟行的十幾名家丁的監督下,近乎被驅趕般的,趕赴坐落於京郊幾裡外的蕭氏家廟。
這六月的天氣本就時分炎熱,眼見得蕭瑾萱的額頭上都見了一層細汗。
隨對方同坐在車廂內的文昕,趕緊就把水袋遞了過去。
從揚州起就跟在蕭瑾萱身邊的文昕,在府外得知對方要被驅趕到家廟的消息後,沒有絲毫的猶豫,便趕回帥府,決定陪着對方一起前往。
畢竟這一般氏族家廟,因爲供奉歷代祖先,大多都建在依山傍水的鄉野莊子附近。所以一旦去那裡生活,必然條件是極爲艱苦的。
文昕陪在身側,一個是可以照顧蕭瑾萱。另外有那些個髒活重活,他也可以全都給幹了,不叫蕭瑾萱吃苦受罪。
而這會的蕭瑾萱,在接過水袋,喝了幾口水後,接着便看向文昕說道:
“其實你不必執意跟着我來的,今日走得匆忙,一應的東西都沒收拾好。所以我留凌霄和瓊脂,在連翹院先整理東西。而等到她們隨後趕來家廟後,你便回京去吧。畢竟文昕你都要和白朮成親了,別留下對方自己待在帥府內。”
聞聽得這話,文昕想都沒想就直接給拒絕了,然後就見他皺着眉頭說道:
“瑾萱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如今咱們的人手都不在京師,我若在離開,你有個閃失那可怎麼了得。至於白朮你根本就該把她也帶在身邊,如此你若在家廟水土不服,她也能就近爲你診治了。”
聞聽得這話,蕭瑾萱卻微微的搖了下頭,然後她繼續望着窗外沿路的風景,接着語氣輕緩的說道:
“白朮照顧了二伯母一年,就算是再好的大夫,如今也沒她更瞭解伯母的身體了。若是我將她帶在身邊,伯母難得好起來的病情,豈不是又要有復發的可能。而且家廟太過清苦,我也不想白朮這個都快做新娘子的人,還要來陪我遭這份罪。”
自打知道周顯御的噩耗之後,蕭瑾萱敞開的心扉,便在次緊緊的關上了。
並且又變成了以前那副不愛言笑,清冷漠然的模樣。
但是文昕還是看得出來,蕭瑾萱對於周圍在意的人,仍舊是極爲重視,費心爲衆人籌謀打算,並非是真的漠不關心。
而就在這時,蕭瑾萱忽然話鋒一轉,接着眼中帶着一絲追憶的喃喃說道:
“文昕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從揚州來到京師時,與現在的場景是何其的相像。那時的我意氣風發,在心裡更是暗暗發誓,要在來到長平城後,必要有一天叫整個京師的人,全都知道帥府還有我這麼個庶出女的存在。”
話說到這裡,蕭瑾萱的聲音忽然一頓。接着過了許久之後,她纔有些慘然的笑了笑。
“可是你知道嗎文昕,雖然我如今做到了這一點,可是我後悔了。畢竟若是我一直待在揚州,那我與顯御的緣分,便也將止步於雪患之時,那匆匆幾次的邂逅。便絕不會再有後來的這些事情,因此確實是我害了他。”
眼見得周顯御的死,蕭瑾萱到現在還沒有釋懷,文昕不禁暗暗着急,並且再次勸慰了起來。
而就在車廂內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間的功夫。在日落黃昏,夕陽餘暉的照應下,蕭瑾萱她們的馬車停下了,而蕭氏的家廟也赫然出現在了眼前。
說起這家廟其實也很不簡單,只有官爵在身的家族,纔有資格爲祖先開闢廟宇,尋常百姓是絕對沒有這個資格的。
因爲蕭氏一族的家廟,坐落在三面環村,面朝正陽方向的風水寶地上。
因爲家境顯赫,滿門都是元帥將軍,所以這家廟佔地也頗廣,在十里八村都是標誌性的建築。
而因爲蕭瑾萱的馬車,是要在村子裡穿行而過,才能來到這蕭氏家廟。所以當即四周的百姓,可都被驚動了。
因爲眼見蕭瑾萱的馬車上,標有帥府的圖騰,因此鄉親們只當對方是來祭祖的。
而每每有蕭家人來祭祖,事後總是會佈施銀兩饅頭,以此爲家廟內的祖先祈福積陰德。
所以又以爲馬上有銀子吃食可領的百姓們,當即是奔走相告。
因此等到蕭瑾萱從馬車上下來時,便見得竟有近百的鄉民,先她一步都等在家廟前了,並全都翹首以盼的站在那。
眼見得這一幕,瞧着這些衣服上掛着補丁,面容有的消瘦發黃的鄉野百姓,當即蕭瑾萱不禁動了些許的惻隱之心。
如今蕭瑾萱之所以還叫白楚等人,收集着周顯御的消息,這其實不過是她的一種執念罷了。
在內心深處,她現在嘴裡沒說,可已經慢慢的接受了對方身死的這一現實。
因此想着接濟佈施,或許能爲對方增加些福報減少惡業,因此當即她便命文昕拿出銀子,並一一親自發給了四周的百姓。
而就在蕭瑾萱發了二十幾份,並在次將個二兩多的碎銀,遞給一個正對着她嘟着臉笑的六七歲女童時。
忽然就聽得她身後家廟方向,一聲充滿無盡嘲諷和怨毒的聲音,就毫無預兆的傳來了。
