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0 章

林唐反應得很快。

這一磚頭就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南陽侯夫人被掃到颱風尾, 手臂劇痛,捂着自己的手臂, 看着竟然打人的寧國公, 不由驚呆了。

“大哥你,你爲什麼打我?”

“打的就是你。你知道不好受了?那你方纔嘴巴里不乾不淨在說些什麼?”寧國公最近本來挺高興的, 阿妧大婚不久就有孕, 這其實是一件會令寧國公夫妻鬆了一口氣的大好事。可是誰知道南陽侯夫人這興師問罪的樣子而來, 一看就是找茬兒的。

寧國公都覺得自家二弟這破侯府簡直不能看了, 不管是弟弟還是弟弟的女人們都是神經病, 因此就不耐地抓着磚頭對南陽侯夫人狠狠地說道, “你是要去鬧阿妧是吧?我給你講, 你千萬別想這個, 不然我真的弄死你!”

阿妧是他的命根子。

若阿妧因南陽侯夫人這一胎有個什麼問題,那寧國公非宰了這弟妹不可。

“大哥,嫂子, 你們又知道什麼?”

南陽侯夫人方纔義憤填膺, 口不擇言,其實自己也後悔。

難道若鬧出林唐與阿蘿之間有個什麼,林唐沒有損失不成?

最近南陽侯府本就因阿蘿過繼, 阮氏冥婚鬧得不可開交, 叫人在外頭看笑話,若是再有林唐之事,那就更不會有人願意嫁給林唐了。

哪個好姑娘願意嫁給曾經和庶妹不清不楚的男人?

就算阿蘿不是林家的女兒,那也受不了啊。

“你們知不知道, 他騙了我這麼多年!阿蘿是阮氏跟霍家人生的,他把別的男人的女兒一心一意地養大,甚至還爲她籌謀婚事前程!那麼多的女人,侯府裡那麼多的女人他不去寵愛,卻偏偏去寵愛一個與別人有了孩子的女人,如今又叫人給奪走,這叫人心裡怎麼過得去?!”

南陽侯夫人還要哭訴,寧國公夫人頭都大了,一把止住她冷冷地說道,“你想叫人都知道南陽侯府,二弟當了個傻瓜,給別人養閨女了?”

南陽侯夫人擡眼流淚。

“你來做什麼來了?”寧國公夫人繼續問道。

“嫂子,這兩個丫頭把我當傻子一樣,這麼多年,我還覺得她們是個好的。”

“她們本就是好的,不好的是你們家的南陽侯!”寧國公夫人最恨南陽侯夫人有事沒事兒就攀扯阿妧,且阿妧羸弱,心思細膩,若是知道這些,那這一胎還好的了?

可是南陽侯夫人明知道阿妧的性子與身子骨兒,卻非要過來鬧騰,這哪裡將阿妧珍重過?她恨得咬牙切齒,就冷笑說道,“冤有頭債有主!難道當初寵愛妾室的是兩個孩子?對阮氏真心一片……”她都覺得真心二字有點兒噁心了。

若南陽侯對阮氏只是巧取豪奪,那寧國公夫人只會覺得南陽侯不是個東西。

可若打着真愛的旗號去作踐阮氏,那南陽侯這種混賬,連畜生都無法形容。

她冷冷地看着南陽侯夫人,妯娌之間劍拔弩張。

寧國公卻已經聽住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怎麼一轉眼,弟弟的真愛成了阮姨娘了?

他本不想相信——這年頭真愛都是捧在掌心,真愛着真愛着就逼死了人的,南陽侯這是頭一份兒。

“可是嫂子,侯爺他……”

“我說了,這事兒跟兩個丫頭沒有半點關係,回去找你應該找的人去。要殺要剮隨便你。”寧國公夫人就看着她冰冷地說道,“你也別想再去叨擾阿妧。阿妧如今有孕,月份尚淺,這泥都是知道的。她如今一點兒煩心事兒都不能有,你若是敢來靖王府胡言亂語。”

寧國公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探身壓在南陽侯夫人的耳邊低聲說道,“弟妹,我一向善待於你。只是若你傷害我的女兒,說不得,我就只能回報給你的女兒了。”

“嫂子你?她們是無辜的啊!”

“阿妧與阿蘿又是罪有應得不成?”寧國公夫人壓低了聲音厲喝道。

她擡眼就看了一旁淚流滿面的阿馨一眼。

阿馨低頭走到母親的身邊,扶住了她。

“母親,求你了。你給我們兄妹留一點顏面吧。”她哽咽出聲,捂着臉,只覺得自己在阿蘿那雙冷淡的眼睛裡都無法做人。

她沒有想到自己與阿姣的抱怨,竟然會引來這麼多的衝突,一時愧疚極了,將南陽侯夫人推給林唐,這才走到阿蘿的面前深深地福了福,低聲說道,“我是對不住你,阿蘿。也對不住十妹妹。若是我小心些,就不會橫生枝節。”她羞愧得無以復加,因此就喃喃地將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阿蘿。

阿蘿就哼笑了一聲。

“不必覺得對不住我。慶陽伯府,我本就沒有想過要嫁過去,那是你的姻緣,無論是因什麼緣故而來的婚事,都是屬於你的緣分。”

她彈了彈自己長長的衣襬,就眯着眼睛開口問道,“這麼說,林侯愛慕我的母親?”

“夫君說的。想必是真的。”阿馨顫抖着說道。

她的眼前,姿容絕色的女子仰頭,目光落在天上。

她的表情一瞬間空茫得令人心生傷感,許久,阿蘿垂頭,動了動自己的手指。

“比樂陽還喜歡?”

“他可曾爲阿妤這樣用心挑選夫家?”

阿馨的回答,就叫阿蘿笑了,之後臉色慢慢地冷了下來。

“真是噁心。”

“阿蘿?!”

“所謂的真愛,就是拿我的性命威逼她委身?給我選一個丈夫,莫非就要我感恩戴德?”阿蘿一雙手用力地扣進掌心,刺痛的同時,腦海之中就突然警醒了起來,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突然一轉身快步往遠處的街上去了。

寧國公夫人正忖思,片刻臉色也變了。然而她遠遠地擔憂地看了阿蘿的背影一眼,就低聲對寧國公說道,“叫人去叫三弟跟着阿蘿。”

“什麼事兒啊?”寧國公就茫然地問道。

“若三弟當真對阮氏念念不忘,那麼真的會將阮氏的屍骨還給阿蘿姐妹?”

寧國公沒有想到弟弟會這樣不是人,眼睛都睜大了。

他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問道,“不是說,那是阮氏的屍骨嗎?”

“能證明阮氏身份的,不過是個戒指。”寧國公夫人就淡淡地說道。

寧國公已經呼吸不暢了。

他覺得自己多年聽到過許多匪夷所思的話,可是隻有此刻的這些,叫他覺得無法應對。

許久,他抿了抿嘴角輕聲說道,“所以叫三弟去,跟阿蘿一塊兒再把那墳給挖開?”最近阿蘿與林三老爺就忙着挖墳了,林三老爺到底是大理寺卿,心細如髮,若是心裡懷疑,就一定會努力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因此他就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這纔對妻子輕聲說道,“如那是阮氏的屍骨,這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若不是……阿蘿只怕還得去找二弟。咱們現在就去南陽侯府等着,可別叫阿蘿吃虧了啊。”

見他一心爲阿蘿着想,寧國公夫人就微微頷首。

她擡手摸了摸寧國公的大頭。

寧國公急忙蹭了蹭,又逼着南陽侯夫人上了車,全都去了南陽侯府。

這一路無話,倒是阿蘿處,她快馬加鞭出城就騎馬,一路疾馳到了西嶼山。

清幽荒涼的山中,孤零零地立着一個墳頭。

她也沒幹別的,從馬上解下來了工具,就專心致志地挖墳。

直到一層薄薄的土被挖開,她就將那棺材給拖了出來。

打開,裡頭是一具白骨。

女子的白骨。

穿着的是從前阮姨娘最喜歡的衣裳樣式,可是阿蘿卻越發細緻地跳進了棺材裡,俯身,幾乎貼近了那白骨的最近的距離,細細地查看。

林三老爺累得吐了血趕過來的時候,就見阿蘿正半跪在棺材裡一寸一寸地撫摸那白骨。

林三老爺受到了衝擊。

他覺得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如阿蘿一般膽大的丫頭了。

比那些仵作膽子都要大。

“發現什麼了?”他快步上前,見阿蘿臉色凝重,就關切問道。

他心裡簡直就是暴風驟雨。

若是這屍骨還不是阮姨娘的,南陽侯又騙他,那林三老爺就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了。

因爲當初將那戒指帶給阿蘿的是林三老爺,這顯然是叫他背了黑鍋。

“真的不是。”阿蘿細細地摸索了那森然的頭骨之後,臉色慢慢地變得猙獰。

“你怎麼知道不是?”見她目光噬人,林三老爺不由詫異地問道。

“我母親當年爲了我,曾經傷過頭。”她那時年幼,又心裡還想着得到父親的疼愛,還不知阮氏是多麼的艱難度日的時候,曾經有一次淘氣爬到樹上去,登高望遠想要見一見自己的父親。