“我當是誰在這裡財大氣粗的充當善人呢,原來是瑾萱侄女你啊。真沒想到我這個被趕來家廟的三伯母,竟然還有幸能在次見到你。蕭瑾萱你不是一向很得勢嗎,怎麼如今竟然也被髮落到這裡了呢。”
神情淡然的轉過身去,其實剛剛一聽見這說話之人的聲音。
蕭瑾萱便知道對方是昔日帥府的當家三夫人錢氏,那個曾經一心想置她於死地的三伯母。
當初蕭瑾瑜被錢雲鴻上門退親,而驚怒交加下,導致了見紅小產。
盛怒下的老夫人恨透了所有的錢家人,因此在趙氏用言語有意的牽引下,她便將三媳婦錢氏,趕到了家廟之中。
而眼望着雖然身處家廟這僻壤之地,可着裝依舊光鮮的錢氏,蕭瑾萱不禁淡淡的說道:
“三伯母許久不見,看來您在家廟過的仍舊十分滋潤。至於我爲何到了這裡,那便不勞伯母費心了,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瑾萱這便要進去休息了。”
蕭瑾萱如今身爲郡主,身份自然是高於錢氏的了。
但是雖然錢氏深處家廟,可因爲來這之前,執掌帥府那幾年攢下的私房錢都被她帶來了,而向來有錢好辦事,所以對於外界的事情她可是向來消息靈通。
尤其對於蕭瑾萱這個大仇人,錢氏幾乎一直在暗中留意着她。
所以周顯御的死,對方現在的失勢,她全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就在蕭瑾萱經過她身邊,準備邁步走進家廟之時,錢氏當即一把就將她給扯住了,接着不懷好意的笑着說道:
“瑾萱你別急着進去啊,現在你初到家廟,以後難免要和這些四周的百姓們打交道。因此伯母就好心的把你介紹給大家認識認識,到時你在這附近走動也方便一些。”
錢氏這話一說完,當即把蕭瑾萱抓的更死勁了,接着她便立刻揚聲說道:
“諸位鄉親們,想必你們定然猜不到吧。站在你們面前這位,可是咱們大周的昭陽郡主,也是御王爺沒過門的王妃呢。”
對於周顯御,整個大周的臣民,就沒有不知道這位戰王名號的。
而對方在百姓的心中,那便是守護他們的戰神,是整個大周的驕傲,更是一段活着的傳奇。
而錢氏眼見衆人這會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蕭瑾萱的身上,接着她眼中閃過一絲猙獰,然後便繼續說道:
“不過你們應該也聽說了,咱們大周的戰王如今已經身死。可是你們絕對不知道,御王爺的死全是我這侄女造成的。明明她若肯前往邊塞,北戎就有機會退兵,那御王無需親征,也就不會被夜瀛人殺死了。瑾萱是從揚州來的,她再自己的家鄉時就被視爲災星,而很顯然戰無不勝的御王,之所以這次會身死,全是因爲他與個災星攪和到了一起,大家說我這話講的對不對!”
鄉野百姓大多連書都沒讀過,因此錢氏這番聲情並茂的話,當即就讓他們相信了大半。
而且衆人這會也瞧出來了,蕭瑾萱並非是來祭祖,而是被趕到家廟的。
聯想到錢氏說對方是個災星的話,四周的百姓就在想,或許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連帥府都不願意在收留對方,這才把蕭瑾萱驅逐來了家廟。
大周有了周顯御,那邊塞就可不礙,所以對方在百姓心裡的位置,可一點不比周顯睿那位賢王差上分毫。
所以在愚昧和憤怒的驅使下,當即不知道人羣中是誰,竟然將一個雞蛋砸向了蕭瑾萱。
不過因爲準頭差些,所以只是摔在了對方腳下的石階上。
可是有人帶頭,這會已經把蕭瑾萱,當成災星的四周百姓。
立刻就有人繼續把手裡的東西,盡數向蕭瑾萱砸了過去,而他們的嘴裡更是激動的喊道:
“打死你這個誤國災星,沒了戰王的庇護大周又要再起戰火了。鄉親們這個女人剋死了王爺,現在來了咱們這裡,早晚也會把我們都害死的。反正連她自己的親人,都不在管她了,咱們便是活活打死她,那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在這種憤怒激動的情緒渲染下,適才還剋制些的百姓們,這會甚至已經走到了蕭瑾萱的面前,並將手裡的東西盡數都丟向了她。
蛋液裹在髮絲上,混着青菜葉子,盡數粘的蕭瑾萱滿臉都是,看起來極爲的狼狽不堪。
而丟來的石子這會也打的她遍體鱗傷,陣陣痛楚不止。臉頰玉頸,也早就淤青一片了。
可是面對這一切,蕭瑾萱沒動一下,也不爲自己申辯,她只是站在原地緊閉雙眼,盡數都給承受下來了。
因爲比起身體上所受到的傷害,她的內心這會也會纔是傷痕累累。
而且她更是覺得,眼前的這一切是她再向周顯御贖罪,因此就算被打死罵死,她都不會躲避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