可是她小小的,卻從高高的樹上一下子就掉了下來,阮氏在下頭撲過來將她抱在懷裡,可是自己的額頭卻撞在了石頭上。那石頭尖銳堅硬,阮氏被碰了個頭破血流,她受了那樣的傷,卻只問阿蘿有沒有受傷,顧不得自己。

年幼的阿蘿就看着母親的額頭被撞得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裡頭的骨頭。

撞傷過的頭骨,是有一點點凹陷的。

這白骨上卻沒有。

更何況,她彷彿是一種來自母女血緣的直覺。

直覺這不是自己的母親。

因爲這白骨沒有叫自己感到半點親近。

聽到阿蘿的解釋,林三老爺氣得眼前發黑。

誰的頭上被扣黑鍋,且叫旁人看着他是同流合污的那一個同夥兒,都得氣死。

“你如今想要做什麼?”見阿蘿慢慢地又將這白骨整理整齊,自己跳出棺材,又細心地將這白骨安葬,林三老爺就皺眉問道,“你不是說,這不是你母親?”

“雖然這並不是母親的屍骨。只是到底是亡故之人。她代替我的母親,連身份都不能分明,其實也很無辜。妥善安葬,日後就叫她留在這裡,也算是入土爲安。”

阿蘿就將這墳頭恢復原狀,卻將墓碑給毀了,這纔對林三老爺笑了笑。她雖然是在笑着,可是那一雙明媚的眼睛裡卻泛起了冰涼的殺意,快步就上馬往京中而來。她直入南陽侯府,甚至都不必別人稟告,就到了南陽侯的面前。

南陽侯正冷着一張臉看着自己的好大哥好大嫂。

見阿蘿也來了,身上都是泥土,他就冷哼了一聲。

“既然大哥開口詢問,那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他側目看了不敢置信的南陽侯夫人,坐在椅子裡冷聲說道,“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愛慕阮氏。或許說……”

他沉默了片刻,方纔淡淡地說道,“這一生,我只愛過她一個。”他不預備隱瞞之後的坦蕩嘴臉真是太無恥了,寧國公眼睛都瞪圓了,脫口問道,“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這得是多麼無恥才能心安理得,沒有半分愧疚。

“我爲什麼不能說?我愛着她,這世上不會再有任何一個男人,如我一樣愛着她。”

南陽侯的眼前,就閃過當年那雙天真乾淨的眼睛。

他頓了頓,下意識地將手往手邊探去,卻飛快地收了回來。

“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比任何一個女人都要乾淨,大哥,你也是男人,就該知道,遇到自己心愛的女子,我沒有法子放手。”

“那我呢?我又算什麼?”南陽侯夫人聽見南陽侯親口承認,不由尖聲質問道。

她彷彿被南陽侯的乾脆給擊垮了。

若是可以,她寧願什麼都不知道,被矇在鼓裡,也好過如今這樣的痛苦。

南陽侯真心愛着阮姨娘,那她這個妻子又算什麼?

“我在你的心裡又算什麼?”南陽侯的聲音冰冷平靜,擡眼看着妻子輕聲說道,“你嫁給我,不過是拿我做與你的手帕交炫耀的道具。你得夫君寵愛,你的夫君獨寵,你的夫君立在陛下的身邊比誰都要光彩,你的夫君疼愛你所出的兒女們。你對我又有什麼真心?一旦我有不如人的地方,你不是就立刻抱怨埋怨,覺得自己,覺得我不及別人?”他想到當年立在門外聽到妻子的抱怨,就勾了勾嘴角。

“從那時起我才下定決心,要追隨陛下南下。”

他在那裡,遇到自己一生眷戀,卻拿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女孩子。

她清凌凌,挑起了車簾子,看着狼狽重傷,滾落在泥土裡的自己。

她乾乾淨淨的,柔柔軟軟,一笑起來的樣子,天真明媚,叫人打心裡發軟。

他記得那個笑靨一輩子。

他受傷之後流落南朝,那時還正在打仗,他恐自己被南朝俘虜辱及家門,因此撿了那些南朝死去的士兵的衣裳胡亂地套在自己的身上,卻骯髒發臭,令人掩鼻而行。因南朝敗兵太多,因此不招人痕跡。只是那些敗兵大多都有家可回,只有他躲在城牆的角落裡苟延殘喘。

只有她一個,會停下車子,看見躲在角落裡只剩下一口氣的自己。

“是南朝的士兵呢。”她擔憂地看着自己,沒有旁人的厭棄與嫌棄,輕輕地說道,“這位士兵大哥爲南朝流過血,保護我們的平安。他也有自己的家人,家人一樣在等他回去。我們不要見死不救。”

“表哥們也在前頭打仗,我只希望若是他們也有這樣落難的時候,也會有人幫他們一把。”

她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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